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怎么说也是收留之恩,这点儿小事也无所谓了。
    吴婕跟着采珠离开了房间。
    待她们走远,陆娉婷脸上笑意消失了,坐在床边,眉宇中满是恨意。
    杨氏这个贱人,吃穿用度都是母亲留下的银钱,反而将她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了。
    没错,今天跟着大夫进来的那个杨子春,便是她继母杨氏的亲侄子,今年二十四岁,尚未娶妻,为人品行低劣,是花街柳巷的常客。
    她陆娉婷自负才貌双全,怎么可能去嫁这样一个下作东西。
    杨氏满心热切,只想着将她嫁给自家侄子,原本的嫁妆就可以吞下大半,为此迫不及待,甚至同意让杨子春先相看一番。
    要不是她还有一个得用的内线在杨氏身边,这次便要中招了。
    “小姐,总算将这一波抵挡过去了。”善芳满脸轻松,“按照奴婢探听来的消息,这杨子春极为好色,数年之前就发誓要娶个绝色佳人,如今见到容色平平的,是绝不肯娶了。”
    陆娉婷却依然忧心忡忡,这一次虽然将事情应付过去了,但难保不会有下一波。
    可恨父亲被那个杨氏迷得团团转,丝毫不顾惜自己这个亲生女儿。
    总得想个法子,将这个祸根彻底断掉!
    自从相亲事件之后,陆娉婷身边的丫环对吴婕都客气了不少。
    做戏做全套,之后善芳还专门送来了一堆药材,说是给她调养身体的。
    吴婕将药材仔细翻看了一遍,虽然大多都是随意应付的东西,但内中真被她挑出了几种有清淤解毒功效的。
    虽然药力不足,但也聊胜于无吧。吴婕将药材放到小炉子上煮了,喝了两天,脸颊的肿胀没有消除,但喉咙的疼痛大为好转。
    这一日她站在房间门口,正看着宁静的江面出身,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
    “咱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啊?”说话的是个小丫头,满肚子抱怨。
    陆家的船在金芜港已经停靠了足足三天了,连吴婕都开始感觉心急。
    “前面金芜出了大事,只怕最近一段时日都没法走了。”另一个年纪略长的丫环消息灵通些,兴致勃勃地说着,“那东越送亲的队伍不是经过金芜城吗,听说出事了。金芜城如今全城封闭呢。”
    吴婕顿时竖起了耳朵。
    小丫头好奇地问道:“东越送亲的队伍,就是那位来和亲的公主吗?能出什么大事儿?”
    “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听说那位公主病倒了,好像快要不行了。”年长的丫环啧啧称奇。
    吴婕身形一颤,忍不住转头望去,说话的是两个面目陌生的丫环,似乎是杨氏身边的人。旁边又有几个丫环参加到这场八卦里来,纷纷交换着听来的消息。
    “咦,我怎么听说是福王殿下身体欠佳,所以才全城封闭呢。”
    “我听说是有刺客行刺,据说那位公主和福王殿下都受了重伤。所以封闭全城,捉拿刺客。”
    吴婕只觉头脑一片混乱,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拽住她们的领子问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清楚!
    奈何这些丫环听来的也都是小道消息,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
    紫茴!福王!
    吴婕隐约抓到了什么线索。拼命翻动前世零星的记忆,她想起,这位福王殿下,不是应该在后年因为造反被赐死了吗?
