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上每日都有各种消息传出。
    如原来刑部抓到的那一对母子并不是真正的赵家母子, 只是为了引出幕后主使之人,而这主使之人便是兵部尚书,因为闯进刑部大牢企图灭口的人便是兵部尚书手下亲兵。
    对于此等指控, 兵部尚书当然不认。
    至于被捉到的那个刺客,他认为是也是刑部故意找人假扮,毕竟赵家母子不就是他们找人假扮的吗?
    两方拉锯争吵,后来吏部尚书也出来为兵部尚书说话,道刑部证据不足,既无人证又无物证, 此番攻击全为排除异己,其心可诛,更上奏融景帝要求将其罢官免职。
    朝上越来越热闹, 出来发声的人也越来越多,情势已然十分紧张。
    与之相反, 国子监却难得松懈了下来,因为监生们已经考试完毕,只有七学的博士及谢良臣还在忙着改卷子。
    又五天后,国子监的卷子终于改完, 其中不通二经的学生有十多人, 已经被通知回家, 律学、算学和书学的学生里有数十人升去了太学,一百多人学成等着入六部为低阶官员, 其余人则继续在国子监读书。
    除此之外,国子学的监生门, 这次考试合格的有八百多人, 只要不出意外, 明年便都能参加会试。
    考试的成绩被张贴在了集贤门外, 同时,朝廷上也传来了不得的消息。
    吏部尚书被融景帝连降数级贬去了地方,兵部尚书被抄了家,据说查抄出的银子有百万两之巨。
    同时,被牵连的官员也不少,文官被贬的有二十多人,武官被贬的更多,杀头灭门也不少。
    因为职位空缺,兵部尚书便暂时由吏部尚书兼任,吏部尚书则暂由户部尚书兼任,打算等这一阵乱象过了再另外提拔官员。
    监生们议论纷纷,都称没想到兵部尚书竟是这样的贪官,而吏部尚书竟还为这蛀虫开脱,说不定就是一伙的云云。
    这件事影响很大,直到过年京中都还有人谈论,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市面上又多了一份评论时事的小报。
    小报笔触极其辛辣,在评论这次军中贪污案的时候直接称,此事绝非只在贪墨粮饷上,恐怕内里还有其他勾结,比如任人唯亲,买卖官职等等。
    第一次有人敢评论时政,京中百姓在害怕之余又有点兴奋。
    等过了几天,见官府没有抓人,于是打着擦边球说政事的人便多了起来,胆子大些且有后台的报刊也纷纷跟进。
    受此余波影响,年前便又有一批官员落了马,张大人这一派的人几乎都被从京中清除了个干净。
    除夕将至,朝廷再次罢了朝。
    外头风雪甚大,谢良臣刚进屋,盛瑗便捏了帕子过来给他扫身上的雪,谢良臣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再冻着她,于是道:“你别忙了,我先去里头换了衣裳再出来。”
    屋内已经点了火盆,谢良臣换好衣服出来后整个人都轻松了。
    正烤火,盛瑗端了刚盛好的汤给他,“先喝一碗醒酒汤吧,省得第二天头疼。”
    谢良臣收回烤火的手接过喝了,又把碗递给旁边的丫头,见盛瑗担忧的看着他笑道:“我喝得还算少,江大人才是真正的高兴,等我离开时他已经醉得走路都不稳了。”
    罢朝前,融景帝下旨,让江大人接任吏部尚书一职,而原来的刑部尚书则由原山东巡抚钱大人接任。
    吏部尚书和刑部尚书虽都是六部正官,可是地位却是有差别的,吏部管着朝廷上下大小官员的任免,若是有心,要安插自己的人十分容易。
    譬如高级官员仍需皇帝点头同意,但是四品以下的官员却只看考核成绩就行,所以此番他被平调去吏部,去江府贺喜的人就尤其的多。
    谢良臣当然也去了,而且他还看出,这位江大人似乎已经开始有点不满于当王霄的附庸。
    毕竟两人都是六部正官,一人管着户部,一人管着吏部,实力相差并不大。
    再说即便王霄现在成了首辅,他也同样是次辅,以后未免不能接任成为首辅。
    所以对于前来道贺的人,江大人态度十分的亲善随和,对谢良臣更是赞许不断。
    道六部如今空缺职位十分多,正是人手不足的时候,谢良臣提前让国子监监生们岁考,是帮了他大忙呢。
    谢良臣连道不敢,只回能为朝廷效力是他该当之事,又引得江大人哈哈大笑数声。
    回忆了一下在江府发生的事,谢良臣自觉没有失误的地方,就将此事放到了一边,与盛瑗讨论起了要给家中送什么年礼。
    东西盛瑗是早就备好了的,现在听他问,便把单子拿了出来给谢良臣看。
    她考虑得十分周祥,除了本家之外,谢家族里的亲戚也都有份,只不过分了远近亲疏,厚薄不一样。
    但即便是最差的一份,也十分的实惠,有风鸡风鸭,还有一些京中的糕饼点心,蜜饯果脯,还有些药材,都是能用得着的。
    谢良臣并未细看,大致扫了眼便知道该是错不了,于是便把单子递了回去,又问盛瑗:“爹娘他们可有寄信来?”
