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孟循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他告诉祝苡苡,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亲近的,有时候也不需要太委屈自己,只需保持场面上的客套即可。
    他的话,她从来都记得很牢。
    孟循弯唇一笑,顺着她的意思,说了声对。
    祝苡苡察觉到孟循双眸中的认可,很是开心,仿佛连日来的疲惫,都因此一扫而空。她随手勾住面前人束带上系着的牙穗,捻了捻下面的流苏。
    “孟修撰该翰林林院上职啦,小心晚了时辰!”
    听着她催促的话,孟循只得低声说好,随即转身离去。
    看着孟循渐行渐远的身影,祝苡苡才轻轻松了口气,她脚步一软,单手撑住身后的圆桌上,才堪堪站稳。
    丫鬟忍冬赶紧上前搀扶,“夫人您怎么了……”
    祝苡苡摆了摆手,“没事,就是头有点晕,忍冬你去帮我泡一杯浓茶,喝了茶应该就精神些了。”
    “夫人……”
    “好了好了,快先去吧,小心耽误了出门的时辰,这就不好了。”
    这番是赴宴,自然不能穿得太过潦草,可压了主人的风头却也不能。忍冬替她挑了一件丁香对襟滚边窄袖上襦,杏色的莲花缠枝百蝶裙,外头罩了件嫩黄色的暗纹披衫,一头乌发挽作十字结椎髻,带了套宝石梅花头面,只簪了掩鬓分心,不至于过分华丽夺目。
    祝苡苡长得美,玉骨冰肌,艳若桃李,薄薄施了一层妆,涂了一层桃红色的口脂,便已经美不胜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眉头蹙起,拿过绢帕将口脂擦掉,脸色寡淡了几分,她才面目缓和,随即吩咐人备好车辇,带上贴身丫鬟忍冬出了门。
    她身份微末,只不过七品修撰之妻,身上未为担着敕命夫人之名,自然而然是引不起什么关注。
    好在她在席上见到了眼熟的人,是孟循同僚余辰溪的夫人刘氏,她年长祝苡苡一些,气度更加沉稳从容,应对这样的宴席,她算是有不少经验的。
    也是多亏了这位刘氏,祝苡苡被那李珍羡的丫鬟倒了茶水时,才幸免于难,只堪堪溅到了身上。
    祝苡苡也不明白,李珍羡的夫君是与孟循一道的同榜进士,按理来说,她和李珍羡的关系不该如此不睦,可不知怎么,好几次碰面,李珍羡总是有意为难于她。
    祝苡苡想起了孟循与她说过的话,若有人总是刻意与自己为难,一而再再而三,那便勿需再过忍耐,适当的还回去些。
    于是,祝苡苡这回没有忍着,迎上李珍羡那张虚伪道歉的面皮,她厉声到,“我不会同一个丫鬟一般见识,丫鬟犯了错主子该惩罚,今后也得悉心教导,毕竟今日是泼了我,我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以后还这般不知礼数,要是冲撞了哪位贵人,我怕夫人到时候便追悔莫及了。”
    李珍羡被她堵的脸色通红,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我有一件与夫人这外衫差不离的衣裳备着,要是夫人不嫌弃,这便叫丫鬟取了来给夫人换上。”
    祝苡苡没想到会有人出言向着她,她抬眸去看说话的妇人。妇人长着一张十分温和的脸,瞧着便让人打心底里舒服。虽然还未同这位打过照面,但她依稀记得,这位像是谏官周御史的夫人。
    她心中感激。行了一礼后,便开口答谢。
    李珍羡也看出了这位的身份,暗自恼恨起自己刚才的鲁莽。她本不想引起太大的动静,周围打量议论的目光,使得她如芒在背,她有些坐不住,告了辞,拉着丫鬟转身离开。
    观礼结束后,祝苡苡与刘氏和席上结识的周夫人,一道离开。
    刘氏算是为数不多知道祝苡苡出身商户女,还愿意与她结交的人,而那位周夫人今天好意解围,祝苡苡对她也算多有感谢。
    临走之际,周夫人又牵着她的手,与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其中一句让祝苡苡印象很深。
    “孟夫人与我远嫁的女儿长得很像,一样的漂亮,所以我今日见着孟夫人的第一面,就觉得倍感亲切。”
    祝苡苡稍有怔愣,但看着周夫人真挚的眸光,当下也并未多想,只是暗暗觉得有几分怪异。
    今日累了一天,祝苡苡难得没有等着孟循归家就睡着了。后半夜时,她隐隐感觉床榻上多了一人,动作轻缓的将自己揽入怀中,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她在睡梦中不自觉扬起唇角,朝那温热的地方靠近。
    作者有话说:
