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耸了耸肩。
    十三站在封衡身后,隔江遥望着广陵那一边。
    宜邑与广陵之间,仅有一江之隔,但上了渡口之后,却是另外一副光景。难怪,自古文人雅士最爱游广陵,也著有不少旷世名作。
    已入冬,广陵的主街道却是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封衡一行人入了一间客栈歇脚,封衡第一桩事就吩咐道:“立刻去查查,近日来广陵城售卖,亦或是租赁出去的房舍庭院,一一筛选出来,定有朕要找的人!”
    此言一出,封衡指间捏着的一瓯茶盏顷刻碎裂。
    滚烫的热茶溢出,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沈卿言吞咽了几下,殷勤的给封衡擦了擦手腕的茶渍,重新给他换了一只茶瓯,再度续上热茶。
    茶气氤氲,帝王的凤眸半敛,敛住了一切戾气与轻狂。
    沈卿言劝道:“眼下唯有静等了。”
    其实,沈卿言已经收到了京都那边的消息,封奕奕那厮已经着手准备登基事宜,纵使玉玺被带出了宫,封奕奕那狗贼还是妄图抢夺侄儿的江山。
    好生不知廉耻!
    不过,这个节骨眼下,沈卿言没有告知封衡此事。
    他一门心思担心封衡会走火入魔,这一路走来,谁都能看得出来,封衡的情绪已经撑到了强弩之末,一旦爆发就会如同喷涌而出的岩浆,必定殃及池鱼,一发不可收拾。
    再者,封奕奕那狗贼造反登基,本就是封衡计划的一部分。
    是以,一群人暂时安顿了下来。
    封衡独自一人关在屋内,无人知道,他倒塌的刹那间,人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熬了太久了。
    此前并非不困,而是怎么都睡不着。
    今日抵达了广陵,又笃定了虞姝就在此处,这才算是放下了心口的一块大石。
    *
    别苑,院中红柿缀满枝头,冬枣颗颗艳红,一看就叫人心生欢喜。
    虞姝在广陵歇了五日,气色转好,人也精神了。
    果然,一路奔波,着实伤人。
    养了五天,她才恢复双足走在平地的踏实感。
    辰王身上的伤势也开始康复,见他从长廊走来,虞姝冲着他展颜一笑,如今这般相处,如同至亲,她也是心满意足的。
    辰王一路上给她解围,告知她京都城一切顺利,还说皇上用不了多久就会送消息过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虞姝十分心安。
    辰王款步而来,人还没挨近虞姝,就抬手解开了披风上的系带,他脱下披风,行至虞姝面前,给她披上了,还在虞姝脖颈间系了一个蝴蝶结。
    十五和十七就在一旁,她二人对视了一眼,正觉得有些不妥,而辰王这个时候已经后退了一步,十分有礼,道:“外面有风,你得仔细着身子,万一伤了我的侄儿,那可就不好了。”
    虞姝莞尔,披风上是辰王的气息,淡淡的兰花香,像极了他本人,君子儒雅,浊世无双。
    虞姝看向辰王,“你的伤如何了?”
    辰王还是那句话,“不必担心我,我无妨的。”
    他总是表现出一种,只要虞姝好,他自己便无关紧要,仿佛毫无所图。
    辰王这两个多月以来皆是这般君子坦荡荡,就连和虞姝说话,都是隔开几步,无半分唐突。
    纵使警觉如十五和十七,也已经再不怀疑他什么。
    辰王又温和一笑,“我虽带了女医和稳婆,但以防万一,还是再寻几名稳婆和奶娘过来,才算稳妥。”
    虞姝点了点头,“你办事周全,我听你的。”
    她已经是自顾不暇,还在寄挂着封衡那边的状况,哪有心思操虑生产之事?
    辰王很满意虞姝现下对他的信任,眸光更加温和。
    又问,“对了,孩儿的名字可取好了?”
