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她祖父如今已是八十高龄,她也想一家人搬到海岛,陪祖父度过最后的一段时光。
    “不是还要再选吗?”谢存墨拉着弟弟妹妹坐下,问道。
    “不了,你爹爹道如今时机已然成熟,该他做的事他都做得差不多了,至于其他,顺其自然吧。”盛瑗最后朝女儿如是道,随后便继续命人收拾行装去了。
    等到谢良臣回来,谢存墨也问他这件事可是真的,谢良臣便道是真的,还说她也要去琼州,暂时恐怕得从国子监离开。
    “那......那读书怎么办?”谢存墨倒是不嫌琼州路远,只是担心去了地方,没有合适的老师,她好些课才学到一办呢。
    谢良臣闻言,随后即笑道:“去了琼州,当地也是有女学的,而且你要是不怕,爹爹还可以送你去其他国家游历学习,怎么样?”总之刚开始几年肯定不能留她一人在京城。
    听说能出海,谢存墨双眼立刻大亮,点头道:“好!”
    五年之期将到,上邶亦再次召开大会。
    因为已经有了经验,因此大会已经选出了专门的主持人员,即唐于成和如今已升任财部副长官的汤一业,以及早年被他从琼州调回京城的王直。
    此次会议除了选出新的丞相,同时也要总结过去数年间发生的事情,好的,坏的,需要修正的,需要杜绝的,都得一一拿出来说。
    这份报告自然是谢良臣来做,他细数了过去五年间国家道路建设的情况,国库收入增加了多少,百姓收入提高多少,人文、工业制造水平又有哪些成果。
    报告书有十数页,谢良臣光是读都读了快一个时辰,遇到有些重要的地方,他还得停下来说上两句。
    等他读完报告,唐于成便宣读本次丞相位的提名人选,共有五人,其人背景信息,任职履历,皆一一道明,而后再由大会全体人员进行表决投票。
    谢良臣也有提名人选,即原徐州知州,现内阁成员之一的李广深。
    至于他自己,已经在大会之前表示不会参选,因为他任丞相一职已有十多年了,合该让位与贤者。
    大会进行表决,最后的结果也无意外,李广深成了新一任的丞相,稍后便要发表述职报告与工作计划书,同时于第二日进宫让幼帝签署任命文件。
    李广深上任那日,谢良臣与家人乘船离开上邶,这个他呆了二十多年的官场,总算是能撂下手了。
    他离京那日,上邶城中并无多少官员来送他,一是那日是新任丞相就任摆宴的时间,二是谢良臣也未通知太多的人,因此知道他离开的只有一些关系亲近的亲友。
    谢良臣挥手与他们作别,心中有些失落还有些怅然。
    他自认自己不是什么伟人,既无崇高的理想,也无经天纬地之才,三十多年前穿越至此,只是觉得这个社会太过压抑残酷,所以想挣出头来,让自己以后能过得好一点,子孙后代也能过得好一点。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一步步往上走,最后得罪了许多人,为了家人平安,他只能做得更加彻底,成了一些人眼中颠覆皇权的佞臣,更是下过不少决绝的命令,手上亦有无辜之人的鲜血。
    但是要说他是否后悔,他亦不悔,因为他非是某一姓的臣子,亦不用为了了却君事来赢得身前身后名,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官船行驶在运河之上,船头的灯笼纸上写着靖王府三个字,谢良臣正看着这滔滔的江水出神,突然岸边传来一阵呼喊,他定睛看去,却见岸边跪了一地的百姓。
    “恭送丞相!”
    “愿丞相一路顺风!”
    “丞相!丞相!”
    ......
    更多的话被江风吹散,谢良臣只能隐隐听到一些片段的词句,但是岸边人朝他叩首的动作以及众人脸上的神情他却是瞧得真真切切,一时觉得喉头有些哽住。
    “夫君?怎么了?”
    盛瑗听到声音出来,却见自家夫君偏过了头,似乎还抬袖擦了擦脸,又见岸边百姓们一边沿岸追着他们送行,一边山呼祝福的话语,就知是怎么回事了。
    她了然一笑,却没上前,仍是落后他半步站定,看着外头道:“我知夫君之所以未大张旗鼓的离开,乃是怕人未走,茶先凉,可夫君却着实低估了自己,若是你离开的消息真个传开,只怕咱们这船要离不了码头呢。”
    “夫人总是这般偏私与我。”谢良臣声音还有点闷闷的,可是心情确实好了许多。
    “我可没骗你。”盛瑗轻笑道,“我就怕你再被人留住,不去琼州了,我担心之下便也就没提前与你说过。”
    谢良臣心境已然平复下来,此刻闻言便转身回头看她:“夫人果真聪慧伶俐,既能不动声色谋算大事,又能宽慰我之心情,就不知到了琼州之后,夫人还有何打算?”
