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虞惟告别后,父子二人御剑飞行。
    刚刚一直坐着还不显,如今在半空中,虞承衍打眼一看谢剑白,忽然觉得不对。
    “你换新衣袍了?”虞承衍问。
    谢剑白的衣袍多以银白为主,朴素低调,不似那些有颜色的衣服,一换就能让人看出来。
    可是虞承衍明明记得昨天他的白衣没有花纹,今天的衣袍上似乎能看出淡银色的纹路。等等,仔细想想前天他的衣服似乎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谢剑白淡定地回答。
    难道是他看错了?
    虞承衍又多看了他两眼,才疑惑地转回头看向前方。
    应该是他看错了,谢剑白怎么可能是每天换不同衣服的那种人。
    到了谢剑白在剑峰偏僻的小院里,他们继续之前的任务。这段时间,父子二人将玄天宗数千年来的卷宗都看了一遍,寻找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
    只不过看似找到一些线索的时候,后面都会有明显被人清除的痕迹。
    看了一个时辰,虞承衍又找到好几个被人篡改过的卷宗记录,他蹙眉道,“要我说,直接把谷广明抓起来审问得了,他看到你,一定吓得什么事情都交代了。”
    “抓谷广明容易,审背后人难。”谢剑白说,“倘若要你在这些线索中勾勒此人形象,会是什么样子?”
    虞承衍思考着,过了半响,他说,“此人要不然修为极高,至少有大乘期,不然是一个组织,且渗透极深。”
    横跨了三代玄天宗宗主的幕后人,要不然便是一个能活这么久的大能,要不然是个持续做事的组织。
    而且他们要找的不一定是修真界的大能,此人精通邪术,并且还能说服玄天宗主按照他的意愿做事,甚至还真做成了一些……确实有些棘手。
    虞承衍蹙眉道,“妖魔鬼三界,有这样长寿的邪修吗?”
    “据我所知,没有。或者此人藏得极深,深得能够躲避天道问责。”
    虞承衍思索了一会儿,他又提议道,“你这段时间一直监视谷广明,他和前任宗主一样,仍然想要借你的力量修炼。既然而已,我们给他一些甜头,钓鱼试试?”
    谢剑白过去做事只有两个极端,要不然干脆利落以实力推平,要不然按章办事,用天条律法判决,还从未有什么事情需要他靠脑子去思考迂回解决。
    所以,他有些疑惑地问,“钓鱼为何意?”
    看着自己亲爹单纯的样子,虞承衍不由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个笑容显得有些坏坏的。
    “先给放出一些能让他上钩的饵,让他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苦心研究有了作用,便能看到他上钩之后会做什么,一般情况下,人在这种境地时很容易露出马脚。”
    不等谢剑白开口,虞承衍像是怕他反对,立刻说,“这不违反任何天条或者规章,而且……”想了想,他正色道,“这本来就是谷广明想要的,我们只不过是帮了一把,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助人为乐呢?”
    虞承衍说的话其实有些诡辩,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谢剑白拒绝他的打算。
    没想到,谢剑白只是略微思索,便开口道,“那便试试。”
    ……
    玄天宗宗主谷广明和往日一样,在层层禁制之中修炼。
    这里本是玄天宗弟子渡劫时使用的洞府,名为渡仙台,后来逐渐荒废,转而成为只有宗主可以进入的秘地。
    若是有曾经使用过这里的玄天弟子再来这里,恐怕根本认不出它原来的模样。
    整个洞府的石壁围绕石台密密麻麻刻着符文,从上方来看,竟然是将整个洞府作为巨大的容器阵法,似乎想要封住某些东西。
    若是仔细看这些刻文,就能清楚地发现,这里石壁上刻的东西竟然和宁家地下的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没有用血来书写。
    谷广明站在洞府外,他深深地呼吸着,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只见整个洞府的中央,渡仙台上,一缕银白色的力量在半空中飘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在此,无法离开石台。
    整个洞府的形状犹如一个倒扣的酒杯,下宽上窄,最顶端为收口,因为年代太久,许多藤蔓树叶从上方的缺口垂下,却并不妨碍阳光或月光落下。
    在阳光中,这一缕银色的力量散发着醇正璀璨的光芒,每一次光芒的折射,都带给人恐怖浩瀚的威压。
    虽然已经是大乘期的修为,可是面对剑尊这一小缕能量,谷广明仍然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每次进入的时候,都如同暴露在剑尊的剑势之下,犹如酷刑。
    可是,他仍然坚持每隔一个月便进来修行。
    谷广明的师父是上任宗主,上上任宗主则是他的师爷。三代师徒代代相传,不断地研究剑尊留下的力量。
    和剑尊力量有关的事情,是只有作为宗主才能知晓的秘密。谷广明年轻时对此也嗤之以鼻过,他认为自己的天赋高过师父和师爷,并不需要这等歪门邪道,弄虚作假。
    事实也是如此,谷广明的成就高过前任宗主,他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大乘期尊者。
    可是也只能到这里了。
    突破大乘期的时候,谷广明已经意识到自己会止步于此。他耗费了数件天级法宝和顶级丹药,以重伤的代价奄奄一息地挺过雷劫。
    进入大乘期已经如此勉强,他知道,他已经走到自己修仙路的尽头了。
    可是谷广明不甘心,倘若一生碌碌无为也就罢了,偏偏他与得道飞升似乎只剩下最后一点距离,他怎么能止步于此?
