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泛黄的象牙子被搅合在一起,韩景宇垂下的眼睫下,是那一双深潭似的眼。
    刘爻这一回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看的,当即就被韩景宇那一双手给吸引过去了——这样一双手,竟仿佛要在那精雕细琢的象牙子上翻出繁花来一样。
    韩景宇真是太不识抬举的人,因为他赢了。
    刘爻等韩景宇站起来的时候,才从那一双仿佛染了白光的手上收回了视线,打那个时候开始,刘爻就喜欢上了这些个麻将子,他从前从来不玩那些的,但从那之后,他的眼中翻复的都是那一双穿梭在麻将子中的手,从每个关节到每一寸皮肤,都印入脑海了一样。
    每个人大概都会因为一个特殊的契机而喜欢上一样东西,刘爻就是因为韩景宇那一双手而爱上了麻将子,听着那哗啦啦碰撞的声音,他的心就会仿佛沉浸入一汪温泉里一般。
    刘爻已经不太记得韩景宇那张脸了,却奇迹的一眼就认出了那一双手。韩景宇的手掌已经比几年前长大了一些,五指的指甲盖儿都仿佛透明。韩景宇被人从身后抓着,两只手臂反剪着,低垂的面容看不清。
    刘爻一眼认出了那一双手,然后就回忆起了那个人,他从桌子旁起身走过去,站在韩景宇身边,对抓着韩景宇的那个人说,“放开他。”
    那个人犹豫了一瞬间,就听从刘爻的话把手放开了。
    韩景宇是生生被拖过来了,那些人追了他两条街才终于将他堵在一条死巷里将他抓住,韩景宇一被松开,整个人就坐到了地上,浑身没有一丝气力一样。
    刘爻看着他那双按在地上的手,走了神,“他怎么了?”
    “抓不住,这人太疯了,给打了一针。”那人说。
    “哦。”刘爻的视线一直没从韩景宇那双手上移开,“那你出去吧。”
    那人带上门出去了。
    刘爻蹲了下来,他细细的端详着韩景宇按在红丝绒地毯上的手掌,试探着伸出手碰了一下,按在地上的那一只手突然收了回来,韩景宇锋锐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带着浓浓的戒备。
    刘爻收回手,有些惋惜的模样。
    韩景宇全身都没什么力气,那一针打在他的肩胛上,药效麻痹了他整个身体,现在在刘爻面前,他提不起反抗的力气。
    刘爻棕色的瞳孔近乎透明,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十分温和的人,他的声音却和他的外貌全然不符,“韩景宇。”
    韩景宇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全身僵硬了一下,而后他又慢慢放松下来。这个人认识他,这个人就是要抓他。
    韩景宇已经懒得去想以前自己得罪了多少人了,很多很多人的面孔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他的一生就是一场奔波,除了沈琛,大概所有的面孔都会被时间磨砺的看不清。
    刘爻蹲在韩景宇身边,伸出手去搀扶他,韩景宇闪躲了一下,整个人侧着身子倒在了地毯上。
    刘爻喜欢狗,那种性情温顺的狗,韩景宇这副满身戒备的模样,倒叫他做不出太粗鲁的举动来了。
    韩景宇的五官早已长开了,刘爻一生中看了太多个人,什么类型的都有,像韩景宇这样满身是刺的青年,刘爻见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样的人初见是很有意思的,但是经过岁月的磨砺 ,那些人身上的刺大多被磨的圆滑,或者太过尖锐将自己刺伤,唯有面前这个人,怎么还是那副模样——
    刘爻从小就比一般的人更为成熟一些,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有自己立下的目标,他的人生都是经过自己的规划,现如今他混到这个层面,也是全部由他自己争取到的。但是也因为他要比一般的人更知事一些,所以少了很多那个年纪应该有的欢愉。
    韩景宇倒在地毯上,他坐不起来,按在地上的手也使不出一丝支撑他的力气,刘爻伸手要去扶他,却每次都没韩景宇避开。
    韩景宇躲他的姿势很狼狈,如同躲避生人的家犬一般。
    慢慢的,韩景宇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他趴在地毯上喘着气,刘爻就在这个时候走过来,扶着他让他坐在椅子上。
