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郭要叛国投敌,便是要疏散家眷也不能现将妻女幼子带走,必是先疏散府中仆役,如此才不惹人怀疑,当然这是保全所有人的做法。
    若是他自私一点,郭家人以其他名义出府数日不归,只留满府上奴婢,那么此刻津门菜市口砍落的人头便是要堆成小山了。
    而把自家幼子留到最后疏散,虽然冒险些,但是也不至于死太多的人。
    只是他们对郭家人心善,对刚才那几人又狠心,可见郭家叛军对大融已生恨心。
    又过了一日,床上的孩子终于醒来,等见着床边坐着的谢良臣,他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就想起什么似的垂下了眼睑,不发一语。
    谢良臣见他醒来,将桌边的碗端过来,开口道:“饿了吧,我让主人家煮了碗粥,现在已经不烫了,你要不要吃?”
    见床上的人还是没说话,谢良臣便把碗放下,又从袖子里掏出个装着糖丸的瓷瓶来,笑道:“还是说你仍想吃糖?”
    这两天给这孩子喂药,可是艰难得很,每每喂了一勺药,床上人就挣扎着说苦,再加上对方是半昏半醒状态,谢良臣只好拿出小时候哄妹妹的法子来,用糖丸做奖励。
    刚才还没反应的孩子,现在听到他这话,猛地就抬起了头,小嘴微抿,脸上全是不服气,“我不是小姑娘,不用拿糖哄我。”
    “你这孩子怎么不识好歹?”江着看他顶撞谢良臣,皱起眉头教训。
    “哼!那也是你们先把我当小孩儿。”床上的小男孩下巴微抬,把脸转向一边。
    谢良臣看他这桀骜不驯的样子,倒是真相信这是武将家养出的孩子,也没计较他的脾气,只把瓷瓶收了回来,又问:“那你既然不吃糖,难道饭也不吃吗?”
    “你若真不吃,那我便端走了。”小孩子犯别扭的时候,最好就是不要顺着对方的思路哄,你越哄他越起劲,而往往你表现出懒得哄了,对方反而就范。
    果然,谢良臣手才刚碰到碗,床上的孩子就主动掀了被子,坐到床边,“谁说我不吃了。”
    江着又想说话,谢良臣赶紧以眼神止住他,省得一会对方真犯倔。
    等喝完粥,郭整觉得空似无底洞一般的肚子总算有了东西垫底,只是他还是没吃饱,但又不好意思再要,便只盯着碗瞧。
    谢良臣看他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笑道:“你这两天都没怎么进食,偶尔喂你喝粥也只能进一点,你现在刚刚醒来不宜吃太多,等下一顿我再给你加一碗吧。”
    以前在家中生病时父亲也常用这样温和的跟他说话,郭整听着听着就有点眼热鼻酸,只是怕别人瞧笑话,便强自忍住。
    屋内气氛突然有些沉重,谢良臣知道对方该是想家了,便端了碗起身,准备出门,让这孩子好好静静。
    “你怎么不去报官?你明明知道......”刚走到门边,床上男童带着不解的声音传来。
    谢良臣转身看他,“你与家人走散而已,我为何要去报官?等你身体好了,你便把家中位置告诉我,我送你回去。”说着便带上了门。
    出得门来,江着心中疑虑仍未全消,接过谢良臣手上的碗,问他:“少爷何必管他?你看武少爷他不就丢手丢得很干脆吗?”
    水中突然就冒出个人,结果那人丢了个孩子上来不算,竟然还害了人命!
    这事不管怎么说,水中那人又是何种身份,屋里的孩子都是烫手山芋,武少爷既然都躲了,却不知自己少爷为何要多管闲事。
    “武兄的反应实属正常,毕竟再是至交好友,却也是排在家人之后的,我心中亦有事没有相告,对方藏有心思自然也理所应当。”谢良臣十分平静的道。
    人这一世,说到底能完完全全信任的人也只有自己而已,甚至有时自己都会骗自己,又何况旁人?
    若是对方做不到全然托付便与之疏远隔阂,那最后也只能是孤家寡人一个。
    若是志趣相投就可相交,若是互相爱慕则可相恋,若能荣辱与共则为亲人,若是都为一个目标奋斗,则可称伙伴。
    所以,朋友有朋友的相处之道,至于再多,实在不必强求。
    谢良臣甩下这一句便回自己房间了,只留下江着还一头的雾水。
    又过了两日,郭整身体好全,谢良臣给了主人家答谢的银钱,先往西行了半日,后才转道北上。
    一路兜兜转转,三人终于在半月后到达了目的地。
    只是看着近在眼前的太行山,谢良臣拿不准该不该让这孩子就这样离开。
    “你确定把你送到这儿就行了?”谢良臣皱眉。
    郭整小大人似的背着手,严肃点头:“我爹他们已经得到消息,我也在路上暗暗留了标记,约定会在太行山汇合,如此你便不用再管我了。”
    谢良臣上下扫视了一下对方的五短身材,仍觉得有些不靠谱,抿唇道:“可万一山中有狼呢?”而且他什么时候做的标记,为什么自己不知道?
