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沈修来,春生牙齿掉了两颗。
    当天打烊后,春生拐着腿来找薛二,眉毛蹙着,嘴巴下耷,红着眼眶求道:“二掌柜给小的安排别的活吧,县令家的公子脾气太大,小的伺候不来。”
    “端茶倒水,到后厨烧火都好,再伺候他,只怕小的会没命。”
    他说的声泪俱下,就差抱腿求饶了。
    薛二啧啧两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年轻人要有远见,天将降大人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智,苦其筋骨。我这是在锻炼你,只要你能挺下来,我就提拔你当伙计领班,往后还有后厨总管,酒楼副掌柜,前途无量啊!”
    薛如意撇嘴:二哥又在给人画大饼了。
    “好好干,看好你哦。”薛二拍拍他的肩,扭头走了。
    春生欲哭无泪,求助的看向薛大。
    薛大也拍拍他的肩:“好好干,看好你哦。”
    春生:什么鬼的伙计领班,后厨还不是一群伙计,要个总管有什么用,都有三个掌柜了,副掌柜顶个鸟用。
    薛家人是魔鬼吧!
    当夜子时,夜深人静。
    被折磨得生无可恋的春生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了。他一走立刻有四道人影紧随其后,绕了几条街之后,终于在云香楼后门停下。
    春生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后在门环上拍了三下。
    小门吱呀一声开了,春生闪进去,门又被关上。
    薛二学着他的样子拍了三下门,然后躲到墙根站好。
    薛大外加如意、王晏之躲在他身后。
    门再次打开,守门的伙计左右看了看,瞧见门槛一米处有一锭银子,欣喜的走出来捡。刚弯下腰,脖子就被重重一击晕了过去。
    四个人依次闪进去,垫着脚尖摸进云香楼。云香楼一楼其中一个雅间亮着微弱的烛火,四人闪到隔壁房间把门关上。
    寒月透过轻薄的纱窗照进屋子,王晏之第二次大半夜跟着薛家兄妹出来依旧新鲜。
    他进屋先观察了一圈,等回神就发现家三兄妹齐齐贴着隔壁那堵墙,手里是个奇怪的杯子在偷听。
    那又是啥?
    能听到隔壁?
    正疑惑间薛如意朝他招招手,
    他走过去如意立马又掏出一个圆筒递给他。
    王晏之学着她的样子把耳朵贴到墙壁上,立刻有清新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秋爷,你让别人去吧,如意楼根本不是人待的,小的再待下去就要被折磨死了。”
    “银子都收了,你跟我说这个?现在不做三倍奉还。”
    “三十两?秋爷不是我不想做,我根本接触不到那口熬底汤的锅,”
    “我不想听理由,三日后要么配方,要么还钱,否则仔细你的命。”
    听到这四人又依次闪出云香楼,看门的伙计依旧躺在地上。薛二塞了一颗石子在他手上后四人返回如意楼。
    他们刚走,看门的伙计就醒了。发现自己趴在地上连忙爬起来,左右看看又看看自己手上捏着的石子,难道刚刚是自己眼花?
    伙计觉得蹊跷,但又并未发生什么事。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他把石头一丢打算关门,然后又被急匆匆出门的春生直接撞倒踩了过去。
    趴在地上伙计抬起沾满草屑的脸,龇牙咧嘴想骂娘,想想还是忍住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春生气闷的往回走,刚从后门溜进如意楼,就见楼内影影绰绰有灯光。他心里打鼓,走过漆黑的长廊往灯火处望去。
    影影绰绰的灯火下,薛家那个赘婿白衣单薄、侧脸朦胧,恍若谪仙,春寒未消的子夜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空荡的桌子前。他身后是来回晃动的影子,衬得主人越发孤寂。
    大半夜的坐着干嘛?
    装鬼呢。
    他刚想走,那人突然朝他看来,眼神清清淡淡,偏又利得很。
    春生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从暗影里出来,搓搓手,挠挠头:“那个,我起夜。姑爷还没睡呢,怎么大半夜的坐在这?”
    王晏之侧头,长睫洒下一片暗影,眉头微微蹙起,用同样有些气闷的语气道:“被赶出房门了。”
    春生啊了一声,有些讪讪:“那个,姑爷不是县案首吗?怎么会……”薛三掌柜确实像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我是赘婿。”王晏之叹了口气,“罢了,这些同你说也不懂,你去睡吧,别扰我。”
    “哦,好。”
    春生赶紧溜了,心里却排腹:怎么不懂,他隔壁邻居就是入赘到别人家。每次见到他都抱怨赘婿不好当,岳父岳母苛责,妻子嫌弃,连儿女都觉得他没用。
    薛家表面待姑爷好,背地定然也是瞧不起他吧。
    春生刚想替他抱不平但又想,他一个穷做工的,不心疼自己心疼主家姑爷干嘛。
    这不是闲得蛋疼。
    次日一早,春生起来按照惯例去抹桌子,就看见薛家三父子坐在一楼门口。
    他打了声招呼,薛父招手让他过去。
    “春生啊……”
    春生嘴角抽了抽。
    “昨天你的话我想了一下,看你这么勤快的份上今日起就跟我在后厨忙乎吧。”
    春生惊喜:“那,那万一县令公子还来呢?”
