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权看向了靠墙长案上的沙漏,提醒了一句,“皇上,到时辰上朝了。”
    封衡站直了身子,亲手从林深端着的托盘上取了帝王冠冕,又亲自戴到了头上,他本就高大颀长,戴上了冠冕之后就显得更是威严持重,叫人不敢直视。
    东边天际逐渐露出鱼肚白,天光尚未破晓,帝王大步行走在汉白玉铺制的宫道上,整个巍峨皇宫都仿佛成了他的衬托。
    身后一众宦臣一路小跑才能上他。
    昨日并未怎么休息,但帝王风姿卓绝、步履如风,风拂过,他身后一阵香气飘散在空气里,细一闻,除却冷松香和薄荷之外,还有似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林深鼻子灵,甚是纳闷。
    皇上几时用过栀子花露?
    他愣了一下又反应了过来。
    皇上一定是用了昭嫔娘娘的香了!
    *
    同一时间,东华门。
    红色宫墙、黄色琉璃瓦、白玉须弥座……处处彰显帝宫巍峨。入宫上朝的文武百官陆陆续续行走在冗长的宫道上。
    自从封衡将五日一次早朝的规制,改成了三日一次,不少年纪大的老臣子们已经逐渐吃不消了。倒是年轻的新起之秀尚且可以跟上帝王的节奏。
    一位勤政的帝王,是万民之福。
    但并非所有大臣都能受得住。
    帝王一声雷霆,满朝噤若寒蝉。
    新帝是当真心狠手辣,且算计颇深,攻于心计,不是什么人都能猜出他的心思。
    三品以下的文武官员皆不敢太过冒进,纵使此前皆是有各自的势力,也不敢直接与新帝抗衡了。
    此时,本朝两大权臣正并肩行走在宫道上。
    张相近日来算是在修身养性,心情不错,一只布满褶子的手拍在了太傅的肩头,笑道:“哈哈哈!太傅,你的府邸开始重新修缮了?我听说,虞副统领还在贵府四处寻找鬼祟?我倒是认识几个高人,需不需要引荐给你,做几场法事?”
    张相看到太傅吃瘪,就宛若是服用了上好的补药,整个人容光焕发。
    这个太傅也真是糊涂!
    新帝都登基三载了,竟还摸不透新帝的性子。
    新帝他几时被人威胁过?
    太傅竟设计要烧死新帝的宠妃。这不是找死么?!
    眼下,新帝正沉迷那女子,太傅的举动无疑是触了帝王逆鳞。
    这不,新帝依葫芦画瓢,给了太傅一次重创。
    亏得新帝没有赶尽杀绝,不然,太傅也不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了。
    太傅沉着脸,被宿敌如此嘲笑,他没有直接被气厥过去已经是万幸。
    太傅,“哼!相爷近日不是在操持次女大婚么?等到大婚之日,我必然登门祝贺相爷嫁女。相爷位高权重,只是可惜了,竟是断送了张家香火,再无后继之人!”
    太傅此言一出,张相的脸色也沉了。
    没有儿子,是张相此生最大的败笔。
    饶是官拜丞相之职,权柄煊赫,但对时人而言,无子便是无后。
    张相明面上再无纳娶,民间皆以为是相爷对亡妻感情甚笃。
    可实际上,是张相年轻时候坠马受过伤,再无生养之能。
    一辈子只娶一妻,只是遮掩他身子有损的弥天大谎。
    太傅如今沦落这种惨状,嘴巴上自然毫不留情。
    张相气到腮帮子鼓动,绣云纹广绣用力甩开,拂袖而去。
    太傅也冷哼了两声。
    二人斗了大半辈子,早已不顾及彼此颜面,如今这把年纪了,虚与委蛇都显得多余。
    沿途的文武官员们亦不敢靠近他二人,更是不敢看热闹。
    权臣打架,搞不好就会殃及池鱼。
    *
    御前大太监唱礼,文武百官分开两列入朝。
    帝王端坐龙椅,额前流珠微晃,破晓天光从天窗泄入,映入帝王深邃的眼,他扫向整个大殿,所有人跪地叩拜,高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高呼声停下,帝王磁性低醇的嗓音在大殿之内响起,“众爱卿,平身。”
    帝王嗓音掷地有声,仿佛在大殿之内产生了回音。
    他一人之声,可抵数百人高呼。
    封衡的目光在辰王身上扫过,不知在想什么,凤眸微眯。
    接下来,便是轮到百官觐见。然而,除却太傅一党格外安静之外,张相的势力也没有发言。
    封衡唇角含笑,安静之中,笑了几声,“呵呵,爱卿们,难道无本可奏?”
