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薛家人一句话也没问,三皇子急了,“你们都不好奇结果吗?”
    薛如意瞅了他一眼:“你还能到处蹦跶,结果不是显而易见吗?”
    薛大也瞅了他一眼:“只是这中间有些误差吧,太子没被废?还是没和陆相反目?”
    三皇子无趣的笑笑:“太子没被废,只是被幽禁在东宫,陆相被削了官职,半数家产充公,太子一党凡是涉事官员都去了官职,永不录用。”他看向弯腰刨土的王晏之,“你说要如何是好?我们费了这么大力气,一定要废太子才行。”
    王晏之抬头看他:“皇帝不废太子,无非就是不想一棍子打死,怕你们萧家成为第二个先皇在时的陆家。但陇西之战死伤惨痛,那么多遗孤还在,你们大可把他们召集来,逼皇上下决定。皇上能动你们,总不能动这些遗孤。”
    三皇子想到今日在大殿上的皇帝,有些害怕,迟疑道:“父皇会不会恼怒?”
    薛二嗤笑出声:“三皇子也有怕的时候,一棵树拔了一半断没有停手的道理,一旦让太子重新扎根,下次再想动他就难了。反正逼迫皇帝的是那些遗孤和百姓,你们摘出来皇帝能说什么?怎么恼怒也恼不到你头上去吧?”
    薛大也附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帝也怕会失了民心,三皇子要当机立断才是。”
    三皇子听了一通,立马转身出了薛府。
    薛如意好奇的问:“他会去鼓动那些遗孤吗?”
    王晏之:“会,三皇子跟太子斗了那么多年,断没有中途放弃的道理。他不仅会鼓动遗孤,还会鼓动陇西的将士,那被虐杀的十城百姓,太子一定会被废。关键是陆皇后和陆相也不想太子继续在位,这方面不仅不会阻拦,必要的时候甚至会帮忙鼓动百姓。”
    “陇西战败需要一个去堵枪口,陇西大将军不够,太子正好。”
    随后的几日,陇西军遗孤陆陆续续得到太子是当年贪没军饷主使的消息。这个消息很快又传遍天启,传到陇西边境,边境十城的百姓生气、愤怒、怒火难消。万民血书要求嘉佑帝废太子,那些陇西遗孤更是直接赶往上京城,跪在宫门处要求皇帝废除太子,否则就要一头撞死去地下的亲人面前告状。
    起初几天皇帝没在意,后来去上朝的官员全部被拦下,连续几日朝堂都空无一人。血书递到皇帝面前,皇帝从震怒到渐渐平静,那是陇西军遗孤,还有十城的百姓,处理不好很容易出事。
    嘉佑帝夜不能寐,想了好几日,忽然让人招王世子夫妇入宫。
    薛如意一些紧张,询问王晏之:“皇帝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招我们入宫,是当箭靶子吗?”
    王晏之也有些闹不懂皇帝想干嘛,安慰道:“放心,应该没什么事。”
    快到宫门处,远远便瞧见陇西的遗孤举着血书还跪在城门口。那些遗孤大多是老弱妇孺,面容全都憔悴愤恨,瞧见他们的马车过来,都睁着漆黑的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像是随时要冲过来打砸一通。
    马车在他们身后停下,王晏之先下了马车,薛如意紧接着下来。那些人瞧见他们先愣了愣,然后坚定不移的挡在前面,看这架势不飞过去是进不了宫了。
    “怎么办?”薛如意扭头问王晏之。
    马车后是上京城围观的百姓,众人都觉得先前那么多大人上朝都被拦了回来,承恩侯府的马车肯定入不了宫。
    王晏之安抚的拍拍她手,然后朝着带头的老先生深深一礼,然后道:“老先生,小生承恩侯府世子王晏之,虽久病床榻也曾听闻陇西一战的惨状。小生心有戚戚然,愿意代大家把血书呈到御前,当面给皇上看,请先生准许……”说完又是深深一拜。
    原本还愤恨的陇西遗孤,突然对王晏之礼遇起来,也纷纷朝他拱手还礼。为首的老先生,珍而重之的把血书交到他手里,嘱咐道:“王世子大义,老朽代陇西遗孤谢谢你,请务必把这封血书交到皇上手上。”
    薛如意被这些人诚挚的目光看着,感觉肩上似是压着千金重担。
    王晏之点头:“诸位放心,王某一定不复嘱托。”
    王晏之拉着薛如意从一众遗孤中穿行而过,驻守宫门的侍卫惊讶的张大嘴:居然还能这样进宫?
