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如意嘴角扬起,当着所有人的面摁了摁手上的东西。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从她手里传来,在场的衙差都吓了一跳,师爷直接吓得跌坐在地。
    那,那小东西里怎么有他的声音,还有县丞和县令大人的声音。
    王晏之目光灼灼的盯着薛如意的手心,原来昨夜如意和薛二去沈家不是为了偷账册,只是为了激怒沈县令。然后让沈修趁机录下沈县令的话。
    沈县令以为自己胜劵在握,将计就计实行了反间计。薛家兄妹却假装中计,安插了沈修打入内部,把证据放在沈县令眼皮子底下过了一夜。
    不得不说,步步都算计得好,关键就在于沈修。
    如意还真信任这人,不拍他们父子齐心吗?
    不过沈修倒也辜负她的信任。
    录音一放出来,钦差刘成姚直接坐直了。薛家其他几个人神态没有丝毫变化,显然是见过这个东西的。
    所有人都屏气细听,渐渐的有人面露惊奇,有人惊恐万分,全都盯着薛如意手里的东西。
    “不贪,你吃什么喝什么?你逛花楼的银子哪来的……有几个当官的不是为了钱财……”
    “公子,大人还不是为了您,以后这些都是您的。”
    “是啊,公子,你就别和大人拧了。这次薛二被定罪,如意楼肯定开不下去您还是乖乖的回来听大人的话,读书考功名才是正经。”
    “你什么时候有那玩意了?死一些百姓而已,告诉你,公款就是老子贪污的,推薛二出去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薛家蛊惑你至于去经商?老子就把话搁在这,薛二这锅背定了,如意楼一定会关,甚至薛家人都不要想在我青州县辖内讨生活。”
    录音最后是沈修气急败坏被拖出去的声音。
    沈县令惊慌、连连后退数步瘫倒在椅子上,惊恐指着薛如意手里的东西道:“妖怪,妖怪,钦差大人她是妖怪,她手里的东西也是妖怪,胡说的,都是胡说的。”
    一个物件怎么能口出人言,一定是妖怪,沈县令急需找个理由来否认这个证据。
    但所有人都能听出那声音就是师爷、县丞、沈县令和沈修争吵的声音,这与沈修刚刚说的也不谋而合。
    薛如意解释道:“这不是什么妖怪,这个东西叫‘录音笔’,是昔年我阿爹偶然得来的东西,可以记录下人声。”
    监察御史站起来拍手:“妙啊,只听闻世间有留音石、回音谷,没想到还有这‘录音笔’,可否现场展示一下如何录音?”
    薛如意在公堂上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王晏之身上。径自朝他走了两步,把笔伸到他面前,语气微微上挑:“表哥,你说一句话。”
    王晏之挑眉,声音温润:“娘子要我说什么?”
    万万没想到他开口会是这句话,薛如意愣了一下,冲他弯弯眼睫,回头播放给众人听。
    “娘子要我说什么?”
    “娘子要我说什么?”
    “娘子要我说什么?”
    他清越的声音回荡在公堂上,除却薛家人都被震惊了。这‘录音笔’竟然如此神奇,立时能将人说的话复刻下来。简直是读书人温习课业必备啊,若是人人都有这东西办案什么的得多方便。
    沈县令、县丞、师爷颓然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这‘录音笔’作证据,比任何人证物证都管用。
    围观全程的百姓愤怒了,吵嚷着要打死沈县令几个畜生。他们的亲人或是朋友很多都在水患中伤残、流离失所,或是死亡……罪魁祸首居然是青州县的父母官,最应该保护他们的人。
    而这人居然说,死几个百姓而已。
    已经有不少百姓开始往里头丢菜叶子,还是钦差大人喝道:“肃静,公堂之上自有公断,岂容你们随意吵闹。”
    所有人都在等钦差大人宣判,沈县令几个人心如死灰,薛家人雀跃的盯着薛二,王晏之看着如意也忍不住笑出声。
    然而下一刻,钦差大人刘成姚清清嗓音道:“今日吵得头疼,此案还存在许多疑点,沈县令、县丞、师爷先押起来,薛家薛延亭暂时收押,容本钦差梳理梳理,明日再接着审理。”
    沈县令几个死灰复燃,眸中亮起希望:明明已经明确的案件,钦差却押后再审,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给他们贿赂的机会?