    郭整见他看不起自己,突然凌厉转身,一拳打在树上,似谢良臣手臂粗细的松树随即就剧烈一抖,散落松针一地。
    他惊了,这孩子天神神力?!
    “现在你看到了吧,我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子,我爹说将来要我也做大将军的,区区狼群能耐我何?”郭整十分傲娇的抬起下巴。
    其实要是只来一头狼,他确实可以将其打趴下,但要是一群嘛,郭整肯定就是先爬树躲了,不过这种事情不用告诉这个文弱书生就是了。
    既然对方如此彪悍,谢良臣也就不担心了,毕竟从他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留记号却没被发现来看,这孩子绝对聪明,若无把握,估计也不会以身犯险。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二人便先告辞了。”说着谢良臣转身便走。
    “等等。”刚走两步,郭整叫住他,“你还是不说你叫什么名字吗?”
    小孩站在山坡上,背后就是金色的余晖,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面目模糊,可却无端带着些隐隐的气势。
    谢良臣有这么一瞬间的错觉,等仔细看,却见对方仍是个装大人的小屁孩,轻笑摇头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将来想必也无缘再见,还是不要互通姓名的好。”
    说着,谢良臣便带着江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送走这个烫手山芋,主仆二人继续往京城赶,终于在年前赶到了京城。
    武徇租的院子离贡院不算近,是在靠近城墙边的居民聚居区,附近买卖东西十分方便,各种商铺林立,院子很宽敞,房屋价格也不贵。
    其实这样的房子就够了,毕竟会试自第一天进考场后就不能再出来,需得等到九天考完,所以住的地方远近不甚重要,只要考试当天去早点就行。
    因为不能再出来,所以这次会试他们要带的东西很多。
    以往府试、乡试时,他们至多只带文具和食物,可这次会试他们要带的东西就多了。
    除了笔墨等文具外,他们还得带煮茶煮饭的风炉、小板凳、小铁锅,饭碗、水杯,包食物用的油纸以及挡在号房前头,用来当门的油毡布等用具。
    其中因为带着油毡布是来当封门的,所以还得带钉、锤,至于其他琐碎物品,还包括有蜡烛、抹布,驱虫的线香,治疗各种常见疾病的药丸,若有条件,有的人家还会直接带参片,等考生体力消耗太过时,就取一片含在口中。
    这些拉拉杂杂一大堆的东西,考生们一般都会分层准备好,然后放进考篮之中。
    且因为今年天气尤其寒冷,所以贴出的告示说了,考生还可以自己带棉被进去。
    手中提着个大考篮,背上背着一床棉被,谢良臣想了想那个场景,就觉得自己好像是进城务工一样,莫名的有些喜感。
    武徇已经在准备这些东西了,而且除了必要的东西外,有时他临时想到自己还要什么,又会吩咐书童去买,等到最后,他之前买的那个考篮已经装不下,又再买了一个大号的考篮。
    谢良臣买的也不少,而且有了乡试臭号的经历,他还另外给自己做了个口罩,加厚加宽版的。
    于此同时,他还模拟号房的尺寸,拿木板也搭了个小房子出来,试着在里头过日子,时间也从一开始的三天、四天、五天,然后一直到在里头住九天。
    刚开始的时候他非常不习惯,因为北方太冷了,他还差点感冒,于是谢良臣便让江着去卖家禽的地方买了好些鸭毛回来,自己拿水煮了再晒干塞进棉衣夹层。
    这样的衣服很粗糙,但的确比棉衣保暖许多,武徇看到了,也依样画葫芦,两人各做了一件这样的衣服来穿。
    等二月初九,贡院大门开,谢良臣再次进考场了。
    这次进考场,阵仗比前几次大多了,而赶考的场面更是壮观。
    因为不能带小厮,而需要带进号房的东西又沉,所以一路上他看见不少人都形容狼狈,累似牛喘。
    不过有菜鸟,就有那种考过多次会试,经验丰富的。
    他就见有人直接取了木板拉东西,木板四角皆有轮子,举子在前头拉着绳子走,若是不看衣着,瞧着跟街上流浪的乞丐也差不多了。
    第49章 会试
    谢良臣扛着棉被, 提着考篮,慢慢随着大部队移动。
    贡院门口,巡检已经开始在搜身了。
    平日里在家乡也算得上威风的举人学子们, 此刻被搜检的人大声呼喝着做各种动作,身上衣服也被要求解开,袒露胸膛,可说没一点脾气,真是入场时形似乞丐,搜身时被喝骂有如囚犯。