    虞姝讪了讪。
    封衡给了她数十个名字,以供选择,可就因着选择太多,才无法选出最满意的那一个。
    虞姝想着,辰王是孩子的亲叔叔,又一路护着她,便也没将辰王视作外人,遂道:“我这里有一些供选的名字,若不,你帮我看看,可有合适的。”
    封衡给她的名单和情书一直都搁在身上。
    她眼下倒也认同封衡此前所言,她每日看一次情书,当真可以减消相思之苦。
    原先,虞姝以为,她对封衡的情,是始于各取所需,始于无奈。
    可这段时日分别,倒是让她实实在在的体验了一下何为“牵挂于心”。
    她不仅牵挂他,还十分信任他,坚信封衡定可以所向披靡,做成他想做的一切事。
    就在虞姝递出手中纸张时,别苑的门几乎是顷刻间被人从外面踹开。
    轰得一声,响声巨大。
    虞姝寻声望去,第一反应是瞧见一个半边脸都续了髯的高大鲁莽汉子,下一刻才从汉子的那双凛冽凤眸之中认出了来人。
    她一愣,因着过于震惊,忘却了反应,半张着粉唇,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来人。
    而辰王方才还笑意温和的脸,几乎是瞬间冷了下去。
    从封衡的角度去看,一对男女正站在柿子树下,女子清媚,男子儒雅,两人相视而笑,手中正传递着一张手笺。
    好一对璧人!
    此时此刻此地,封衡的情绪处于几个极端。
    终于得见这日日夜夜无时无刻都在念想之人,他理应是狂喜的。
    可他的昭昭就在眼前,他又有种想要杀人的暴戾。
    狂喜与暴怒交织,令得他那双深邃的凤眸瞬间发红,他大步而来,明明已入冬,身上却只着单薄的玄色绸缎锦衣,衬得身型格外寡薄。
    封衡无视身后打斗,直奔而来,手中赤霄出鞘,寒光泠泠。
    这下,虞姝终于回过神来了,“皇上,不要!”
    她眼睁睁的看着封衡砍向辰王。
    辰王第一反应是避让,然后下一刻,就在他步子后移三丈后,一手捂着胸口,催动内力震开了此前的伤口,未及封衡手中的赤霄刺向他,辰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王爷!”
    虞姝大吃一惊,立刻提着裙摆疾步走上前。
    十五和十七见状,焦灼万分,一个是她们的主人,另一个是温润如玉的辰王殿下,她们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人受伤。
    辰王吐出鲜血的同时,单膝跪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青石地面,见虞姝脸色忧灼,哪怕是这个时候,他也朝着她温柔一笑,“我、我无事的……”
    他有气无力。
    显然是被伤得不轻。
    封衡刺出第二剑的动作立刻止住,剑风拂过,他受到了反噬,但虞姝半点不关切他,反而一心扑在了辰王身上。
    封衡心脏的位置隐隐刺痛。
    就在封衡的一记冷凝眸子射向辰王时,辰王又吐了一口血。
    “噗——”辰王抬首,看向封衡,“皇兄,你……你伤我可以,莫要伤及了嫂嫂和孩儿。”
    封衡浓郁的剑眉紧拧。
    他手中赤霄根本就没有碰到辰王!
    这时,虞姝瞪向封衡,那双漂亮的含情眼中,并无久别重逢的欢喜,反而是愠怒和抱怨,“皇上,你这是做什么?辰王于我有恩,于孩儿有恩,你若要伤辰王,你就先伤我吧!”
    虞姝万没想到,封衡一出现,就要打打杀杀。
    千万相思在这场短暂的变故之中,消失大半,至少她是表现不出相思了。
    辰王连吐了几口血,加之五日前受过重伤,怎叫虞姝不担心?
    封衡凝望着虞姝,发干的唇瓣动了动,终是未置一言。
    他再看向辰王,这个好皇弟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呵呵,好得很!
    封衡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眼下再怎么暴怒,也不能表露出来,否则,还真是着了辰王的道了!
    封衡握着赤霄的那只手,骨节发白,因着强忍,腮帮子动了动。
    片刻后,庭院恢复安静。
    既是自己人,便不需要动手了。
    辰王站起身之际,身子一晃,虞姝立刻扶住了他,十分关切,“王爷,你可还好?”
    这一幕就发生在封衡面前,但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虞姝搀扶着辰王入屋。
    封衡握紧了拳头,立在原地,像极了被人遗弃的孤鹰。
    楚香站在不远处,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沈卿言。
    沈卿言虽然虎得很,可这个节骨眼下亦是不敢去招惹封衡。
    十三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走上前劝慰。
    封衡甚至于没有进屋,就好像见到虞姝之后,并没有多么欢喜。
    他一人站在廊下,如同一座石雕,那双幽若古潭的眸子里,死寂一般的沉静。
    直到十五从房间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站在封衡面前,垂首道:“主人,王爷旧伤复发,内脏裂开,这才导致吐血,属下去给王爷煎药。”
    封衡终于缓缓抬起眼皮,慵懒又冷然,像是一头受了委屈的傲慢猎豹,冷冷道:“好,朕也去。”
    十五,“……”
    她去煎药,皇上跟过去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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