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老侯爷气的喘不上气来,老夫人急忙给他顺气, 尔后重重杵了杵拐杖:“你们说的好听,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命, 行云是陆家的支柱,他若倒了,陆家能好过?”
    二房苏氏眉头一蹙,面上却抹泪道:“婆母说的是,行云是陆家的功臣,他病了,我们也很伤心。可我们又不是大夫,纵然拥着他也无用啊。”
    陆三娘也含泪道:“在祖母心里,难道大哥的命是命,我们二房、三房就不是命吗?我们也是陆家的子孙啊!”
    喉咙一滞,老夫人眉头皱成团。
    二房、三房一上来就逼着他们把陆行云送走,着实令她心寒。
    可他们到底还是她和老侯爷的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
    她浑浊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扫过,拳头一紧,叹道:“罢了,罢了,我同意你们说的。只烨儿已经殁了,行云万不能出事。”
    “所以他必须待在侯府,大不了把书房封起来,谁都不能进出。至于我就在这守着,让老侯爷一人出去吧。”
    老侯爷眸光一震,抓住她的手:“这怎么行,你我夫妻一体,都到了这个地步,我怎么能离开你?”
    “可你身子...”
    “无妨的,都这个岁数了,害怕什么,大不了我们一起走。”
    他苍老的眼眸满是诚挚,老夫人鼻尖一酸,也抓着他的手,含泪道:“好,不管发生什么,我们总是在一起的。至于儿孙,咱们也尽力了。”
    “嗯,尽力了。”老侯爷搂住她的肩膀,眸中泛起水泽。
    见此情形,二房、三房松了口气,对陆行云则更加的嫉妒了。
    自此,书房便封起来了,老侯爷两人也守在这里,亲自看顾陆行云。
    因时疫传染性.强,太医给所有人发放了特制的面罩,遮挡口鼻,还教他们每日用药水浇撒宅院,并定时服用抗病的汤药。
    这般过了几天,陆行云的病却越来越严重了,身上的疹子都开始溃烂,脸和手上的烧伤因淋雨越发恶化。
    起先他还能进些药水,到最后连药也喝不进去,更别说饭食了。
    短短时日,他就消瘦了一圈,每天躺在那里昏昏沉沉,偶尔醒来也神志不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柳儿”、“烨儿”。
    望着他凹陷的泛着乌青的脸颊,老侯爷两人整日以泪洗面,到最后又跪在地上求太医。
    李太医连忙扶起来,满脸凝重:“老侯爷、老夫人,下官已经尽了全力,该用的法子都用了。可世子这般,像是没了求生的意志,他若不愿意活,谁都救不了他啊!”
    老夫人一晃,泪水夺眶而出,她起身走到床边,恨恨地锤了锤陆行云的胳膊,满脸哀恸:“行云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五岁就没了爹娘,是我和你祖父起早贪黑,将你辛辛苦苦拉扯大,你祖父更把对你父亲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
    “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对我们撒手不管啊!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对得起我们这么含辛茹苦吗?你起来,你起来啊!”
    她越锤越重,心里的悲痛与怨恨齐齐迸发。
    然而,任她如何捶打,陆行云依旧双目紧闭,没有反应。
    见此情形,老夫人心痛如绞,抱着老侯爷痛哭:“老爷子,行云他...真的不要咱们了啊!”
    老侯爷亦满脸泪痕,紧紧搂着她,悔恨道:“早知如此,我绝不会让他们把烨儿送走,更不会让知柳自焚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人间惨事,他们已经历了两次,难道还要再遭一次吗?
    之后几日,他们又找了几位名医,接连用了好些药,依旧没有起色。
    大夫们临行前虽未言明,却纷纷暗指让准备后事。
    听到这些话,老侯爷一口气喘不上,最后竟晕过去了,老夫人也脸色煞白,站都站不稳。
    经过大夫诊治,他们才缓过劲来。可想到陆行云行将就木,又悲从中来,抱在一起大哭。
    就在此时,书庭听到敲门声,走到院外,见是管家的儿子刘远。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书庭眸光乍亮,赶紧跑到屋里。
    “老侯爷、老夫人,世子有救了!”
    “你说什么?”老夫人唰地站起来。
    书庭点点头,凑到近前低语了两句,老夫人又惊又喜,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此话当真?”
    老侯爷也满脸期待,从床上爬起来。
    “当真!是刘大哥亲眼所见。”
    “好,好,总算天无绝人之路啊!”老夫人眼眶一红,连连抹泪。
    .
    陆行云迷迷糊糊,忽而在云端,忽而坠入谷底,眼前似罩了层雾,什么也看不清。
    这般过了许久,烟云尽头似乎有一片澄澈的湖水,青翠如静,湖中央有一座楼船,船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唱着孙皇后的故事。
    高台下,一位女子背坐在那里,红衣鲜亮,头上只缀了只红玛瑙发簪。
    他瞳孔一缩,胸口砰砰直跳,拼命奔过去。
    “柳儿!”