    修文了,推进了时间线,小可爱们可以重新看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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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素期出身高官之家,十七岁嫁给名动京师的探花郎,从白身走到诰命夫人,她享受过无上光荣。可惜因太过操劳,积劳成疾,四十岁的她已经形容枯槁,暮气沉沉。
    回想这一生,她没有对不起谁,唯独一起长大的玩伴黎承安,她欠了他许多。
    总的来说还是没有什么遗憾,就算她马上要死了,也应该是美满的。
    偏偏弥留之际,她听到了顾之岑交待儿子的话。
    他说,他这二十多年多年,一直惦记着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苏芸,他让马上要外放去苏州做提督学政的儿子,好好照拂孤儿寡母的苏芸,等调任的时候,将他们带回京城。
    这些话,她本不该听到。
    大概是顾之岑觉得她快死了,说话就没顾及着她。
    她有些恍惚,想起许多年前自己成亲前夜黎承安翻墙来找她。
    对她说,“顾之岑就是个人模狗样的小人,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娘子,和你结亲,不过就是贪图唐大人的势力,你不要犯蠢,被这个小人骗了!”
    那时候,唐素期只当黎承安见不得她风光的嫁给探花郎,故意说的气话。
    可现在,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争了。
    喉间溢出一抹腥甜,她满怀不甘的死在了成亲后的第二十三年。
    再次醒来,入耳的是鼓乐仪仗的吹奏声。
    她身边站着出阁前的闺中密友钟宁。钟宁拉着她的肩,兴奋着指着下边。
    “素期快看,探花郎要来了!”
    她竟然回到了和顾之岑初识的那天。
    这次,她没有再去看顾之岑,她牢牢盯着意气风发的黎承安。
    因为他曾和她说过。
    “你没看到么?那真是可惜了,我中的是榜眼,可要比那位探花郎威风的多。”
    既然能重来一生,她总要弥补曾经的遗憾和不甘。
    第2章 (大修)
    祝苡苡难得睡了一晚舒坦觉,第二日晨起时,身边的人和往常一般,早早就去了翰林院,摸了摸身旁的位置,一点温热都没有了。
    算着时候,应是走了至少半个时辰。
    梳洗妥当,她换了身松泛的衣裳,坐在房中槅条瑶窗正对着的三屏红木雕花罗汉榻上,一双细长的腿搭在一边,后背靠着软枕,仔细绣着三日后预备给郭夫人生辰贺礼。
    双面绣尤其耗费心思,需得动作轻巧,极有耐心。一根绣线,需要足足劈出八条,细的眼睛都难以看见,而这样细的线,还得落在薄如蝉翼的绢布上,一根都断不得。
    要是断了,图案则不平整,之后整体再看,犹如白璧微暇,美玉有缺,叫人扼腕叹息。
    送给郭翰林夫人的生辰贺礼,自然得是完美无缺的。所以,这便需要祝苡苡格外小心。时不时的,她就得好好检查一会儿,也因此,绣起来格外费时间。
    好在这图案不算太大,就是一张绣帕的大小。
    低头才一会儿,就过去了半个时辰。
    祝苡苡脖子酸痛的厉害,害怕落针出了什么差错,她赶忙收了针,将绣绷放在一边,打算稍稍歇息一会儿。
    此时,一双细白的柔荑附上了她有些僵硬的双肩,轻轻的按压起来,时轻时重,力道恰到好处。
    祝苡苡放松的眯上了眼睛。
    “小姐,这双面绣颇是费时费力,您若实在想送这样一份礼过去,大可以和老爷说,叫老爷去寻,再让镖局的人捎带过来,嫌走陆路慢,还可以和商船的人商量,走水路……哪里需要小姐这般辛苦。”
    忍冬不自觉压低眉头,视线瞥向一边,不忍看着祝苡苡搁在梨木雕花小几上的那双手。
    这双手,原本和葱根似的又嫩又白,软和的像是能捏出水来。
    可这两年,祝苡苡不断磨练绣工,几根手指都练出了一层薄茧,虽说还是好看的,但那要比起两年前那会儿,还在徽州府时,可是差得远了。
    祝苡苡侧仰着头,看向忍冬,见她低垂着嘴角,随即抬手将她的唇角撵着上扬。
    “忍冬笑起来才好看呢,这样苦这个脸,不晓得的还以为我苛待了你,那我可是冤枉。”
    “小姐……”
    “好了,”她松了手,清浅的笑了笑,“人哪能一直都那么无忧无虑,半点事不做呢?你家小姐还在闺阁的时候,已经享尽了轻松快乐的,还记得那会儿吗,我天天吃糕点,看话本子,都舒服了十多年了。”
    拿过一边的茶盏轻啜一口,她接着道:“再说了,我现在过的日子,可要比一般人轻松多了,只不过不时的绣几个花,你想想,那些以此为生的绣娘,人家想停还停不下来呢,不是比我可怜多了?”
