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姝回到重华宫,服用过御医开的汤药之后就开始恹恹欲睡。
    她亦不知所服用的究竟是什么药方子。
    但御医盯着她喝下去之后这才离开。
    足可见御医的重视。
    正当白日,虞姝的睡意原本很浅,但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她仿佛是昏睡了过去,沉沉入梦,且梦境幽深,似是梦见了太多,可又似一团迷雾,什么都瞧不真切。
    醒来时,已是日落黄昏,虞姝小腹隐隐作痛,下面的湿润让她猛然一凛,瞬间瞌睡全无。
    虞姝火速支起身子,掀开薄衾,被映入眼帘的刺目鲜红色吓到了,她怔住,那一瞬间,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知书赶来一看,也是眼前一黑,差点没绷住,“娘娘,这……!”
    须臾,重华宫乱作一团,知书是个谨慎的,立刻命人去请了太医,还派人送了消息去御书房。
    太医轮流给虞姝看诊时,封衡大步而来,帝王身上还穿着今日在宴席上的玄色锦缎长袍,他面容清冷,如从腊月凛冬走来,即便不言一词,一个眼神也仿佛言尽一切。
    “如何?”帝王嗓音清冷。
    虞姝躺在榻上,不敢轻易动作,闻言,她愣了一下,只觉得皇上此刻的眼神与语气有些生疏。
    女医看了一眼帝王,立刻垂下头去,她的手轻颤,但接下来的话,就像是照着手笺念一样流利,“皇上,微臣方才仔仔细细探查了修仪娘娘的脉象,竟察觉并非是喜脉,修仪娘娘之所以出血,是因着月事来了。”
    虞姝在一片茫然中愣神了。
    天大的欢喜仿佛顷刻间消失,就好像美梦醒来,却发现眼前空无一物。
    御医跪了一地,“皇上,修仪娘娘的确不曾有孕。”
    此前给虞姝看着的老太医也愣在了当场,打算再上前重新给虞姝把脉时,却被封衡制止住了。
    帝王挥袖,飒气凛然,如同所有的上位者一样,是那般冷酷无情,“且罢,既是如此,诸位爱卿退下吧。”
    老太医一脸困惑,只能跪下,“皇上,老臣……有罪!”
    众人皆跪地垂首,唯有虞姝这个时候凝视着帝王,她看见封衡突起的喉结滚了滚。
    封衡明明察觉到了虞姝的视线,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对老御医,道:“周大人,朕念及你年事已高,侍奉了三代帝王,特给予致仕,不追究罪责,今日起离宫吧。”
    周老太医双手触地,“老臣……多谢皇上恩典!”
    直到众人都退下,周老太医一路走在宫道上,还在一边走一边叹气,“当真奇怪啊!”
    明明就是喜脉。
    他是不可能诊错的。
    怪哉,怪哉。
    *
    女医被单独留了下来,封衡在外面的西花厅见她。
    女医跪地,垂着脑袋,汗流浃背,颤抖嗓音,道:“皇上,微臣给修仪娘娘开的药,大抵会出血两日,造成月事来的假象,幸好修仪娘娘此前服用过大量补汤,身子骨尚且能接受,但从大后日开始,就必须要止血了,以免伤了龙胎。”
    她可真是吓惨了!
    第一次对有孕女子下这种药。
    这万一龙胎有任何闪失,她就是阖族也不够砍头的。
    封衡面上不显声色,捏着茶盏的手捏紧,指甲发白,好片刻才吐出一个字,嗓音喑哑,“好。”
    临了,他起身刚要走,突然又止步,“若有任何意外,保修仪。”
    女医明白了,倘若修仪娘娘和龙嗣之间需要做一个抉择,就选娘娘。
    女医突然觉得,皇上并非是外界所传言的那般心狠无情,站在女子的角度,谁不希望碰到一个将自己视作比子嗣还要重要的良人呢?
    皇上也是个柔情之人。
    就在虞姝轻抚着小腹,感怀自己那个不曾真正到来的孩子时,一道圣旨下达,又给了她一记重创。
    可知书却捏紧了她的手,“娘娘,这假孕争宠不过只是说辞,你可别往心里去。”
    知书担心虞姝情绪波动太大,忍不住暗暗提醒。
    虞姝又愣了一下。
    从今日早晨开始,一切都变得十分诡谲,她好像正身处棋局之中,旁人都清醒,唯有她一人糊涂。
    接下来,整个重华宫被困成了水桶,里一层外一层,与其说是不让里面的人出来,更像是不想往外面人的进去。
    虞姝一直躺在榻上静养,倒也不焦灼。
    她只是心中存了太多的困惑。
    皇上没有过来对她解释一个字,她也不去叨扰皇上,半点不纠缠。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安静的不像是即将失宠的妃嫔。
    *
    长寿宫那边,太后一心以为虞姝当真没有怀上孩子。
    毕竟,虞姝“大出血”了。众多太医也都没有诊出喜脉,唯一一个诊出喜脉的周老太医还当场致仕了,种种迹象表明,虞姝的胎是假的。
    要知道,假孕争宠是后宫的大忌讳。
    太后年轻时候,就曾有过后宫嫔妃假孕争宠,结局便是打入冷宫,永不复宠。
    这是一个机会!