    薛家几人脸色同时变了,薛二有些摸不着头脑,薛如意直接站起来问:“钦差大人,案件都已经明了,为何沈县令不判刑?我二哥无罪,为何不当场释放?”
    围观的百姓都跟着叫嚷,闹着要冲进来给个说法。
    监察御史也搞不明白刘成姚什么意思,但他是钦差,也不好当场驳他面子。
    薛如意有些冲动,周梦洁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刘成姚惊堂木一拍,板着脸,声音威严有力,喝道:“钦差断案自然有自己的依据,尔等再闹就是藐视公堂,想受杖责不成。”
    王晏之站起来挡在薛如意面前,与刘成姚面对面而立。青年眸光如炬,周身如朔风冰雪,凛然不可侵犯,仿佛他才是站在明堂上的那个。
    刘成姚似是看到十多年前上京那个风骨傲然的惊才少年,气势不自觉就弱了几分。缓声道:“本钦差不会对薛延亭如何,只是还有话要另行询问。”
    “退堂!”刘成姚往后堂去时眸光意味不明的看了王晏之两眼。
    衙差上前过来押沈县令、县丞、师爷和薛二押走了,沈县令边走边朝沈修喊:“修儿,今夜来看我,一定要来,一定……”
    沈县令几个被押下去时被围观的百姓撕扯踢打,好不狼狈。
    薛二倒是淡定:“阿爹,阿娘你们别担心,我好着呢,左右不过多住一日,钦差大人明察秋毫定不会包庇贪官的。”
    等人都走了,薛家人也只能回去,回到如意楼,薛如意终于忍不住问:“阿爹,那个刘钦差什么意思,案子都审明白了,为何不直接结案?也不说二哥有罪还是无罪,只这样关押着?他究竟想做什么?”
    第50章
    薛家四人围坐在一起。
    薛父分析:“难道这刘钦差和沈县令是一丘之貉, 想等着他行贿?”
    周梦洁摇头:“看他公堂上的表现又不像。”
    薛大也道:“方才我在回来的路上找人打听过了,这刘钦差祖籍青州县,与宋教谕是至交好友。听闻此人清正廉明、敢于直言,素来敬佩有才学之人, 是个难得的好官, 而且官至正五品中书舍人, 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应该不至于贪财。”
    薛如意疑惑:“那他拖着案子究竟想干嘛?”
    薛父叹气:“官场套路深, 还是在村里待着好。”
    薛家人都一头雾水, 坐在旁边王晏之却心思百转:官场果然磨炼人,十年了,刘成姚也从一个愣头青成长成有沉浮有心机的老油条了。
    这是逼他去见他。
    他默默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会来,只是比预想的早了些。
    薛如意道:“我今晚还是去大牢里看看二哥吧。”
    薛父、周梦洁点头:“这样也好, 沈县令他们几个也关在大牢,就怕他们又出什么幺蛾子。”
    关在大牢的沈县令想出幺蛾子也出不了, 看守监牢的人全部换成钦差的人, 关了许久也没等到钦差大人或是钦差身边的人给他暗示要银子之类的。
    就在他渐渐绝望时, 终于等来沈修。沈修带着他娘一起来了,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看上去倒是像来断头饭的。
    他塞了些银子给看守的侍卫, 侍卫挥挥手示意同伴先出去,然后朝牢房吼道:“一炷香的功夫, 有话快说。”
    沈夫人见侍卫都走了,立马扑过去抱住靠在牢房边上的沈县令哭:“老爷,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您怎么蹲自家牢房了?”
    沈县令不耐烦甩开她, 一把拉住沈修提食盒的手, 急切道:“修儿,你现在去找钦差,拿家里所有的银子去找他。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放我一马除了这些银两,今后十年在任上的银两都分他一半。”
    他逐渐有些疯魔,不停的说:“要是还不够,还不够就把家里的田地、古董都给他,都给他。只要我还在任上这些都会回来的,……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快去!”他用力拉扯沈修的手,食盒啪嗒掉在地上,一大碗红烧肉滚了一地。
    饿了大半天的县丞和师爷心疼坏了。
    沈修拉开他爹的手,把剩下的菜一一摆了出来,又倒一杯酒,劝道:“爹,你别挣扎了,刘钦差素有刘青天之称,他不会受贿的。”
    沈县令不信:“你胡说,如果不是想受贿那他为何迟迟不判,就是想给我塞银子的机会,只要银子足够多没有不动心的,县丞师爷你们说是不是?”