    “再说,我现在才十九,就已经是七品翰林修撰的夫人了,夫君还疼惜我,爱护我,说不定再过几年,我就要做敕命夫人,要做诰命夫人,将来多的是享福的日子呢。”
    “不是吗?”她歪着头,笑容璀璨,也就是这会儿,从她眼底眉梢才能看出一个十九岁女子的模样。
    忍冬停下手中的动作,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小姐说的是。”
    “叫我什么?”
    忍冬扑哧一声,“夫人说的是。”
    兴许是这几日确实太累了,又是名下的几间铺子月底对账,又是赴各式各样的宴席,去应对那些心思迥异的妇人。这上午,她才绣了两个时辰不到,眼睛就干涩的厉害。
    去院中走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的过来。
    也就是这会儿,一大早,被派出去的银丹脚步匆匆的赶了回来。银丹额头起了一层汗,绕过回廊,从甬道过来,一边走着一边喘气,走到祝苡苡面前,还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渐渐平复过来。
    祝苡苡倒是心思平和,在银丹正欲开腔答话时,朝她使了个眼色,“忍冬这杯茶水都端了好一会儿了,先喝了吧,再与我说话。”
    银丹愣了一会儿,随即点头,一股脑的将那青瓷杯里的茶水全部喝完。
    “夫人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那位周御史的夫人孙氏确实有个女儿,唤作周芸凝,三年前嫁了正六品的百户,但一年后百户巡防轮职,调去了边境,周小姐是眷属,就也随军去了。”
    祝苡苡恩了声,“可知此女相貌如何,何时才能返京?”
    银丹闻言,窃窃一笑,“我就知道小姐会问这些,此女的相貌,听闻是极漂亮的,谈婚论嫁的时候,周大人的门槛都快被那些王公贵族踏破了,安国公世子还曾上门提亲呢,不过许的是妾室……”
    说到这儿,银丹再也忍不住面上的笑意,“那位周大人,刚正不阿,说,自己女儿,即便出生不算高贵,也不能轻易为人妾室,安国公世子提亲当日,周大人就跪在了太和殿前,弹劾安国公教子无方,听说,圣上还真罚了安国公两月的俸禄,以儆效尤呢!”
    这桩秘辛倒确实有些意思,不过从这话也能听出来,周夫人的这位女儿必然相貌不俗。
    “但是,具体什么时候返京,这倒真不晓得……”
    能打听到这些已经算不错了,祝苡苡满意的笑了笑。“不打紧,能打听到这些,银丹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由此祝苡苡也大致下了判断,那位御史夫人,或许真不是刻意亲近她。自己这番,有那么点草木皆兵了。
    暮色四合,不少人家都在门前点起了灯笼。
    祝苡苡坐在桌前,看着一道道自厨房端过来的菜肴,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算着时候,孟循也该下值归家,倘若这时候还不回来,约莫就得半夜来了,也就意味着,今日她又不能和孟循一起吃晚食了。
    这段时候,孟循总格外忙碌。孟循虽然没和她说些什么,但她也清楚。转眼间,距孟循考中状元,就要过去三年,三年之后,究竟是留任京中,还是调去外头,也就是这段时候知晓了。
    京察大计,官员升迁调动的时候,忙碌些,也是再正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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