    薛父:“沈公子暂时不会来了,姑爷会搞定的,他也就这点用处。”
    春生心道:怪不得昨晚上见姑爷不高兴,薛家人果然瞧不起他。
    被‘瞧不起’的王晏之这会儿正在宋教谕那喝茶。宋教谕瞧过他交上来的文章赞道:“周安实在大才啊,将来必定高中,比成姚当年丝毫不逊色。”
    他长睫颤动,问:“可是平阳先生刘成姚?”
    宋教谕抚须点头:“正是,本县人士,天启十五年状元郎,比你要大上十来岁。不过若是你同他相识定然也会引为知己,他最是钦佩有才华之人。”
    这点倒是不假。
    王晏之押了口茶,不动声色道:“这几日,我时常见到沈修去如意楼,一坐就是一整日,他是不准备府试了?”
    宋教谕惊讶:“他同我说手脚没好,需在家中静养,会刻苦用功,竟然跑到如意楼去吃喝?亏他吃得下去,不足半月就要府试,纵使‘截尾’也是有希望的。”
    语气渐渐已经转为气愤:“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老夫这就去找县尊大人。”
    宋教谕急匆匆的走了,王晏之慢悠悠喝完手里的茶,随后起身拍平袍角。
    这性子还真有点像太子和他的老师章太傅。
    少时,章太傅最是喜爱他,对太子最是严厉,对国子监那些不爱读书顽劣的官家子最是愤恨。
    常常教导他不可荒废光阴。
    不想他这一荒废就是十来年。
    目的达到后,王晏之起身回去,路上碰到肖茂和李成济几个,问他春种可会回去?
    “怎么,之前的赌约不是作废了吗?”
    肖茂不好意思道:“是作废了,但子章兄说,只要我们帮忙春种,以后如意楼新出的菜品第一个找我们免费试吃。”
    王晏之一想到最近岳父大人研究的新菜品就忍不住抖了一下,幸好他身子弱,当不得这项重任。面前这几个看着结实,试试也无妨。
    他温声道:“你们倒是好口福,春种那日再说吧。”
    肖茂几个想到他不能来县学读书,在家必定是要用功的,春种只怕也抽不开空,不由得同情起他来。
    “周兄不要担心,我们这几日一起去向教谕求情,争取让你早日回学堂。”
    “多谢。”王晏之眼皮抽了抽,在一众人的目送中毫不留恋的走了,连步子都不觉加快了许多。
    回到如意楼,一眼便瞧见待在柜台前的薛大和如意。他很自然的往柜台走,坐好后,微微偏头问:“如意,昨夜到今日我表现如何?”
    薛如意往沈修惯常会坐的位子看了一眼,那里空空如也。她杏眼略弯,伸出拇指夸道:“超厉害的,尤其是昨晚。”
    王晏之嘴角忍不住上扬:“你们都厉害,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靠在柜台前的薛大看看妹妹又看看妹夫,觉得这俩人夸来夸去还挺有意思的。
    等他们又聊了几句,薛大才道:“如意,又该你们上场了,去后厨瞧瞧。”
    薛如意点头,和王晏之一前一后往后厨去。
    后厨,春生正在卖力烧火,薛忠山正在炒调好比例的红油料,不过片刻功夫,辛辣鲜香的味道就弥漫整个后厨。春生使尽嗅了嗅,微微抬起身子先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滚滚雾气中,倒是瞧清楚有什么料了,但是每种的分量根本分不清。
    春生试探的夸道:“大厨,这么多料你都记得住,真厉害呀。”
    薛忠山哈哈笑两声,没心没肺的道:“哪能呢,都是有配方的。”
    春生眸色微亮:“有配方啊?大厨的配方是传男不传女吗?”
    薛忠山当即不高兴了,把锅铲一丢,骂道:“什么思想,我们家如意是宝贝,好东西都要留给她的。”
    这意思是配方在薛三掌柜那了?
    “是,是,是。”春生连连道歉,待还要再套话,后厨的帘子突然被掀开。
    薛如意推着王晏之气呼呼的跑来,朝薛忠山道:“阿爹,你说说他,方才我让他写字,他就说手疼。我们忙前忙后就他矜贵了,整日吃饭不干活,气死我了。”
    王晏之低垂着眉眼抿唇不说话。
    薛忠山喊来帮厨帮忙炒料,拉过凳子坐下,瞪着眼语气不善盯着站得笔直的王晏之。
    “又惹如意生气了?”
    王晏之长睫颤了颤,语气平淡:“我没有。”
    啪嗒。
    薛老爹一拍凳子,吓了后厨所有人一跳。
    “什么叫没有,看看我宝贝女儿都气成什么样了。只要如意生气就是你的错,你非但不认,还扯到我这,你一个赘婿想干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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