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妃,那个贱人,凭借那张妖艳的脸,将先帝一颗心带走,从她来到后宫,自己的丈夫就再也看不见第二个人,甚至就算人死了多年,也梦萦魂牵。
    天知道她有多么恨她!先帝也是可笑,竟然要自己给她养儿子。
    如今终于安心了,他们母子都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车马快速进了城门,抵达了皇宫。
    从车上下来,看着熟悉的宫室,洪太后感觉一阵心安,终于回来了。
    女官的扶持下,洪太后行走在廊道上,离开不过短短数日,宫中一切景致都如往昔,甚至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葱茏鲜亮。
    洪太后慢慢走着,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这种不对劲儿在走近自己慈宁宫大殿的时候,更明显了。
    几个得用的掌事女官都不见了踪影,伺候在殿门口的只有几个小宫女。
    洪太后停下了脚步。
    “永福和陆迁安去了哪里?”
    领头的大宫女恭声道:“回禀娘娘,福尚宫和陆管事在后殿为娘娘收拾房间。”
    洪太后狐疑地盯着他们,抬脚跨过了房门。
    去了后殿,却并未见到自己几个亲信的身影,只有空荡荡的广阔大殿。
    她本能地察觉事情不对,转过头厉声喝道:“人都去了哪里?”
    目光扫过,却见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宫女太监都不见了踪影,偌大殿堂,竟然只余下自己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她惊恐地叫起来:“来人啊,崇月!崇月!去了哪里?”
    “崇月已经下去歇息了,母后有何需求,不如儿臣来替您分忧。”
    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面响起,旋即一个人影绕过墨色绣金凤的苏绣屏风,出现在殿中。
    洪太后看着他,如同见鬼一般惊恐万状,
    “你……你竟然……”初见这人,洪太后脚都软了。只以为他冤魂复生,前来索命,踉跄后退的功夫,却见他面色如生,举动自然。
    又低头看着他的影子,恍然大悟:“你竟然没死。”
    元璟笑了笑,“是啊,朕没有死,母后很失望吗?”
    洪太后步步后退,元璟步步紧逼。
    “朕究竟有什么地方让母后如此忌惮了?竟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元璟的声音里满是愤懑,他实在难以接受,自己虽然早知道洪太后不是亲生母亲,对自己也多有不满。但这十几年来,至少明面上也算是母慈子孝,相处和乐。
    “你还敢说什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洪家帮了你多少,却如此刻薄寡恩。”洪太后竭力辩驳着。
    “洪家的助益,朕并未忘记,但是请母后谨记,这天下是元氏一族的天下,而非洪氏一族的,朕可以给洪家永保富贵尊荣,却不可能将天下拱手相让。”
    “说是富贵,你却苛待崇月他们……”
    元璟怒极反笑,“朕苛待洪家?之前母后为洪家求官,朕虽然恼火,但也依从了。之前崇月在边疆坏了战略大局,朕也不计较了。之后为了立功,他竟然胆敢将夜阑国的刺客放入京城,任凭他们在湖边布下杀局,牵连宗室宫人丧命无数,朕也忍了,甚至满足了他的心愿,将他提拔晋封。连他染指后妃,与李氏私通,朕也没有说什么……”
    洪太后瞠目结舌,后面的事情她真的不知道,尤其染指后妃,跟李氏私通这种事儿。如今后宫姓李的妃嫔只有一个,就是刚刚生下皇长子的李瑾妃。
    难不成……
    元璟神情冷淡如冰。怒到、恨到极致,反而没有了任何怒火,心头只剩下一片冰冷。
    他是真的将洪家当做母族来看待,处处忍让,可这些忍让不仅没有换来体谅,如今竟然想要他的性命了。
    洪太后在这种逼人的压力之下,满面惊慌,步步后退,“你想要弑母不成?”
    “太后不要污蔑朕。”元璟沉声说着,收敛了杀意。
    洪太后却依然紧张,不管不顾喊起来是,“你要杀掉我,哀家早就知道了,你要杀我……”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心志坚毅之人,如今被翻盘,输得惨烈,立时近乎崩溃:“你果然要杀我,就像杀掉福王一样。”她语调慌乱,“之前崇圣寺里的神谕果然是真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
    元璟皱起眉头,洪太后这颠三倒四的言语,意思是之前在崇圣寺的签文,预示了自己将要杀她?