    二月的京城实在冷得很, 被要求解开衣裳检查的举子,光着膀子站在风中冻得脸都白了,等检查完穿上衣服, 仍冻得直打哆嗦,还有好几个直接开始打起了喷嚏, 似乎是着凉了。
    见快轮到自己,谢良臣便将扛着的棉被放下,站在原地好好活动了一会,等搜子开始检查自己时, 则咬紧牙关忍着, 既不缩脖子也不佝偻着背, 如此检查倒是快了点。
    等搜检的人终于示意他可以穿上衣服进去,谢良臣着实是松了口气, 因为就这一会他就觉得自己快被冻蒙了。
    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总共有四人,分别是礼部出一人, 六部出郎官一人, 御史台调两名御史任监试官。
    四人是在内主持考试的主要官员, 除此之外辅助官员还有按察司的供给官, 应天府派过来维持秩序的府官,收掌试卷的官员,弥封、誊录、对读各一人,其他如巡视、监门等也都各有官员担任。
    而本次会试的考生总共有近万人,除了以往没考中的举子外,国子监的监生也可应考,甚至那些已在官府任职,但却没入流,或是在乡间是有名的儒士,也可以由相关部门举荐申请考试,只要核查人品过关,学识非浪得虚名即可。
    这里头国子监监生和后头由官府举荐参考,其实都算是关系户的一种。
    毕竟国子监除了乡试连续上了两次副榜的举人能进之外,其余就是靠家中荫蔽的学生,至于举荐的水分就更大了,有靠关系的,还有完全凭钞能力的。
    谢良臣不知这里头有多少关系户,不过想来里头绝大部分应该也是具有真才实学的举人,所以竞争压力也绝对不小,同时这些考生的名单已经呈报了礼部备案,卷子都已经印好了。
    与之前不同,这次他们参加会试,试卷是要自备的,答题用的正卷和稿纸各有十二幅,举子在把试卷送去印卷时要先在上头写好姓名、籍贯、多少岁、学了哪些经书等等信息。
    等写完,若是考生在京城,则去应天府交试卷,官府再统一刊印,若是在外地来不及,则去布政司印卷,等会试开考,考官会根据送卷时的编好,将印好的试卷下发。
    谢良臣跟武徇是一块去的应天府,不过两人位置仍分得很开,显然应天府的人也是有意将相熟的考生分开安排。
    等到了号房,谢良臣见不是臭号,这才放了心,而且许是天子脚下的原因,上邶的号房比州府的要狭长一些,也就是说,两块木板拼在一起后,他能睡得比以前舒服点了。
    此刻天还未亮,谢良臣仍旧先收拾打扫屋子,木板是用抹布擦的,地下则得用小笤帚来扫,顺便还要看看号房角落里有没有蜘蛛网和各种小虫子。
    等收拾干净,他这才取出钉、锤将前头封好,就跟作茧的蚕一样。
    虽然有点可笑,不过谢良臣倒是更欣赏这种号房,而不是直接锁门关禁闭的号房。
    毕竟他们要在里头待九天,大家要煮饭、烧水,甚至还要烧炭取暖,若是号房太过封闭,很容易出问题,且要是着火了,外头人又来不及救火或者开锁,那举子就得在里头活活烧死。
    现在他们用油毡布来代替木门,也不必担心有人作弊,因为自他们进了号房,门边就有一士兵把守在外,想要偷偷溜出去作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将油毡布封好后,谢良臣就取了其中一块木板嵌进前头的砖缝里,随即摆出文具,底下燃起火盆,耐心等着发卷。
    又过了片刻,号房前头传来砖石的敲击声,送试卷的人到了。
    谢良臣赶紧将挂在钉子上的油毡布取下,从外头接过试卷。
    接试卷时,一阵凛冽的寒风直扑而来,本就不怎么暖和的号房温度一下就降了下去,谢良臣赶紧把布重又挂上,这才好些。
    还是他这衣服太粗糙,保暖性根本比不上前世的羽绒服。
    将试卷展开后,谢良臣先是检查了一下抬头,看是不是自己的名字,否则要是发错了,答题半天却是帮别人在答也太冤了。
    确认试卷无错漏之后,谢良臣见号房将纸笔铺开,然后开始答题。
    会试考试与乡试差不多,也是考三场,内容也大致相同,只是难易程度不同。
    第一场第一天考的仍旧是基础题,考四书内容,题目为墨义,只不过虽是简单,却需在傍晚时交卷。

章节目录


不良臣(科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桑阿豆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桑阿豆并收藏不良臣(科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