    于是,谷广明踏上了师父师爷前两任宗主的老路,开始研究剑尊留下的力量。
    剑尊的存在就像是神仙遗留的神迹,没有一个剑修会不向往他。
    据说他飞升那年,才二十岁出头。
    谷广明和上两任宗主都坚信,剑尊留下的力量里一定有什么玄妙之处,他为此已经钻研尝试许多年了。
    他发现每次近距离接触剑尊之力再离开的时候,力量似乎都有些微提升,只不过很快又跌回原样。
    这一次,谷广明照常按照之前的计划,在洞府中修炼,顶着面前力量的巨大威压。
    他潜心打坐,就在这时……好像有一股能量钻进了他的丹田元府,谷广明感受到自己的力量蹭地上涨了一大截!
    谷广明猛地睁开眼睛,他不敢置信地来回检查了自己的力量两次,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他的幻觉,他竟然……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接下来的一天里,谷广明谨慎地测试了许多次,体内多出来的力量仍然没有消散的痕迹,他终于放心了。
    当天夜里,谷广明秘密出了玄天宗。
    他横跨两个仙州,终于在其中一处原始横生的森林中停下,拿出了隐藏在其中一棵树下的通讯法宝。
    明明这里没有人能够看到他,谷广明却还是下意识隐藏树与岩石的角落间。
    过了不知多久,对方终于接起。
    “真人,我成功了。”谷广明低声说,“我吸收了剑尊的能量,只有一点,但没有消失。”
    “你说什么?”
    法宝的另一边,响起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似乎十分讶异。
    过了半响,那声音难听低沉地笑了起来,在树林间不断回荡着。
    作者有话说:
    想起上章想说什么了,本来上章想说,之前修勾记忆里狗爹叫猫猫就是叫惟惟,这回终于正式上线了(绝对不是看评论才想起来的
    第73章
    晚上,虞惟窝在谢剑白的怀里,他们坐在高山悬崖边看月亮。
    虞惟的手中缠绕着谢剑白的衣袖,就在这时,男人的声音从自己头顶响起。
    “你真的不喜欢玄天宗吗?”
    虞惟随口道,“是呀,怎么了?”
    谢剑白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如果玄天宗消失的话,你会如何想?”
    虞惟松开谢剑白的袖子,她在他的怀里仰起头,疑惑道,“消失是什么意思?”
    “解散玄天宗。”谢剑白平静地说,“从此之后,世上再无这个门派。”
    谢剑白这样说,虞惟反而有点犹豫了。
    要是说不喜欢玄天宗,她以前老老实实做外门弟子的时候确实不喜欢。毕竟要早起贪黑,要干活,还要修炼,食堂又那么难吃,这一切简直让猫抓狂。
    可是这一年里,自从虞承衍出现之后她就变得很自由了,而且玄天宗环境秀美,有吃有景有好友,其实虞惟的心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太讨厌玄天宗的念头了。
    只不过一点点不喜欢,但不多,完全没到想要玄天宗消失的地步。
    “也没有那么讨厌啦……”虞惟低声说,“而且玄天宗很重要,我也不希望它消失。”
    谢剑白没想到虞惟竟然会这样说,他有些怔然地问,“为何你会这样认为?”
    “玄天宗确实不太适合我,可是有好多好多弟子都离不开它呀。”虞惟再次用手指卷着谢剑白的袖子,她说,“以前其他姐姐说过,玄天宗在整个仙门之中都是最清白公平的那个门派,不论世家天骄还是凡人弟子都一视同仁,只以实力和品德取胜,而不看背景人脉。”
    虞惟靠在谢剑白的臂弯里,她抬头笑道,“阿宁对我说,她觉得自己会死在宁氏地下的时候,最大的幻想便是回到玄天宗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这里是她的心之所向呢。”
    谢剑白沉默了。
    过了半响,他说,“它还不够好,也没有那么好。阴暗之处仍落满蚊蝇,第一仙宗的门头更是名不副实。”
    “多好算好呀?”虞惟说,“整个修真界都崇拜的剑尊,还有我讨厌他呢。就像玄天宗,它虽然不适合我,但是那么多弟子都以它为傲,那就足够了。”
    谢剑白的手指摩挲着虞惟的肩头,他们一起看了会星星,二人都没有说话。
    万籁俱寂,星空闪烁,偶有昆虫的叫声,一切都很静谧。
    “不是他做的。”忽然间,谢剑白开口道。
    “嗯?”
    “早起礼拜,不是谢剑白想要的。”谢剑白垂下眸子,他轻声说,“他从来都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
    虞惟这一年来在人类之间的生活经验丰富了不少,她听明白了自己身旁的男人是在解释谢剑白的事情,或许是不希望她对他有误解——这倒是没有什么可疑,毕竟她见过的所有修士都很尊敬剑尊。
    当然,除了虞承衍。
    如果是平时,虞惟的小坏心思一定会作祟,谢剑白越这样认真解释,她越想看他无奈的样子。就算早起的事情怨不得剑尊,那她还是可以说,她不喜欢玄天宗,而这里是剑尊创立的,好让他无法解释,无可奈何。
    可是在这一刻,她窝在他的怀里,抬起头看他。
    她看到男人注视着天幕,那双剑眉星目当中,却是淡淡的疏离与孤独。
    他好像陷入某种回忆或情绪当中,这一瞬间,谢剑白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他自己。
    虞惟轻声问,“那他想要什么呢?”
    谢剑白注视着星空,一时没有回答。
    他的眼里划过一丝失意迷惘,那是谢剑白在其他人面前绝不会流露出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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