    县丞和师爷连连点头:“对对对,一定是,公子一定要去帮我们求情,我们也愿意出银两,只要能出去。”
    沈修动容,于是道:“好,我帮忙求情。爹,你们侵吞的公款放哪里的,我去弄出来求情。”
    沈县令乱了分寸,立刻道:“我埋在沈家祠堂东屋脚了,你带人去挖。”
    师爷也道:“我贪没的银两放在主屋床底下。”
    县丞紧接着道:“我的银两放在我夫人的嫁妆里头。”
    方才还动容的沈修转头就朝侍卫喊话道:“你们听见了,快去挖吧。”
    躲在暗处的众侍卫高高兴兴去了,沈县令几个这才反应过来被卖了,指着沈修手脚都在发抖。气得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碗筷,把地上的菜也踢得老远,吼道:“滚,孽障,老子没有你这个坑爹的货……”
    师爷脸都气歪了,抖着声道:“大人,你这儿子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别不是帮别人养了儿子吧。”
    原本还在哭的沈夫人听这话不乐意了,气得破口大骂,一时间监牢里乱成一团,咒骂、哭声混合在一起,唯有沈修一言不发。
    薛如意和王晏之到牢门前时就听见里头骂骂喋喋的,她刚想塞银子给守门的侍卫。侍卫就摆手道:“不用给,薛延亭被钦差大人提走了,他说你们若是想见人就到城南墨薇别院找他。”
    薛如意诧异越发不明白这个钦差要干嘛。
    天黑无月,王晏之赶着牛车一路往城南走,每路过一处有灯笼的铺子就侧头瞄一眼薛如意,确定她情绪没什么不对才继续往前赶。
    现在的他,赶牛车俨然已经是个老手了。
    刘成姚越发老奸巨猾,怕他不去居然把薛二给弄到宅子里去了。
    他应该会问薛二一些问题吧。
    事实确实如他所想,刘成姚把薛二带回府上后,就放他在一间空空的屋子里晾着,晾得薛二喝水快喝饱时才姗姗来迟。进来板着脸也不说话,往正位上一坐,半抬起眼皮恐喝道:“薛家老二,你知不知私吞公款害死数百百姓是大罪,闹不好要株连九族的。”
    憋了一膀胱茶水的薛二两股战战,眼神四处张望。那神情落在刘成姚眼里明显是害怕了,当即又安抚道:“你不必害怕,只要如是回答本钦差几个问题,本钦差一定会秉公办理。”
    这是连消带打最后哄骗,想从他这里套话呢。
    薛二很上道,小心翼翼的问:“能让我去一趟茅房吗?”
    刘成姚噎了一下,万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一个浅薄的要求。等薛二从茅房回来,他微微蹙眉远离了一些,又道:“只要你如是回答本钦差几个问题,本钦差……”
    薛二打断他:“有吃的吗?只要现在给吃的,如实回答十几个都没问题。”
    刘成姚:这人太配合,把他整不会了。
    饭菜上桌,刘成姚盯着薛二风卷残云吃完满桌子菜,终于心满意足的抬头看他:“吃饱了,现在可以问了。”
    怎么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刘成姚坐正身板,肃着脸开始问他问题。薛二发现他总会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三句里面会有一句关于周安的问题,他脑瓜子转了几圈开始半真半假的瞎忽悠。
    刘成姚也发现了,薛家这个老二实在难缠,回答永远是模棱两可,说不到重点,简直是个小狐狸。
    问着问着,薛二突然反问一句:“钦差大人认识周安?”
    刘成姚刚想点头,又猛然醒悟:他这混迹官场的老江湖,差点被这小毛头套话了。
    “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来这么多废话。”刘成姚板着脸很是不悦。
    然后他问什么,薛二果真就答什么,两个字两个字的往蹦跶。饶是刘成姚再好的修养也被他惹毛了,偏生顾忌着王晏之和他的关系不敢怎么样。
    他这边头秃,丝毫不知道薛家另一个难缠的薛三也在靠近。
    薛如意和王晏之到了墨薇别院,侍卫把人带到客厅,恭敬一礼后,道:“大人让姑娘在外间等候,周公子单独进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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