    韩景宇的脊背抵在椅背上,头往后仰,露出细白的锁骨和喉结。
    刘爻拉开他对面的那张椅子坐了下来,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谁也没有说话,漂亮的麻将子在刘爻的手指中垒砌成壁垒一样的东西,然后刘爻的手点在其中的一块麻将子上,他仿佛感知似的,眯了眯眼睛,“八条。”
    翻开,是八条。
    刘爻乐此不疲的玩着这个游戏,他的正确率高的惊人,每次他报出的牌和他摸出来的总是相吻合,偶尔也会错上一两张,那个时候他就会抬头看韩景宇一眼,韩景宇看着门口,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
    玩了一会儿,刘爻感到有些无趣了,他又站了起来,走到韩景宇面前。
    韩景宇按在扶手上的手有些发抖。
    刘爻走到他面前,将他按在扶手上的手托了起来,还仔细端详一样的看了几眼,他那模样仿佛在看一件珍玩。韩景宇的手指蜷曲起来,像是要收回来,却提不起力气,刘爻抓着他的手,放在了桌上那推散的麻将子中,刘爻抓着他的手,放在了麻将子中,韩景宇的手从那泛黄的象牙中滑过去。
    哗啦——哗啦——
    刘爻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多漂亮啊——
    刘爻的手抓着韩景宇的手腕,而后他从手腕又往上,几乎扣住了他的五指一样。韩景宇的五指指节都很小,手指秀气,握上去带点凉意,指腹却是粗糙的,摸着有一种奇异的安抚感。
    刘爻感觉到了韩景宇在发抖,他觉得那也许是自己的错觉,但是被他抓在手心里的指尖确实是在细微的颤抖。刘爻侧过头去看,韩景宇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脸上,韩景宇的眼中藏着惶恐,那惶恐是在厚厚的阴影下。远看的时候,会觉得他阴郁,走近了,靠着他的眼睛,将他的每一分神色都收与眼底,才能看清他真实的被藏起来的情绪。
    刘爻不知怎么想起了几年前的韩景宇,那时候韩景宇还是一个半大的少年,站在邬兆翎身后,被带到这里来了,那个时候,他只看到这个少年眼中的阴郁,现在再看,却觉得那阴郁是一层伪装,掩饰他本性的柔弱。
    刘爻靠的太近了,韩景宇的嘴唇中突然迸出一个字眼来,“滚——”
    刘爻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他已经觉得韩景宇的眼底藏着一些什么似的了,他很想去看清。
    两个人的呼吸都几乎要交缠在一起了。
    “滚——”这一声,逼出了韩景宇现在仅有的力量,他突然将靠近的刘爻推开,而后自己却一下子从椅子上栽倒了下来,刘爻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推的后退几步,自然是没有时间去接韩景宇的。
    韩景宇从翻了的椅子上倒了下来,整个身体都扑在地毯上,椅子压在他的腿上,他却连踢开的力气都没有。
    刘爻却没有动怒,他看着韩景宇在地上徒劳的挣扎,真的只能是徒劳。
    这种下九流地方的药,效用非常的好。
    韩景宇根本不问刘爻为什么抓他来,他好像觉得,自己这样性格的人,在哪里被人弄死,被谁弄死,都是非常应当的事。他的命自己都不珍惜,在别人眼中就更是下贱的。
    刘爻向来不是会怜悯别人的人,只是他从站着的角度,看着另一个人跌倒在面前,心里有一种奇怪的……类似于怜悯的感觉?怜悯?不,不。
    刘爻觉得自己应该过去把压在韩景宇腿上的椅子弄开,但是还没有等他动作,放在桌子上手机就响了起来。刘爻落在韩景宇身上的目光收了起来,走到桌边去接电话。
    打电话过来的是钟源,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按捺的急切,刘爻的电话一接通,他的声音就透了出来,“刘爻,人找到没有?”
    刘爻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韩景宇,“嗯,在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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