    福王是先帝章和帝的弟弟,也是大魏圣安帝的幼子。圣安帝晚年宠爱一位妃嫔,对她所出的幼子简直眼珠子般疼惜,险些要废长立幼。
    幸好满朝文武齐齐反对,这才没有成功。
    圣安帝身亡,章和帝继位,他性情宽厚,对这个跟自己有过夺嫡之恨的弟弟竟然也没有记仇,遵照父亲生前的叮嘱,将他外放到了地方当了亲王。
    福王的封地在金芜,不仅是南北水路的交通枢纽,向东更联通大海,是天下商贸云集之地,每年光贸易上的税收就足够让他赚得盆满钵满,再加上福王府还坐拥庞大的船队。
    这人一旦吃饱喝足了,就开始想三想四,福王殿下便是如此,眼看着已经富贵至极,不免觊觎起那个错身而过的无上宝座来。
    再加上一些奸佞妖人在旁边蛊惑,福王自觉有天命在身,这大魏的天下本应该是自己的,便干脆起兵造反了,奈何这场叛乱刚刚开始,就被早有准备的大魏宫廷给剿灭了,福王本人也被赐死。一场叛乱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束了。
    吴婕身在宫廷,偶尔也听过当年圣安帝是如何宠爱这个幼子,而福王本人又是如何昏庸好色,狂妄自大,日常生活奢靡无度,他在金芜城的王府富丽堂皇,甚至还在皇宫之上,内中精选美女俊仆上万,日日笙歌燕舞……
    这场扼杀在萌芽中的反叛,只是那人杀伐决断的功勋中的一个。事后她推断,他必然早已对这个皇叔心有防备,布好了局等着他跳进来呢。
    东越送亲的队伍正停留在金芜,已经有足足三天了。
    陆家的船也只能乖乖停泊在港口等待着。
    三天的时间里,吴婕前所未有地急躁起来,她恨不得跳上岸,亲自跑去城内看一看东越使节团怎样了。
    奈何而金芜方向全城戒严,陆大人是官身,都无法入城,更别说普通平民百姓了。
    而且她如今的容貌,就算找到使节团,也没人会相信她的。
    同样等待中的还有众多船舶,其中几家贵族不免走动起来,也带着各色小道消息在几艘船上迅速传播。
    “听说是南陈那边的刺客动手,那位公主当场身亡了……”
    “真是红颜薄命,听说那位公主天人之色,倾国无双呢。”
    “啧啧,可见女子生得美,又出身那般尊贵,也没用处呢。”
    ……
    吴婕再一次听到关于和亲使节团的消息,是在陆娉婷的房间里。
    善芳几个大丫头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这桩充满了血腥味道的八卦。
    又是南陈刺客动手吗?吴婕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之前海上谋害吴臻,还可以说是凭借了当世无双的海军。金芜是北魏重镇,亲王封地,使节团又重重护卫,这样还能被刺客找到机会?
    比起南陈刺客的神通广大,吴婕甚至怀疑紫茴是被福王逼凌而死的。因为福王为人昏聩,出了名的好色无度,又狂妄自大,欺男霸女是生活常态。对东越公主见色起意这种事儿,别人干起来荒唐,他干出来还挺正常……
    反正无论什么内情,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紫茴……真的死了!
    第20章 希望
    紫茴……真的死了!
    确定了这件事。吴婕心中一片空茫,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切。
    她心心念念的危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解除了,就如同它突兀地出现在她头顶上一样。
    她低低笑了一声,这个陪伴了她漫长时光的侍女,曾经是她最亲密的伙伴,也是伤害她最深的叛徒,如今就这样过去了。
    回想前世,自己并没有遇到福王这个灾星。
    因为前世她上京是在三个月之前,而且因为水土不服,最后改走水路,从津川港入京的。从头到尾没有经过金芜城。
    而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上京的时间不同,路线也不同,紫茴取代了她,然后又意外身亡……
    一道灵光在脑海中炸开,吴婕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紫茴这样死了,那么……自己是不是就不必去和亲了?!
    因为和亲的公主已经死了啊!!!