    马车后围观的百姓远远瞧见他进去了,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目光中都是拜服。
    不愧是王家二郎,这么轻易就过去了。
    小陆子在城门口领着王晏之往里头走,边走边道:“还是王世子有办法,让这群陇西刁民自动让道。
    薛如意微微蹙眉,王晏之冷声道:“公公莫要胡说,这些都是英烈之后,容不得受辱,王某是真心想帮他们把血书呈到御前。”
    小路子自觉说错话,连忙打了两下自己嘴巴子,陪笑道:“王世子说的是,小的说错话了,该打。”
    王晏之深吸口气,又道:“让人给宫门口那些老人小孩送些吃食,别出什么事才好。”
    小路子连连点头。
    俩人被带到清心殿,嘉佑帝瞧见他们来也不曾起身,蹙着眉头看折子。半晌才道,“陇西十城郡首都上书要求废除太子,否则今后都不来朝,呵,这是威胁朕!”
    他把折子狠狠一摔,然后看向王晏之,眸光看似和蔼,却含着探究:“晏之,你说说这事要如何解决,太子是当废不当废?”
    一旁的薛如意眸子转了转,快速思考嘉佑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废不废太子为何要问王晏之一个外臣?要是说得不合皇帝心意会不会被斥责?
    皇帝问王晏之是真想问出办法,还是在试探什么?
    薛如意微微抬头,眸光落在王晏之淸俊的侧脸上。
    他该如何回答?
    第81章
    王晏之没接他的话, 而是直接双手举高,把那份血书递了上去。
    鲜红的血已经干枯,渗透卷成轴的白麻布呈到眼前格外的刺目。
    陈公公立马上前接过, 展开给嘉佑帝瞧。
    王晏之声音沉沉带着冬雨的晦涩:“陇西遗孤已经在外头跪了好几日,他们的父兄或是子侄全部阵亡, 一千个日日夜夜都在饱受折磨。不止这些遗孤, 皇上手上那份血书还带着十城百姓的期盼。若是能不废太子就能平息这些人的怒火那是再好不过, 皇上能想出别的办法吗?”
    嘉佑帝盯着那血书眸子越发阴郁,“晏之不想太子被废?”
    “太子与臣自小一起长得,他明理、睿智、勤勉是个好的储君, 若不是非废不可,臣并不想。”他声音清润, 真诚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惜。
    嘉佑帝目光在他身上圈巡两秒,意味不明的问:“你十来年未与他接触,确定他如你所想?”
    王晏之点头:“即便太子变了,也是更加成熟稳重, 从回来到现在他待我亦如从前。”
    嘉佑帝叹了口气道:“原以为你病重十年,心思多了些, 倒还是这般赤诚。”
    一旁的薛如意听到赤诚这两个字,都有些替他脸红。
    而王晏之本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受住了。
    嘉佑帝继续道:“或许太子并不如你这般想他, 若是太子在你这个位子上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说废太子。一个人要所成就不应该把感情放在第一位。”
    王晏之蹙眉:皇帝现在是在教导他吗?
    “所以, 他是太子,臣并不想有太大的成就, 只想一日三餐,一家人平安顺遂。”少年时他也有远大的抱负, 病重许久后, 他觉得每天能醒来, 看见外头清朗的天、父母的脸、好好的吃一顿饭就是幸运。
    嘉佑帝似乎很不满意他的回答,蹙眉越过他,转而问他身边的薛如意:“你说说,若是你要不要废太子?”
    薛如意懵逼:这么大的问题问她干嘛?
    她眨巴眼,漆黑的眼珠子看看嘉佑帝,又看向王晏之。见他不说话,掩在袖子里的手去扯他的指尖。
    嘉佑帝虎着脸道:“你别扯他,让你说就说,就像长辈唠家常一样。”
    薛如意面现薄红:这皇帝老头看破不说破。
    王晏之干咳两声:“让你说就说吧,皇上不会怪罪的。”
    薛如意:“真不会怪罪?”