    太后想趁机将小公主要到自己身边来。
    太后知道她这个亲生母亲在封衡眼里,算不得多么重要。
    故此,太后也没有不识趣,她亲自去了一趟御书房,而不是将封衡召见到长寿宫。
    封衡心情好不到哪里去,太后过来时,他没有给出一丝丝好脸色。
    内殿已经掌灯,仙鹤缠枝纹的烛台上,烛火摇曳,浮光笼在男人脸上,显得葳蕤孤冷。
    太后站在殿中,面对着这样的帝王,她竟然硬生生愣了一下。
    这……当真是她的亲儿子?!
    也是了,她从不关注他。
    七岁就眼睁睁看着他被送去北地,那日凛冬寒风瑟瑟,七岁的孩童一双眼眸倔强到了极致,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向马车,那一眼仿佛是在诀别。
    封衡抬眸,眼神清冷,“母后,何事?”
    寥寥四个字,语气无半分波澜。
    太后无意识的吞咽了几下,对这个儿子,她都开始有些畏惧了。
    她知道,封衡一旦狠起来,那是真的会六亲不认。
    太后为了小公主,硬着头皮,颔首道:“皇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哀家如今既已回宫,就不能让后宫再无章法。祖宗规制摆在眼前,皇帝总不能为了一个女子,就对规矩视而不见!”
    为了给自己壮胆,太后提高了嗓门,“皇帝包庇昭修仪,但是哀家不能!假孕偏宠这种事,必须杜绝!哀家提议,将昭修仪打入冷宫,以儆效尤!”
    太后的嗓音在内殿回荡。
    烛火摇曳的更加厉害了,倒影在墙壁上的火光,犹如诡魅。
    一旁的王权心中暗暗腹诽:太后要惩戒昭修仪是假,想借此与皇上拿乔才是真的吧。
    一旦皇上有把柄在太后手里,太后就能要回小公主了。
    可皇上又岂会允许任何人威胁?
    太后,终究还是白白宫斗了这么些年!
    果不其然,一直冷漠无温的封衡开口了,“呵呵……”
    他轻笑了两声,嗓音低低的,哑哑的,透着无尽冷意。
    他就仿佛是在黑暗中而生。
    封衡看着的太后,视线就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是么?朕真没想到,母后这般为了朕考虑,既是如此,那赵家诓骗子嗣,试图蒙混过关,是不是也该满门屠尽?”
    轰!
    太后如被雷击。
    封衡轻松一招,就直接虐杀太后。
    是啊,要说假孕争宠是个过错,那么太后和赵家就是欺君大罪了!
    封衡又给了皇后一击,“母后今日此行的目的,是想要回那个小/野/种,不是么?朕现在就可以直接告诉母后,朕的修仪若有任何闪失,母后的孙女便陪葬吧。正好,昭修仪很喜欢那孩子。”
    太后身子一软,竟直接瘫跌在地,一双眸子惊恐不已。
    王权又暗暗腹诽:太后这又是何必呢?以皇上有仇必报的性子,没人能在得罪了皇上之后还能高枕无忧。
    可偏生太后非要硬碰硬。
    太后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封衡眼不见为净,他已经足够烦闷,太后却在这个节骨眼下过来给他添堵,岂不是寻死么?
    封衡低喝一声,下令道:“来人!太后身子不适,这阵子就在长寿宫静养,后宫嫔妃不得前去叨扰!”
    太后是被强行拉起身来的。
    好一个不得前去叨扰!这是直接免了后宫的晨昏定省,让人无人寻虞姝的把柄!
    看似是让太后静养,实则还是在护着虞姝!
    皇帝把他的心肝疙瘩,护得可真紧!
    *
    太后回到长寿宫,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但偏头疼却犯了。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遂把心腹叫到跟前来,“哀家要见楚王,与他谈一笔交易。”
    心腹愣了一下,“可……太后娘娘,楚王爷的行踪不定,未必能寻到人。”
    寻不到人?!
    封奕奕,他欠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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