    一瞬间,吴婕感觉云开雾散,眼前豁然光明。
    东越的太子和公主相继因为大魏而死,于情于理,大魏都绝不会再坐视东越而不管。灭国屠城之祸应该没有了,而紫茴也完成了和亲的任务,比自己完成地更好。
    一个身亡的贵妃,在未来的宫廷纷争中将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之前还在烦恼着应该如何联络使节团,将身份更换回来,如今统统不必烦恼了。哈哈,她可以回东越了。父王,母妃,还有妹妹……她可以回去一家人团聚了。虽然之后不能再用这个身份,也许要遮遮掩掩过日子,但那点儿烦恼,比起叵测未知的命运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连日的阴云终于褪去,天边泛起了一丝光亮。
    虽然凛冬的寒冷依然在,但那一缕阳光已经足够温暖,让她充满了希望。
    “咦,你看那个傻丫头,好像掉眼泪了呢。”
    “哎呀,怎么哭了,是想家了吗?”
    “真是个傻姑娘,跟我们隔壁邻居家的女儿傻姑一样。”
    冷风将身后丫环们的言语送入耳中,吴婕眉梢抽搐,感觉自己来到陆娉婷家中后,容忍能力在直线上升。
    不过比起现在的好心情,这点儿言语刺激无足挂齿。
    陆二小姐走了出来,皱起眉头训斥丫环,“你们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人家流泪必然是心有所感,你们不好心安慰,反而如此讥笑,成何体统?”
    小丫头们不敢再说话了。
    陆娉婷这才转向吴婕,笑问道:“傻姑,你是不是想家了啊?”
    吴婕:“……”
    你才傻姑呢,你们全家都傻姑!陆娉婷柔美的笑容在她眼中满是黑水,有点儿分寸好不好,随便就给别人起绰号。
    吴婕她喉咙恢复了不少,日常说话其实已经没有问题,但是这些日子的沉默下来,似乎众人都习惯了她言语笨拙这种设定,她也懒得纠正。
    反正离别在即,自己也不必非要改变这个印象。对陆娉婷的询问,她只开口说了两个字,“风冷。”
    “这些日子天气确实够冷的。不过我们马上就能上岸了。等上了岸,咱们就可以暖和一些了。”陆娉婷笑着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金芜城门封闭,眼看着就要是年节了,很多船都选择了掉头返航,或者绕路走更远一些的航道。陆家却别无选择。陆大人是刚满了任期,回京述职的。而且陆家的船太大,别的航道都无法通行,只能在这里等待着了。
    老是待在船上生活不便,陆大人和其他几家上京的官员一起,干脆包下了附近的一座客栈。
    金芜周边商贸发达,城门虽然封闭,但是附近的几个镇子都极为繁华,各色楼堂馆所应有尽有。
    第二日,众人就收拾行李,兴奋地下了船。
    阴沉了多日的天气终于化为苍茫的大雪降落下来。吴婕跟着陆家的车队,搬到了客栈中暂住。
    仰头看着飘零而下的雪花。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大呢,遥想前世,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刚刚被册封为贵妃,住在明华宫里。因为年节将至,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每日歌舞饮宴。
    上了陆地,吴婕也准备离开了。
    这几日她将自己那一身衣服取了出来,紫茴的这一身衣服虽然看着朴素,但上面用银线绣了栀子花,镶着数十颗珍珠和一圈闪亮的银片做装饰。
    上面的银线、银片和珠子都被吴婕取了下来,有了这个当做盘缠,到时候自己直接改扮男装,搭船返回东越。
    她虽然贵为郡主,但却不是那种娇养深闺的大小姐。东越风气开放,民间富庶,德王也是喜好游乐的人,吴婕和吴婉经常跟着父亲微服出游,最远走到过边界。所以对来往商道都有所了解,虽然从未一个人出门过,但万事都有第一次。只要能回家,吴婕自信能克服任何困难。
    一个女子孤身上路,需要莫大的勇气,而如今给她最大勇气的,反而是这张平平无奇的容颜。
    若还是之前那般美貌,就算是改扮男装,吴婕也不敢上路的。毕竟世道险恶。而如今这张脸就安全多了。
    仔细想想,自己还真应该感谢紫茴,若不是她使出这个李代桃僵的法子,自己还真没有机会从那个漩涡中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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