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衡淡淡启齿,“都起身吧,朕还有政务,你们且随意。”
    一言至此,封衡迈出长腿,往殿外走,王权高唱,“皇上起驾——”
    来时不疾不徐,走时匆匆。
    迈出景元宫,王权回头看了一眼,心道:虞贵嫔是这次把自己给作死了。
    虞贵嫔动胎气一事,皇上竟半点不追究下去,似乎无论是谁让虞贵嫔动胎气,都无关紧要。
    这后宫里头,嫔妃之间的明刀暗抢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皇上动了杀机。
    当今太后就是个爱美男不爱孩子的主儿,彼时,封衡还是太子时,可谓是群狼环伺,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委实不易,不亚于是脱了几层皮。但太后非但没有提供过助力,好几次还险些阴差阳错害了封衡。
    帝王一离开,嫔妃们的心也仿佛跟着一道飞了出去,虞贵嫔又伤了胎气,众人留下也无法可说了。
    淑妃神色蔫蔫,“皇后娘娘,嫔妾乏了,先行告辞。”
    淑妃由晓云搀扶着,对皇后随意福了福身,这便直接转身离开,脸上像淬了一层寒霜,就连最基本的面子也不顾了。
    皇后脸上笑意不达眼底,“大家今日也都散了吧,想来方才也都被贵嫔妹妹给吓着了。”
    张贵妃与陆嫔几人纷纷起身行礼。
    虞姝全程跟在陆嫔身后,毫不显眼。但她越是如此低调内敛,皇后就越是关注。
    要知道,后宫之中能得皇上连续三日翻牌的嫔妃,仅此她一人。
    此前,嫔妃时隔几月受宠一次都能傲视众人,而虞姝却能如此沉得住气。
    不是所有人都能扛的住钱财与权势带来的反噬力。
    若能避免恃宠而骄,就绝非寻常人。
    虞姝离开之时,感觉到一道明显的视线,但她没有回头。
    直到走出景元宫,她这才愣了一下,顿时心一惊。
    她大意了……
    太过招惹了,惹人嫉恨。
    可太过内敛,或许也遭人忌惮。
    她此前……怎就没想到这一点。
    虞姝捏紧了手中帕子,在这后宫安然度日还真得小心翼翼、步步算计。
    陆嫔并没有离开景元宫,唯一的皇子是她所生,又寄养在皇后名下,她对后宫嫔妃的肚子无疑甚是关切。
    正殿再无旁人,陆嫔问道:“皇后娘娘,虞贵嫔的这一胎……到底稳不稳?”
    皇后已经收敛一切笑意,胳膊肘抵在桌案上,一手揉着太阳穴,淡淡瞥了一眼陆嫔。
    真是个没脑子的。
    难怪生的皇长子也不太机灵的样子。
    皇后语气冷淡,“本宫又不是太医,又岂会知道那般清楚?!到底能不能保住,还不得看虞贵嫔自己个儿有没有那个福气!”
    她身为皇后,已经向皇上允喏照拂好虞贵嫔这一胎。
    故此,无论如何,她都得尽可能的保住虞贵嫔的肚子。
    但……
    这一胎真的能留下来么?
    皇上明显不想要这个孩子,可若是孩子没了,她也会受到牵连。
    皇后头疾又犯了。
    陆嫔讪了讪,没敢继续多问。她倒是死皮赖脸留了下来,一会儿还能见见皇长子。
    *
    封衡回到御书房,召见了几名心腹肱骨议事。
    直到晌午过后,大臣们才被放了出来,王权早已经命人传膳,皇上自打从景元宫出来之后,心情就不太好。
    旁人或许不知,但王权却是一直记着一桩事。
    当年太后还是宫妃时,为了争宠,会偶尔逼着封衡吃虾。而封衡每回吃虾,必定高烧不退,浑身起红疹。太后便利用亲儿子来骗取先帝的注意。
    这还不算,太后甚至于还为了宫外那个人差点就将封衡推向万劫不复。
    虞贵嫔那般不爱惜自己腹中的孩子,想来今后再无得宠的可能。
    封衡用膳之时,沈卿言入殿面圣,快速扫了一眼桌案上的膳食,沈卿言唇角轻轻一扯。
    清炒苦瓜、凉拌素三丝、姜汁白菜、一品豆腐……
    皇上这是出家吃斋呢?