    说到这,盛瑗下意识的就看了眼旁边的谢良瑾,而对方则微嘟了唇,似乎不太高兴。
    谢良臣一见她们这样,就知肯定有事,于是便对谢良瑾道:“如今天冷,屋内光线也不好,做这些针线活伤眼睛,小妹不如先回房间去歇息吧。”
    他是想先支开谢良瑾,然后好好问问爹娘信中都说了什么,哪知谢良瑾却把手中针线丢进菠萝粒,抿唇道:“二哥看吧,反正信里说什么我也知道了。”
    盛瑗与他交换个眼色,谢良臣见小妹一副狂风暴雨任吹打的态度,叹口气:“那好吧,等我看过了信,你再说说你的想法。”
    一目十行的把信看完,谢良臣心中所想被证实,这果然是一封催婚的信。
    谢良瑾如今已十六岁,别说是定亲了,就是成亲年纪也够了,可她偏偏还没打算现在嫁人。
    谢良臣以前也带着她去众位同僚家里串过门,别家来访的也有,而且这两年也有人试探过他的口风,问是否有意结亲。
    谢良臣没敢擅作主张,只旁敲侧击小妹是否有心仪之人,哪知每次他问,谢良瑾是都十分平淡的表示自己还不想这么早就出嫁。
    以前她年纪小,说这话谢良臣也就随了她去,可是如今她已满十六,便是定亲之后再等三年,她成亲也十九了,这年纪他虽不觉得大,但是在古人眼中可不一样。
    谢良臣还是怕小妹任性之下招来非议,以后后悔。
    赵荷花就更是如此了,因着谢良瑾是她最小的孩子,所以历来对这个小女儿赵荷花都是纵容宠爱的多,原本想女儿留在京城,倒是自己也能再多个知书识礼的官女婿,哪知这丫头竟梗着脖子不肯点头。
    眼见她真快成老姑娘了,赵荷花催婚的信便一封接一封,还道要是她在京里找不到合适的,那就干脆回乡来,她帮女儿找。
    回平顶村找?谢良瑾怎么可能答应?
    她现在已经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尤其是跟着盛瑗开始处理一些外头的生意后,她更烦被人关在后院了。
    要是让她成亲也行,只要对方与她二哥一样,既不限制自己出门,又不养什么小妾通房,人不笨,长得俊俏,那她便考虑一下,否则,她宁愿当老姑娘。
    谢良臣听小妹说完自己的择偶观,一下愣住了。
    不是他自夸,跟他一样的人还真不好找。
    当然他指的不是学问和长相,而是既不限制谢良瑾出门,又没有小妾通房的。
    在古代封建社会,对男人的道德要求是很低的,而对女人的限制却不少,其中最基本的一条就是要她们安分的在家相夫教子,一切围着丈夫和孩子转,更不能经常抛头露面,更别说成为女强人了。
    在他们看来,女人不必有什么自我价值的实现,出门买买食物或者逛逛街还行,若是为了干其他的,多半会惹来非议,更别说家中丈夫的态度了。
    至于一夫多妻,这在他们看来更是理所当然,便是民间寻常百姓,要是家里在吃饱后尚有余钱,不少人都还想着要纳妾呢,更何况官宦之家?
    当然,也不是所有官宦之家都如此,也有极个别家风清正且历来有传统的,会要求族中子弟年过若是到了一定年纪还没有儿子,才能纳妾。
    这种人家向来很受京中有女儿家族的欢迎,尤其是如谢良瑾这样备受宠爱的姑娘。
    家里不以她们为筹码,要去拉拢谁,就会优先考虑她们的个人幸福,也比较青睐有这种规矩的人家。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是绝对不会纳妾取小,而是要妻子至少生一个儿子出来才行,至于通房,恐怕并未算在妾室范围之内,到底有没有也不一定了。
    盛瑗在旁边听着,见谢良瑾说得直白,初时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想想她夫君确实是难得的良人,又深感自己的好运。
    于是她便道:“听说李御史家有家规,凡族中男子,若是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三妹以为李家如何?”