    元璟怒极反笑:“就因为一个不知所谓的签文?母后便要置我于死地?或者母后认为,朕已经知晓了当年的旧事,生母静妃的死因。”
    洪太后原本颤抖的身体突然一僵,她盯着元璟,满是惊恐:“你果然已经知道了。哀家就知道,从你杀掉福王那一刻。”
    一边说着,她踉跄后退,摔倒在地上。她满是惊惧地望着元璟,仿佛在看什么吞噬人的猛兽。
    元璟望着慌乱失措的洪太后,突然感觉到一种无奈的悲凉。
    他确实早就知晓了,当年自己生母静妃的身亡,是太后和福王联手做局的结果。
    那一场宫宴,福王酒醉,误入后宫,见到了天资绝色的静妃。冲动之下竟然上前非礼。
    静妃抗拒不从,两人撕扯挣扎间,一起落入了殿后的水池中。
    寒冬腊月的天气,落到水池里的滋味可不好受。福王被冷水一激,顿时清醒过来,连忙爬上岸,偷偷溜走了。
    而静妃原本就体弱,经过这样一折腾,当晚就高热不止,两天后撒手人寰。
    一切发生的太快,宫人众口一词声称静妃是路过水池,踩踏冰雪滑落进去。章和帝正病着,也没有细查此事,只是心痛爱妃之死,将服侍的宫人杖毙了几十个。
    而元璟继位之后,仔细查访当年旧事,很快发现了蛛丝马迹。
    为什么福王会在宫宴中一路无惊无险走到后宫?为什么出事的时候静妃身边的宫人都不见了踪迹,为什么这件事悄无声息被压了下去,连章和帝追查都没有发现异常。
    当然是有人暗中出手,利用了福王的好色。
    而出手的正是洪贵妃,她出身尊贵,在静妃入宫之前,曾是章和帝最宠爱的妃嫔。可自从静妃入宫,她恩宠一落千丈不说,连自己儿子,生生病死,章和帝都没有去探视过一次,一颗心全放在了静妃身上。
    儿子病逝之后,一向柔弱的她狠下心肠,设了这个毒计,却想不到,在静妃身亡之后,她那个碍眼的孩子,被送到了她的膝下,成了她的儿子,后来又成了下一任的皇帝。
    元璟上位之后,福王就开始惴惴不安,虽然元璟没有表露出任何查明当年真相的痕迹。福王还是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起造反大业。
    将一切都撕开,洪太后瑟缩成一团:“你不是已经杀了福王吗,杀掉叔父,那么再杀掉哀家……”
    福王之死,甚至连首级都不翼而飞,洪太后就开始病倒,疑心皇帝已经发现了当初的真相。紧接着崇圣寺中求来的签文,又玄妙预示了自己的死亡。
    洪太后立时笃信了元璟对自己的杀意。所以才想着先下手为强。
    元璟没有分辩什么,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无力的。福王之死,对他来说也是个意外,他并没有想要杀他,甚至也没有想过为母亲报仇,但洪太后是不会相信的。
    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杀她。
    “太后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朕牢记在心。”他低声说着,“在朕的心中,生恩不及养恩,这些年在宫中,在洪家的日子,朕一直记着,也会永远记得。”
    他抬头望去,洪太后癫狂一般,似乎整个人都崩溃了。
    不管她是不是在听着,元璟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是朕错了,还是你们太贪得无厌?”元璟目光遥望着窗外,密集的雨点儿敲打着葱绿的树叶,声音清冷入骨。
    他自诩对洪家仁至义尽,步步退让,却想不到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也许他天生亲情单薄,就不该渴求这些命中注定不可得的东西。
    暮色渐渐笼罩下来,他低声说着:“母后放心,朕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什么乱七八糟的签文成真。丞相年事已高,继续为国操劳朕也不忍心,待事情平息,就准许他老人家告老还乡,含饴弄孙。也希望太后将来的日子,多吃斋念佛,静思先帝,不要再烦扰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夜深了,母后好好歇息吧。”最终,他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第65章 兵临城下