    轰!
    群臣震惊。
    皇上竟然在大殿之上笑了。
    大臣们不由自主的后背冷汗涔涔。要知道,帝王素来不苟言笑,上一次大笑出声时,还是昨年命辰王挥兵北上,踏平了蛮夷之地。
    无人应答,大臣们垂眸看着自己的皂靴脚尖。
    封衡又是一声呵笑,这笑声仿佛带有穿透力,“当真无本可奏?”
    仍旧无人应答。
    大臣们都在揣测,皇上为何发笑。
    仿佛帝王之笑,必然寓意着什么深沉意味。
    封衡从龙椅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睥睨所有人。
    这一刻,无疑,他爽快了。
    看来,上次雷击太傅府,给了群臣不小的震慑。
    多亏了他的小昭昭,给了他依葫芦画瓢的灵感。
    若非太傅先对付虞姝,封衡也想不到那般精妙的报复手段。
    “既是无人上奏,那便退朝吧。”封衡淡淡启齿,嗓音却故意掺杂了内力,有股威压之感席卷整个朝堂。
    他所想要的,便是面前这副绝对服从的画面。
    三载了,那些老家伙们终于学会了闭上嘴!
    退朝之际,辰王抬眸看了一眼,目光恰好落在了封衡的脖颈上,虽只有一瞬,但他还是看清了封衡脖颈上的红痕。
    辰王垂于广袖下的大掌颤了颤,他转过身,跟着百官退出大殿,耳畔是文武官员的窃窃私语,但他什么都没听见,晨风拂面而来,他只觉得此生宛若丢失了一样最在意的东西。
    *
    下朝后,沈卿言去了御书房。
    他宛若是封衡的眼睛,会将暗中查来的一切如实禀报。
    魏安明也来了,手里提着一篮子红鸡蛋。他是帝王亲手提拔上来的,当初大婚之事,封衡还赐了贺礼。故此,喜得爱子之后,魏安明觉得很有必要给皇上送红鸡蛋。
    尚书阁那边的新龙案还没赶制出来,封衡今日暂时就在御书房外面的石案上批阅奏折,正好也能吹吹晨风。
    看着魏安明送来的红鸡蛋,封衡微微拧眉。
    沈卿言是个大嘴巴,生怕皇上不知道魏家添了丁,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笑道:“皇上,魏大人的双生儿子甚是可爱,臣瞧了都觉得心痒痒呢!那对双生子一般大小,长得一模一样,臣昨日还登门了魏府,亲手抱过呢。”
    “魏大人实在是厉害,昨年刚结婚,今年就有了两个儿子。不像礼部左侍郎,为了生儿子纳了足足九房小妾,但可笑的是,那九房小妾就连一只鸡蛋都没下出来。哈哈哈哈,皇上,你说,好不好笑?”
    “可惜,臣尚未娶妻,无法生养孩儿。可是皇上,你……”
    沈卿言自顾自说到这里,顿时僵住了。
    啊呸!
    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此时,封衡眉目清冷,本就寡欲的脸上,更像是淬上了一层冰渣子。
    九房小妾……
    这个数量有些耳熟。
    他的后宫是不是也有九位嫔妃?他已经记不清了。
    封衡眸光直直看着沈卿言,从编花篮子里拿出一只红鸡蛋,随手砸向沈卿言,“滚!”
    沈卿言徒手接住了红鸡蛋,但还是被这股大力击退了好几步,他挠挠头,立刻解释,“皇上!臣什么都没暗示!臣当真没别的意思!”
    真是越描越黑!
    一旁的王权脸都黑了。
    子嗣是皇上的心头大忌讳。
    亏得今日冒犯皇上的人是沈大人,若是换做旁人,已经身首异地了。
    沈卿言当真滚了。
    他一边走,一边暗暗侥幸的想着——
    以他和皇上的交情,按理说,皇上应该不会怪罪吧?!
    他又没直说皇上不能生孩子!
    其实嘛,太医院岐黄高手比比皆是,皇上若是真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疾,还得早些治疗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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