    靖王虽是封了,但是谢良臣却不必参与朝中政事,这名头算是个荣誉称呼,至于琼州,虽名为他的封地,岛上百姓却非他属民,仍是自由之身,而他更像是本地的吉祥物。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私下里,谢良臣肯定会好好经营这个地方,否则那些炮台不是白建了?
    盛瑗见他公职一卸,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心中也高兴,于是道:“这倒是简单,听说琼州岛上有奇珍异果无数,又多山脉,咱们不妨在岛上垦一块地,种些蔬菜,闲了便去摘瓜果,遇到天气好时,还可乘船出海,去看看别国的风土人情,夫君以为如何?”
    “夫人所言甚是。”谢良臣揽过她的肩,两人站在船头,看底下河水滚滚东流。
    自他出京后,李广深便正式开始履行丞相职务。
    因为以前谢良臣要处理的公务极多,手下人员也极多,所以他上任之后,首先便是熟悉公务,再就是换上自己的心腹手下。
    当然他也没有将原本内阁中人全部替换,毕竟谢良臣所提拔上来的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是能吏,若是他全部替换,还真不一定找得到合适的人选。
    此为其一,其二还是他想做得比谢良臣还好,留下贤名传与后世。
    所以自接管权利之后,他甚至比谢良臣还要忙碌,一副要为国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
    偏偏就在此时,有人向他提议,说谢良臣以前在乡绅中竖敌颇多,此刻对方既然已经放权,何不罗织罪名,将其斩草除根?
    给他建议的是他手下的一个幕僚,之前谢良臣祖父祖母去世,在他还没有确定要不要辞官守丧之时,这人就向他建议过,要是谢良臣真的辞官了,最好立刻便想办法与他划清界限,站到皇帝那头去。
    至于所谓的办法,当然就是以他暗中命令郭整将郑氏皇族尽数除去的罪证交给皇帝,以立大功。
    李广深当时对他的建议也是认可的,觉得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谢良臣自寻死路,那他同样不会手软。
    可是对方不仅没有,而且后面所做的事更是超乎他的想象,既将皇权紧紧握在了手中,却又未将皇室彻底推翻,算是留了余地。
    从他种种手段来看,此人绝非民间所说那样一心为公,大义凛然,若是他当时真擅动了,说不定人头先落地的反而是自己。
    因此在如今情况已然大变时,这人再提这种建议,实在就显得愚蠢了。
    “你真当谢丞相远去琼州,就真成拔牙的老虎了?”李广深轻哼道。
    先不说国中军队的长官仍是谢良臣的妹夫,就说那琼州岛,可是这样好进的?难不成此人以为他们下一道命令让谢良臣奉旨进京,他就真会自己自投罗网?
    就算他真把人抓住了,可整个朝廷上下,与谢良臣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又何止成百上千?更别说民间舆论该如何鼎沸。
    倒是真要行事,恐怕不到五年之期,自己就要先被弹劾了。
    同时李广深还有另一层考虑,那就是他若清算前任,那他的接任者是不是也要清算他呢?
    所以这个头万万不能开。
    “大人......”
    “退下!”李广深不愿再听他多言,朝他挥了挥手。
    那幕僚无奈,只好离开内堂,但却未回自己住处,而是趁着夜色披了斗篷出门,一路东拐西绕,后见无人跟踪,窜进一个胡同不见了踪影。
    第94章 身退。
    “陛下, 臣已经试探过李广深的意思,他忌惮谢良臣的势力,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幕僚躬身朝一个黑影汇报道。
    “哦?没想到此人竟如此胆小!”
