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仔细的看着他,想从他身上找出曾经孟循的影子,哪怕是一点点,可惜,不管她怎么努力,现在这个人和以前的孟循天差地别,毫无共通之处。
    除了这张脸,她再找不出一点孟循的痕迹。
    祝苡苡轻轻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好。”
    说完,她转身离去。
    她给他时间,他会给她时间。
    她那么喜欢他,她当然不会轻易的放弃他。
    祝苡苡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支起罗汉榻边上的窗牖,借着月光,看向院子里那两株盛开,正好的墨菊。
    她记得,这两株墨菊是他们还在徽州府的时候孟循送给她的,她不舍得将两束这样好的花就这么留在徽州,还特地移了一小株带来京城,这么多年过去,墨菊长势一直都很好。
    红中透着黑,黑中又掐着点红,这样珍贵的品种在哪里都是不多见的。
    萧索的秋季,万物凋零的秋天,墨菊却正是盛放的时候,等到秋季一过,墨菊就会渐渐枯萎凋零。
    美好的事物总是勾人回忆,想起曾经,祝苡苡忍不住唇边浮起一点笑。片刻后,她将窗牖合上,低声唤来外间的忍冬和银丹。
    脱簪拆发,换了寝衣,她没甚反应的躺回了那熟悉的四合纹架子床。
    她盯着丁香色的幔帐,随后缓缓合上了眼。
    以秋为期,墨菊谢了的话,她就不想再等孟循了。
    *
    这几日,孟循分外忙碌。
    甚至连前些时候嘱托南直隶刑部主事罗英去查的事情的回信,他也未来得及去看,只将那封信夹在书橱里一本不常翻的书内。
    替陈将军翻案的事情,已然有了眉目。
    那幅寒鸦图的落款,并未附记真名,只留下了“蓬蒿居士”的落款,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幅画作,论工笔而言确实算得上品,意境深远,细品起来,余韵绵长。
    可这几日,他与费昇二人调用所有关系,暗暗查遍了京中大大小小数百家画坊,却并未再找到一幅落款为蓬蒿居士的画作。
    夜市也好,鬼市也罢。那些名罕的画作,别说是落款就连运笔画风,也没有一副与这寒鸦图相似的。
    这实在稀奇,这样属于上品的画,无疑是出自大家之手。可偏偏却仅有这一副大家之手。
    出现这种事便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有人将这蓬蒿居士的画作全部买了去,其二,是这位蓬蒿居士还有别的名字。
    无论如何,事情不能就这样罢休。
    孟循和费昇都是极有耐心的人,他们不会轻易就断掉这一条可以往下查探的线索。
    半月之后,倒确实被他们查到了些东西。
    有人在各大画坊收画,他要的画,就是寒鸦栖枝。且此人出手阔绰,对于送上门的画,都十分大方,一一收下了。
    这事情实在蹊跷。
    孟循遂仿了一幅那寒鸦图,让鸢娘做了那个献画之人。
    但在此之前,他带着鸢娘,先见了督察院的左佥都御史周访。
    周御史是朝中有名的忠直之臣,曾多次在太和殿前死谏。数年纵横官场,向来都有清名,只因不懂迂回之道,官位总是升升降降起伏不定。
    为什么要找这位周御史,原因也很简单。费昇从那埋伏孟循留下的活口中,套到了一条线索。那设伏的背后之人,出身督察院。
    不说旁人,至少督察院中的周御史,是值得信赖几分的。
    孟循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他不能错失良机,不能放过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同鸢娘一道去拜访了那位周御史,而鸢娘也不负所托,声泪欲泣地将全部的事情一一说于那位周御史听,周御史听了愤慨激昂,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会帮助她。
    孟循准备好的对策甚至派不上用场。
    尽管如此,他也并非全身心信任周御史,但至少,明面上周御史可以帮他在督察院做些事情,至于是否能够信赖,则看一步行一步。
    这日,他与鸢娘才从周御史处归来。
    夜色如墨,他让鸢娘回了西侧院,自己则继续在书房,翻着,从刑部衙署带来的卷宗案例。
    陈将军当年军功赫赫,又是朝中的肱骨之臣,与其有牵连的官员在朝中几乎达到了半数。
    这些人,要逐一排除,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差不多亥时四刻,孟循有些疲乏,他将桌案上的东西收整好,出了书房。
    竹青站在一边,低垂着头,见孟循过来,复又抬起头,眸光微动,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孟循眯着眼捏了捏眉心,只用余光便查出了竹青的忐忑。
    “竹青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竹青心头一震,面上有些慌乱,随后,他缓缓开口,“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银丹,两个时辰前来过。”
    孟循神色一凛,“为何不与我说?”