    似是听到声音,那女子回过身,轻飘飘地望向他,幽远淡漠,似山间的风。
    他用力抓过去,留在她即将碰触到女子时,她长袖一甩,楼船倏然远去,淹没在茫茫迷雾中。
    “柳儿...”
    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湖底,周身发冷,心口压的喘不过气,他红着眼,在大雾里拼命寻找,却什么也抓不到。
    紧接着,光影转换,身旁变成了缟素的灵堂。
    他看到姜知柳趴在棺椁上,满脸泪水,悲痛欲绝。
    “爹爹,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
    他眸中一揪,跑过去想扶住她,却被他狠狠推开。
    “陆行云,我爹爹死了,可你却让我独自奔丧,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你这样绝情绝义,枉为人夫,更枉为人父!”
    她死死盯着他,眼里泛起刻骨的怨恨,尔后拔出匕首朝腹中插去,鲜红的血汩汩而出,瞬间淌了一地。
    胸口似被刀插了进去,他眸中泛起深深的悲痛与自责,伸出的颤抖的手,想摸又不敢摸。
    姜知柳冷然一笑,把匕首拔了出来,刹那间,鲜血飞迸,溅的他满身满脸都是。
    一片血光中,燃起熊熊火焰,他又看到姜知柳抱着烨儿立在大火里,含着眼泪,朝他凄绝地笑着:“陆行云,你要记住,是你害死我,害死了烨儿,你不配和我们待在一起,永远不配!”
    “不,不要!”
    泪水如泉流奔涌,陆行云飞扑过去,可身前却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任他如何拍打碰撞都没有用。
    火焰飞舞,越烧越旺。
    女子的泪在火中蒸发,凄美的容颜似花朵一点点被吞噬,烧成灰烬。
    “不——!”
    他一拳一拳地砸着,鲜血从他手中流出,在女子湮灭的一刹那,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双腿一曲,颓然地跪倒在地上。
    她死了,带着他们的烨儿一起死了...
    他低着头,拳头攥的发白,肩膀不停颤动着。
    万籁俱静,只剩下眼泪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吧嗒吧嗒...”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双眸空洞死寂,忽然他看到眼前的废墟里,开出了一簇簇红玫瑰,奇异妖冶。
    他眸中一红,拼命撞过去,身前的屏障分崩离析。他扑到跟前,颤着手,轻拂那红艳艳的花蕊,泪水如雨般落下。
    柳儿,柳儿...
    忽然,他脑海里响起了姜知柳的声音:“你永远不配和我们在一起,永远不配!”
    胸口猛地一揪,似针反复地戳着,他眸光渐锐,将红玫瑰一把折断,越攥越紧,手心里流出殷红的血。
    他的神情变得阴鸷,将花塞进嘴里,一口一口地嚼着,尖锐的刺扎破他的口腔,可他没有停止。
    妖冶的幽光中,他的目光越发痴狂暴戾,吃完一根又拔一根,血顺着他下巴不停地淌着。
    一根、两根、三根....
    废墟里的花都被他拔尽了,血将他胸口的衣衫染红,斑斑点点,异常刺目。
    最后,他抚摸着手中最后一朵红玫瑰,眼神妖冶深邃,阴恻恻的。
    “柳儿,我们在一起了,永远在一起了...”
    他勾了勾唇,神情寒光乍厉,拿着玫瑰枝戳进胸口,若是寻常的玫瑰,定然刺不进去。
    可此刻,鲜血从他胸前汩汩地冒着,他喉中一甜,喷了大口的血,颓然地跪在地上。
    天际,两只鸿雁渐行渐远。
    他抬起手,猩红的眼眸泛起深深的情愫与眷恋,片刻后,手臂垂落,身躯重重倒在地上,双眸随之闭合。
    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世界变得一片死寂,空洞萧索。
    也不知过了多久,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悲痛的哭声:“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对得起我们这么含辛茹苦吗?你起来,你起来啊!”
    那声音断断续续,又逐渐消失。
    死寂,还是死寂。
    像是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忽然从四周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行云,你醒醒,我在这,我在这...”
    “行云,你起来喝药好不好,我放了蜜饯,一点都不苦,只要你醒来我就原谅你了。”
    “行云,上次我们下的棋还没完,你快起来陪我下棋,好不好?”
    “行云...”
    那声音此起彼伏,不停地在空中徘徊,阴沉沉的天色忽然亮了,地上的人眼皮微动,指尖曲了曲。
    谁?谁在喊他?为何声音这么熟悉?
    作者有话说:
    说话的不是女主,但也【不会有替身梗】
    梦里的过程就是男主如何一点点失去生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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