    吴婕站在碧霄宫的后花园中, 遥望着水洗之后越发鲜亮的宫室楼台。
    陈皎依然坐在花架子上,盯着她:“你好像丝毫不意外啊。”
    吴婕耸耸肩,“有什么好意外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对元璟有种莫名其妙的信心, 也许是前世的记忆影响。
    不过真的不能依赖前世的记忆了。
    两天之前, 听闻了元璟返回京城的消息。传讯的太监给出的理由是,皇帝早就从地宫中脱身,只是为了对付盗墓贼和潜藏在宫中的同党, 没有现身。
    谢仙师一伙儿在太后的寝陵中挖掘地道,想要盗掘附近皇陵的陪葬宝物,结果正逢天降暴雨,将皇陵给挖塌陷了。
    这帮盗匪眼见阴谋暴露, 竟然妄图弑君。皇帝为了将其一网打尽, 所以暂时没有露面。如今终于将这帮盗匪彻底剿灭。
    这个解释, 吴婕听着都觉得牵强, 但没有任何人提出疑问。
    皇帝说的, 必须是真相。
    吴婕甚至能够想象, 接下来的日子,宫中和军中,都会发现一些盗匪的余党,被抄家灭族。
    之后的一切发展, 果然如吴婕的揣测。
    名动天下的谢仙师竟然是一个恶贼神棍, 而且还是个盗墓贼。在这个时代, 挖掘别人祖坟可是罪大恶极,亵渎祖宗不说, 更加败坏子孙后裔的风水,直接影响一个家族的兴衰。民间常有因此械斗者, 甚至损伤人命。这偷盗一国帝王的就更不得了了。
    这谢仙师不仅意图偷盗皇陵,竟然还差点儿成功了,一时间,关于这位谢仙师的奇闻异事传遍了整个京城。
    太后轰轰烈烈一场转死还生的大戏,转眼成了整个京城的?柄。
    消息传出,洪太后羞愤难当,坚持挪到了后宫最北头的佛堂居住,不再见外人,每日里清净度日。
    要说这场离奇的谢仙师之事,受到损害最大的,莫过于洪氏了。
    因为洪太后的轻信无知,险些损坏了先帝寝陵,整个洪家的声望都因此颇受打击。而且洪家年轻一辈中最被看好的洪崇月,也在追击这帮穷凶极恶的盗墓贼的途中被杀害。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却又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洪丞相听闻爱子之死,悲恸难耐,一病不起,最终自称年事已高,坚决辞去了丞相之职。
    皇帝挽留再三,还是无法改变心意,终于点头同意。
    洪鹤亭是当朝丞相,历三代帝王,根深蒂固。而洪崇月是洪家这一辈中的新秀,少年弃文从武,在军中上升极快。虽然洪丞相的另外几个儿孙也在朝中或者地方担任要职,但其中并无能跟这两人相提并论的人才。
    这两人相继退下,洪家顿时从朝堂的核心圈子里退了出来。
    短短十余日间,朝中人事变动了一小波,十余名官员因为失察之责,或者皇陵守护不利等罪名被罢免、贬官,而另一些被提拔重用。
    蔺德胜重新回到了西羽卫统领的位置上,原本的户部尚书公孙谅被提拔为丞相……
    吴婕坐在窗边,遥望着雨水洗过之后越发新鲜的园中树木。一边听着赤蕊说起这些日子前朝的动静。
    后宫虽然不得干政,但前朝有什么风吹草动,后宫都一清二楚,尤其谢仙师这种大事。
    比自己记忆中的整整提早了一年,尤其上辈子,洪家并没有闹出行刺御驾这种事情来。洪太后得知真相,羞愤病倒,当时皇帝万分担忧,还去慈宁宫中日夜侍疾,对洪家屡次加恩。只可惜洪太后体弱,病了一阵子还是撒手人寰。之后数年之内,洪家才逐渐衰败。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短短十几天,洪太后避居佛寺,丞相直接退隐,洪崇月命丧黄泉。哦,还有一个病倒在长信宫的洪淑妃。
    入秋以来,大雨不断,到了秋末,终于停歇下来,天气也一日比一日凉寒。清晨的风更是冷得刺骨。
    吴婕这一日去凤仪宫请安,宽敞的大殿之内,只有林昭媛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端着茶盅,见到吴婕进来,她眼中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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