    不过,想到当初一起在北地啃树皮的日子,沈卿言也就没什么不能理解了。
    这可是一位励精图治、卧薪尝胆的帝王。
    沈卿言抱拳,“皇上,虞铎昨夜已服药,今日便“苏醒”了,臣在将军府布了眼线,确保虞铎休养期间可以安然无恙。虞铎让臣向皇上传达他的忠心。”说着,递上了一枚玉佩。那是虞铎的贴身之物。
    那枚血灵芝是封衡主动送出去的,虞铎欠了皇上人情。
    另外,虞铎最在意的妹妹如今就在皇上身边。
    虞铎只能选择效忠帝王。
    封衡抬眸,吃相儒雅,简简单单的几道菜却仿佛被他吃出了仙气儿,“来人,加一副碗筷。”
    这是要邀沈卿言一起用饭的意思。
    沈卿言只觉得喉咙干涩,他再也不想尝那些清汤寡水的饭菜,立刻抱拳,“皇上,臣用过饭了。”
    林深正要上前,封衡对他使了眼色,他又拿着碗筷退开了几步。
    封衡用饭的片刻钟,又与沈卿言商榷了几桩政务,待到沈卿言离开御书房,封衡接过林深递过来的帕子擦拭唇角,幽幽道:“去把将军府的消息送给虞美人。”
    明明是她寻求庇佑,才借助虞贵嫔的手,一步步接近他,直到得到他的宠幸。
    可昨晚,她尽然回避他!
    封衡很会记仇。
    林深领命,这便立刻前去了朝阳阁。
    *
    虞姝听了林深的话,露出狂喜之色,眸子里仿佛像缀了星子。
    姨娘成贵妾了,二哥也服用了药引子!
    当真太好了!
    她倒不是盼着母子三人大富大贵,她所求不过就是现世安稳。
    只要姨娘身子康健,二哥这次能够逢凶化吉,她在后宫受多大的委屈都是甘之如饴。
    林深把话带到了,他以为虞姝理解了皇上的“良苦用心”,这世间的事,大抵都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想来虞美人这样聪慧的女子,必然能懂皇上的心思。
    虞姝笑着吩咐道:“来人,给林公公取些喝茶钱过来。”
    林深又得了赏赐,是一枚银锭子。
    握着沉甸甸的银锭子,林深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很明了,卫贵妾和虞二公子这次能在将军府安安稳稳待下去,都是皇上的手笔。
    林深临行之前,道:“皇上那里还需伺候着,今日皇上政务繁忙,奴才这就告退了。”
    皇上忙于政事,需要温柔小意的时间到了,虞美人能明白的吧?
    回到御书房,林深把那锭银子也上交了。
    封衡持笔批阅奏折,起初还是唇角挂着微不可见的笑意,但随着时间推移,帝王脸上愈发阴沉。
    直到日落黄昏,暮色四合时,皇上眼底的幽暗已经能吞噬一切了。
    林深也急得挠首。
    虞美人,她为何还没来?
    第二十四章
    夜幕逐渐降临,一弯银月如钩,晓风拂入,卷入浮香。
    小太监快速换好了三足象鼻香炉里的驱蚊香,另外添置了雪松香,内殿一片静怡清冷,饶是正当三伏,但帝王的脸色却给人寒气飒飒之感。
    王权不敢轻易开腔,林深心中忐忑,他今日当真尽力了,已经在虞美人面前多方暗示,虞美人明明是个聪慧之人呀。
    金丝楠龙案上,雕龙爪的玛瑙镇纸正压着一张白纸,帝王挽袖执笔,下笔稳而强健,如龙凫水。
    唰唰唰几笔,一页狂草跃然纸上。
    不愧是帝王的字迹,瞧着每一个字都别具匠心。
    此时,帝王的面容清冷如玉,立挺的五官自带煞气。
    王权对林深使了眼色,没人比他更懂皇上的脾气,皇上嘴上不说,但对一桩事能记上数月,乃至数年之久。
    皇上无疑是在对虞美人不满了。
    林深冷汗涔涔。
    是他高估了虞美人么?
    还是说虞美人是在欲情故纵?
    要不要再去朝阳阁知会一声?
    就在这时,禁军侍卫由宫人领着,一路疾步走来。
    “报!皇上!八百里加急!江南道水患告急!”
    一腔戾气无处可撒的封衡终于停止了狂草,他稳坐龙椅,年轻的帝王让人忘却了他的年纪,仿佛早已在位数年,是一个历经风霜之人才能拥有的沉稳。
    江南道每隔几年就有水患,今年北方干旱,江南道一带却是雨水丰足,封衡接手江山之后,免了赋税,多次开国库赈灾苦寒之地,而今,国库无疑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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