    李家确实有这个规矩,不过据谢良臣所知,李御史向来自恃清高,人也十分的傲气,恐怕不见的愿意与自家结亲。
    至于李家的两个儿子,他瞧着也不怎么样,在国子监的时候便脾气古怪,与同学们都处不太好,有点刺儿头。
    若要谢良臣主动去提这门亲事,先不说对方会不会同意,便是谢良臣自己就不太愿意。
    他正为难,谢良瑾却先开口了:“二嫂不必为我担心,李家的两个儿子我都见过,长得太丑了,我不愿意。”
    谢良臣还在想该如何跟小妹解释,不料却听到这番话,失笑摇头,现在也不必看什么脾气学问了,这是颜值就直接不过关。
    不过他也好奇谢良瑾是什么时候见到两人的,便问:“你去过国子监了?”
    谢良瑾说漏了嘴,正懊恼,听谢良臣问,立刻就飞快转起了眼珠子,想着该怎么糊弄过去。
    她确实曾女扮男装去过国子监,还拿了谢良臣的名帖,说是谢家族里的子弟,来拜见司业的,但其实她只是想来看看国子监到底长什么样。
    见小妹不说话,谢良臣暗暗挑了眉,正待继续逼问,谢良瑾看见簸箩里的针线,立刻跳起来道:“我现在好累,二哥、二嫂,你们早点休息,我先回房了!”说着,谢良瑾跳下暖炕,急急溜了。
    一溜烟的功夫人就没影了,谢良臣摇了摇头,也没让人再去叫谢良瑾,只发愁这事该怎么办。
    他娘已经下了死命令,要是小妹不回去,她明年就自己来逮人,或者小妹自己在这段时间内与人定下亲事。
    想来想去谢良臣也没想出办法,最后只能从国子监的监生里打主意。
    以前他都是问对方的学问,从不谈私生活,如今看来,那几个他认为人品还不错,人也上进的监生,他恐怕得好好查查对方底细了。
    家里的事解决完,盛瑗又与他说了些外头的安排,最重要的当然是海贸及造船。
    第一批的货物已经上船起航了,回来恐怕要一年后,至于琼州那边,安排的人也已经到了,且去拜见了琼州府知府,对方收了银子,很快就批了一块地皮,如今正招揽工匠。
    说起外头的事,两人基本都是有来有往,既有交流,又互相提着一件,不像夫妻,倒很像聊得来的朋友跟伙伴。
    谢良臣庆幸自己遇到了盛瑗,要真娶个整天只会跟他说花啊粉儿啊大家闺秀,恐怕两人间的话题只会越来越少。
    因为对盛瑗,他是既喜欢又欣赏的,这种感情比只因为长相而生出的爱慕要牢固很多,所以谢良臣此刻也想通了,小妹要嫁人便随她,要是她不嫁,自己便一直养着她。
    至于爹娘那边,他再想办法开解吧。
    新年很快结束,谢良臣回国子监上班了,而因为去年走了不少人,所以今年又有一大批的新生到。
    这些人都是已经通过了入学选拔考试的,不过在正式开始在国子监读书前,他们还得现参加“入学礼”。
    这种“入学礼”很像前世开学礼,而且监生们也得给“束脩”。
    国子监关于“入学礼”的要求,历朝历代基本都没变过,仍沿用的是《全唐书》的礼仪,即:“初入学,皆行束脩之礼,礼于师。国子学、太学,各绢三匹;四门学,绢二匹;俊士及律、书、算学、州县各绢一匹;皆有酒脯。其束脩三分入博士,二分助教。”
    这里只提到了“三分入博士,二分助教”,其实国子监祭酒、司业以及学正们也会收到监生们送的类似束脩的礼物,谢良臣也一样,这也算是另一种工资福利。
    入学礼很热闹,今年的新生尤其多,特别是入律学和算学两院的学生。
    主持完开学礼,会试也即将开考。
    过完年后谢良材就与祝明源、唐于成上京来了,因为家中本就有三间空屋,所以谢良臣便邀请他们来家中居住。
    武徇也到了,不过因为是从渝州出发,所以另走了一路,院子也还是租的上次那间。
    唐、祝两人本不想麻烦他,不过谢良臣却十分坚持,最后唐、祝二人拗不过他,便住在了谢家。
    祝明源和唐于成如今都已成了亲,其中祝明源娶的是他的表妹,唐于成的夫人则是府学教谕的女儿,如今怀孕了在家中安胎。
    对于此次会试,两人都踌躇满志,谢良材也很激动,但他也知道第一次参加会试考中的几率极低,所以也一直在向他二哥取经,问会试的事情。
    谢良臣将自己以前用过的考篮翻了出来,一边介绍每种工具的作用,一边介绍考场情况。
    唐、祝二人见到了,也说要去准备同样的东西,毕竟这可都是别人摸索出来的经验,若是没有谢良臣,他们也只能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考试来总结,这一次浪费的时间可就是三年。
    国子监的事基本都是按部就班的在做,吏部又在忙着考核百官政绩,谢良臣也无事,便在家中开了这个会试临时培训班,希望三人都能有个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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