    嘉佑帝:“不会。”
    薛如意一直缩紧的肩膀突然松开,像是在桃源村怼林婆娘一样,不客气道:“您家孩子做错了事,打一顿还是放了,您自己决定就好,问我一个外人做什?万一说错了,你们回头一家亲,事后心疼起来又怪我,我傻才回答。”
    王晏之:“……”
    嘉佑帝愣了一秒,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是坦率。”他拍拍王晏之的肩道,“东西送到了就回去吧,朕知道要如何了。”
    薛如意和王晏之互看一眼,朝嘉佑帝行礼后,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嘉佑帝从一堆奏章中找出陇西边境送来的奏章丢给陈公公道,“这戚将军的副将怎么死心眼,当年留了他一命如今又来上奏,派人去陇西把这人杀了。”
    他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着残忍的话,却像家常便饭一眼寻常。
    陈公公点头,当年陇西大败,陇西戚大将军叮当入狱,他的副将就连续上折子喊冤,折子里还言明是朝中有大臣和军师勾结。皇帝也不知怎么想的,直接定了戚将军的罪,并派人去把这名副将的舌头割掉了。
    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如今怎么又如此生气,惩治陆相幽禁了太子。
    君心还真是难测。
    另一边,俩人从清心殿出来,薛如意故意走慢一些,离前头带路的小路子远些。压低声音问:“皇帝啥意思?让我们来好像啥也没说?他到底是想废太子还是不废啊?”
    “太子肯定是要废的。”他修长的手揉揉眉心,“皇帝在试探我,他似乎知道太子对我做过什么事,比如下毒?”
    薛如意眼睛睁大:这是怎么听出来的?
    “所以,他对你这么好,是因为愧疚吗?”
    王晏之摇头,总觉得嘉佑帝态度太奇怪。该不该废太子,皇帝似乎并不关心,他所在乎的是废太子该如何维持朝堂的平衡。
    上京城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下雨。十一月底,嘉佑帝下旨废除太子,令太子移居皇陵,无诏不得入宫。同时陆相和其余官员充公的家产分配给陇西遗孤,算是年钱赏赐。
    陇西戚大将军追封为忠勇侯,赐府邸,独女戚阿芙特封为郡主,入京谢恩。二皇子李清翊在陇西一战中坚守边关,特封翊王,即日调回上京城。
    圣旨一下,陇西遗孤和十城的百姓三呼万岁,终于退去。
    太子启程去东郊皇陵的那天,陆皇后跑到皇帝面前哭得声泪俱下,直言自己对不起先皇后,没有好好教导太子。冬日这么冷,请求皇帝让自己送太子一程,给他送几件寒衣。
    嘉佑帝一听先皇后的名讳,眉头肉眼可见的皱起来。挥手不耐烦道:“你去吧,告诉他让他好好反省。”
    皇后抹着眼泪退下去。
    午后天幕灰沉,厚黑的云层堆积,刚停了一会儿的上京城又开始下起冰冷的雨。皇后静坐在东城门马车上等太子的车驾出城,卯时三刻,一顶浅灰色马车在一列侍卫的护卫下从城门口驶出。
    宫婢撑着伞扶陆皇后下来,护送太子的侍卫连忙停下行礼。皇后手捧寒衣,朝太子车驾喊了声,半晌里头都没反应。
    陆皇后也不急,朝宫婢和侍卫挥手,“你们都走远些,本宫有些体己话要和轩儿说说。”
    众侍卫互相一眼,远远的散开,把皇后和太子的车驾围在中间。保证听不到任何对话又能隔离来往的少数百姓。
    陆皇后隔着马车帘子温声道:“太子莫怪本宫,若不是你先对本宫动手,本宫也不想的。本宫曾经一直把你当亲子,怜惜你自幼丧母……”
    一直没动静的马车帘子哗啦被掀开,太子从前最是温润的脸变得憔悴狰狞。看向皇后的眸光带了浓得化不开的恨和嘲讽:“把孤当亲子?那为何还要生孩子?好好当孤的母妃不好吗?”
    陆皇后很是受伤,自嘲的笑了笑:“倒是本宫多事了,这么多年都捂不热也不该期待什么。至于为何要生孩子,原本是想太子多一个弟弟或是妹妹性子能活泼些,但现在本宫的瑞儿将来会喊本宫母后而不是母妃。”
    “瑞儿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本宫。”
    太子嗤笑:“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若是孤母后,也断不会临到关头捅孤一刀。”
    陆皇后面现怒容:“那本宫体内的水银是如何来的,那白玉血镯又是何人所送,太子只要求别人要如何对你,你有想过付出真心没有?瑞儿怎么说也算是你皇弟,他既已出生你何苦要再去害他?”若是太子不对瑞儿下手,她还是会顾念他的。
    陆皇后越说气息越沉,最后用力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你走吧,今后不要到皇城来了。”她说完把寒衣放在车辕外头,转头走了。
    马车开始动起来,太子盯着那寒衣哼笑了声,冲着她道:“若是儿臣说小皇子出生就没打算下手了,母妃信吗?”
    陆皇后回头看他:“不信!”
    太子挥手把车辕上寒衣扫了下去,吩咐车夫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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