    同样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转过身, 带着狰狞刀疤的脸便暴露在了烛光之下,眼中寒意森然,脸色难看。
    “陛下不必担心,便是没有李广深的协助,咱们这些年已是暗中聚集了不少忠于陛下的仁人义士,只要到时陛下现身, 振臂一呼,定然能再复正统!”幕僚从旁打气。
    那脸上有刀疤的男子正是融安帝,他自五年前与葡萄牙人交战时, 因为冒进失利,于乱军之中为人所伤掉入海中, 人人皆以为他已经死了,但是他却命大,随浪漂浮到了一座孤岛之上。
    初时他也曾等着人来救他,可是他等了近一年也没等到人, 自己却从以前的天潢贵胄, 彻底沦为了一个野人。
    没有吃的他就只能生食虾蟹、贝壳, 没有水他就只能喝树叶上的露水,甚至有次渴得厉害了, 他没忍住喝了海水,整个人几乎丧命。
    茹毛饮血的过了一年多, 融安帝不再等人来, 开始制作木筏打算自己划回去, 哪知海上风浪不定, 他又找不到方向,又差点淹死在海里。
    所幸最后他为人所救,而对方更是深恶谢良臣之人,融安帝小心观察了几日,确定他不是做伪,这才将自己身份表明。
    由此,他算是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人马。
    后来在此人的帮助下,投到融安帝名下,打算以光复皇室名义起兵造反的人日渐增多,他们都是希望□□的保皇党和大融遗民。
    这些人表示愿意献出身家财产,而融安帝也许给他们将来的高官厚禄,数年下来,所积攒的人马已是不少,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起事。
    而谢良臣离任正是最好的时机。
    毕竟在融安帝看来,国中百姓,朝上文武,之所以推行他那什么新法、宪法、完全就是被逼为之,此刻若是自己现身,那么必定一呼百应,从者绝不止现在这些人。
    “此番大事若成,爱卿当记头功,朕到时封你为异姓王,世袭罔替,赐免死铁劵。”融安帝开口道。
    那幕僚闻言双眼大亮,脸上兴奋的表情藏也藏不住,立刻下跪道:“谢陛下隆恩!”
    琼州岛。
    谢良臣自来了岛上之后,因着无事一身轻,便带着双胞胎去了海边,履行承诺,也带他们抓螃蟹。
    “爹爹,爹爹,这螃蟹好生凶悍,我不敢抓它。”谢存舒背着手,看着沙滩上举着两只螯足的海蟹束手无策。
    她的性子跟谢存墨不一样,要文静不少,胆子也不大,因此见海蟹凶猛,并不敢擅动。
    那边的谢承恪倒是已经捉住好几只了,只是谢良臣冷眼瞧着,他一开始可是被夹了好几次。
    这孩子似乎极是能忍,又不爱开口求人,所以纵是被夹了也不说话,只默默将对方甩开,然后再探索如何能将螃蟹捉住同时却又不被夹到的法子。
    后来他真在屡次尝试之后找到办法了,谢良臣也就不再管他,只看女儿动手,哪知对方却直接来找自己求救。
    不得不说,这其实也是一种办法。
    于是谢良臣蹲下身,朝女儿招招手,“舒儿过来,爹爹教你。”
    他伸出手,向女儿演示如何才能捉住一只朝自己挥舞螯足的螃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直到女儿学会为止。
    谢存舒看了半天,后点头:“我也来试试!”
    说着她就学着谢良臣的样子朝沙滩上的螃蟹伸出手,只是那螃蟹极是机敏,立刻就调转方向,举着螯足面对她,同时另外几条腿迅速的移动,一边恐吓胆敢向它伸手之人,一边后退进海水之中。
    谢存舒见到螃蟹调转了方向,一下就有无从下下手了,想绕到后头去,哪知对方动作比她更快。
    试了几次都抓不住,她瘪着小嘴看向谢良臣,眼中尽是委屈。
    谢良臣摸了摸她头上的小发包,道:“你若怕它,便是爬虫畜生也能察觉出来,你若不怕它,对方反是慌张,且你既打算出手,便要下定决心,不要犹豫不决,否则一旦速度不及,则为时晚矣。”
    盛瑗在旁边听着,失笑摇头:“不就捉个螃蟹吗?你说得更处理军政大事,上阵杀敌一般,依我看哪用这样麻烦,用这铁夹子不就好了?”
    言罢,她即用手中的铁夹子一下将那螃蟹夹住,任是对方螯足如何使劲,却不能撼动铁器半分,最后乖乖入了竹篓之中。
    谢良臣见状,也笑道:“还是夫人说得对,所谓一力降十会,便是对方再机敏,再顽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
    两人相视而笑,谢存舒却听得云里雾里,并不明白爹娘在说什么。
    不过螃蟹捉到了她也很开心,同时“一力降十会”这个词也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脑中,为将来她成为华夏一代武器科研巨擘做了最初的启蒙。
    一家人皆挽着裤腿在沙滩上赶海,谢良臣刚捉到一只八爪鱼,府中一个亲卫却慌张而来,“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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