    竹青几乎要把头埋进肩膀里,他颤颤到,“大人进书房时,说过不许……不许旁人来打扰,我,我就没有通传。”
    “下次,夫人若是遣了身边的丫鬟过来,你便放她进来,不要再拦了。”
    竹青赶忙低头说是。
    竹青已经走到一边,孟循走出屋檐,暗暗朝侧边的竹屋看去,那边漆黑一片,似乎早早的便灭了灯。
    这时候,祝苡苡应该已经睡下了。
    孟循复将竹青叫了回来,“夫人喜欢的雪片糕,明日再去买一些来送去她院子里。”
    竹青又是连连点头。
    “这段时日,夫人可曾出去过?”
    竹青想了想,回答到,“没出去过,基本上都待在院子里。”
    “做什么?”
    “呃……应该是做女工或者是,侍弄院子里的花草。”
    说到后头,他不由得声音小了几分。
    孟循面色一松,“好,我知道了。”
    *
    不知为何,自从那日和孟循谈过之后,祝苡苡心中释然了许多。她不再将目光都放到孟循身上,孟循如何,她都不去在意。
    那些送上门来的请帖,她大多都以身体不适推辞了。
    便是真的对孟循有什么影响,她也不想再去管了。
    但要说她这几日过得枯燥乏味,确实远远谈不上。
    她名下的酒楼铺子都需要人照看,也差不多到了对账的时候。她让忍冬去外头将账本拿来,自己一一查过之后,再叫人送还回去。
    闲暇之余,她也会做做女工。
    她已经许久没有穿过自己绣出来的衣裳了,从前是没有那个精力,时间现在有机会了,她也愿意试试。她的绣工,磨练了这样多年,已经不比外头那些绣娘差了。
    一来二去,时间便一点点过去。
    只是偶尔她会掀开窗牖,去看院子里的那株墨菊,墨菊开得很好,十分漂亮。
    连贴身伺候的忍冬银丹都觉得,祝苡苡是彻底放下了。
    然而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还抱着那么一丝幻想,甚至希望那幻念能成真。
    她还期待着曾经那个视她若珍宝的孟循能回来,他们之间,会和从前一样没有阻碍。
    她是人不是草木,又怎会无情。她在少女慕艾的时候就,喜欢孟循了,后来又嫁给他,和他朝夕相伴了将近七年。孟循是除了爹爹之外,于她而言最亲近的人。
    扪心自问,她从来是个干脆果断的人,可偏偏在对待孟循上,她放软了态度,愿意再给他一些时间。
    毕竟院子外的墨菊还开得正好呢,秋天还未曾过去,她还能等的。
    孟循要较前些日子更为忙碌了,很少回家,几乎日日都待在衙署,以前是回来休息的,但近些日子少了很多。
    祝苡苡不算迟钝,她知道孟循是在忙着公务。甚至,有些事情还特意瞒着自己,不愿让自己担心。
    于是,天色半昏,从门房那边得到孟循会回来的消息,祝苡苡让忍冬和银丹在小厨房准备了一桌子他喜欢的菜色。
    她遣了银丹去叫孟循。
    一刻钟后,银丹去而复返。
    她并没有领着孟循过来。
    银丹担心她不开心,于此,还十分自责。
    祝苡苡无奈,却也只得宽慰她,“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他来不来是他的事,你是我的贴身丫鬟,我让你去做的事情你做了便可。”
    话虽是这么说,但她心里也忍不住失望。一夜过去,她觉得,那盛放的墨菊似乎添多了几分萎靡的痕迹。
    即便隔日中午,竹青从外头带来孟循吩咐他买的雪片糕,这样的失望也未曾减缓。
    雪片糕分明是甜的,可她吃进嘴里却觉得又苦又涩。
    再没有往日那样甜丝丝的,能让人唇角咧起的味道。
    身边忍冬看着祝苡苡闷闷不乐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疑惑。这糕点是夫人最爱吃的,还是大人特地嘱咐让带过来的,为什么夫人却一点都不开心呢?
    想到这里,忍冬轻声问道:“夫人,是不是这雪片糕今日做的不好吃?”
    银丹也觉得奇怪,这雪片糕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差别,甚至,要更整齐一些,一块渣都没有掉。可夫人却不如以往吃的开心了。
    祝苡苡迎着两人关切的目光,扯着唇角笑了笑,“许是早上吃多了,还撑着呢,所以才吃不下,我也没胃口了,不如剩下的这些忍冬和银丹分了吧。”
    “我去外头坐坐,你们两个别跟过来。”
    她说完便从罗汉榻上下来,趿着绣鞋去了院子里。
    忍冬和银丹对视一眼,随即透过支起的窗牖,朝祝苡苡的方向看去。
    她搬了把小杌子,坐在一株墨菊旁边,双手托着腮,看着那墨菊暗暗发呆。
    已是临近季秋之期,栽满花草的院子里却仍旧一片生机,除了那株极为亮眼的墨菊之外,旁边的海棠花木槿花同样十分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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