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封衡和辰王都听得出来,虞姝的声音甚是担忧焦灼。
    辰王咳得更厉害了。
    “咳咳咳……”仿佛肺都要咳出来似的。
    封衡算是彻底看出他的别有心机,男人清冷的眉目再度挑衅的挑了挑。
    封衡回过头,看向他的昭昭,脸上几乎是瞬间浮现出温和笑意,“昭昭放心,三弟无碍的,朕这就给他疗伤。”
    说着,封衡握住了辰王的肩膀,将他拉扯坐起,随即也上了榻,坐在了辰王后背,催动内力给他调理体内紊乱的气息。
    辰王的确好受了不少。
    可他不需要康复。
    眼下封衡找来了,他若是再一康复,便再无机会留在虞姝身边。
    辰王神色赧然,奈何一时间想不出任何应对之策。
    皇兄啊皇兄,他倒是又小瞧了!
    封衡额头很快溢出薄汗,唇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下去,虞姝几时见过这种场景?她倒是在话本中读到过,大抵这个时候,疗伤之人也会受伤。
    此刻,虞姝才真正察觉到数日不见,封衡清瘦了不少,下巴的胡渣倒也不显得邋遢,反而有种经历世事沧桑的卓然。
    三年多之前,封衡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杀伐狠绝、高高在上,是无情无义的神祇。
    入宫相处的日子,让她偶尔又觉得封衡骨子里尚存着一些少年人的意气与轻狂。
    而多数时候,虞姝几乎忘了,其实,封衡也才是个弱冠不久的年轻男子。
    他头上戴着冠冕,肩上是黎民江山,可谁又替他分担过稍许?
    虞姝鼻头猛然一酸。
    数日不见,甚是想念。
    可这话到底是说不出口。
    她不是一个很会表达情义的人,更是不敢表达。卫氏便是一个坠入情网的血淋淋的教训。
    故此,虞姝在男女情感之上,始终是克制且清醒的。只因害怕会黄粱梦一场,内心深处的不安早已根深蒂固。
    从前,她对辰王是克制。
    而今,她对封衡亦是如此。
    虞姝重新迈入门廊,担心封衡会像话本子里所写的那般,会耗尽功力,竭力而衰。这万一,封衡也吐血,她可就当真是祸水了。
    儿时的情感匮乏,让她很难承受旁人给予的超乎寻常的对待。
    虞姝站在床榻旁,不知所措,又不敢吱声,生怕会扰了封衡心神,她抬臂,给封衡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拂面而来的兰花清香,让封衡睁开眼来,他冷峻的眉目含笑,一看见虞姝,就仿佛在黑暗阴冷之处看见了一道光。
    见虞姝眼眶微红,封衡千疮百孔的心瞬间得到了治愈,比服用灵丹妙药还要管用,辰王就在榻上,封衡故意露出一抹苦涩笑意。
    装可怜博同情这种事,他也是手到擒来。
    装模作样,并非难事。
    封衡嗓音有些干涩沙哑,像强者暂时沦落低谷,“朕无妨的。昭昭,朕……甚是想你。你放心,朕定不会让三弟有事。”
    定是他的好皇弟故意掩盖了行踪,但眼下已经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哪怕证据确凿摆在眼前,以虞姝的心性也不会让他对辰王下手。
    再者,辰王一旦死了,虞姝会一直怀念。
    他无法与一个死人争。
    封衡很快就确定好了应对之策。
    兵法有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乃上策。
    果不其然,封衡此言一出,虞姝眼眶更红,她轻轻抿唇,琼鼻也微微泛红,衬得芙蓉般的面颊,清媚至纯。
    是时候了。
    封衡置于辰王身后的双掌缓缓落下,“昭昭,朕……朕有些体虚了。”
    辰王这时睁开眼来,太阳穴突突直跳。
    倘若封衡全力给他输入内力疗伤,他的内脏伤势的确会大有好转,甚至当下就能减少大半痛苦,可就在大功告成之时,封衡却收了手。
    封衡的确救了他,但又故意不让他好活。
    还在虞姝面前做足了戏份。
    方才封衡和虞姝之间的谈话,辰王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辰王自幼也学谋略,读兵法。虽在历练和狠辣上不及封衡,但要论起手段,孰赢孰输还未必可知呢。
    此时,封衡朝着虞姝伸出了手,虞姝立刻搀扶住了他。
    虞姝不知封衡这一路经历了什么,亦是不知他方才为了给辰王疗伤消耗了多少精力,几乎是搀扶着他下了榻。
    封衡也顺势虚揽着虞姝的肩。
    从辰王的角度去看,仿佛是封衡将虞姝整个人罩住了。
    好生亲密。
    辰王眸色沉沉,可抬眼的瞬间,又变了脸色,亦是虚弱的温和一笑,“皇兄,就今日多谢你了。”
    说着,辰王又闷咳了几声,却又仿佛在极力隐忍,纵使痛苦万分,却还是挤出一丝笑意,似乎不想让旁人操心。
    装得天衣无缝。
    封衡眸色微眯,也笑了笑,“三弟何须言谢?你照顾朕的妻儿,又是朕的亲兄弟,朕替你疗伤,不是天经地义么?朕又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封衡一言至此,催促虞姝,“昭昭,三弟需要静养,你扶朕出去吧,莫要扰了三弟的清静。”
    虞姝自是立刻听从封衡的话。
    她对辰王莞尔一笑,这便扶着封衡往外走。
    封衡不敢轻易压着她,一条长臂几乎是虚虚抱着她的。
    就在封衡迈出屋子,行至长廊侧过脸时,他对辰王幽幽一笑,笑意诡谲缱绻。
    这又是在挑衅。
    仿佛是在释放一个胜利的信号。
    等到封衡和虞姝皆消失在了视野之内,辰王复而重新平躺在了榻上,望着头顶的雕祥云横梁发呆。
    唇齿间的奇苦,并不是让他难以承受。
    嘴里苦一些也好,免得心中太苦。
    他倏的哂笑一声,带着些许的自嘲。
    终是又失去了么?
    这短短两个多月,当真是他这二十一年来最为舒坦轻松的日子。
    他舔了舔唇角残存的血渍,像是回味,又兀自笑了笑。
    *
    这座宅子是广陵最常见的宅院,风雅韵美。
    飞檐翘角的大屋顶,扇形漏花窗,六角宫灯,青灰色瓦片掩映在丛林翠竹之中。
    虽是不及皇宫奢靡辉煌,但胜在曲径通幽处。
    后宅与前院之间仅隔着一座拱桥,入冬之后,拱桥下面的池水干涸,但并不败美感。
    虞姝担心封衡的伤势,忽略了封衡一路上灼烫又黏腻的眼神。
    到了虞姝的小院,封衡才收拢视线,假装大度的不去多问这两个多月以来,虞姝和辰王之间的点点滴滴。
    十五和十七端上热茶,是今年的雨前龙井,叶叶甄选,碧翠清晰,一看就是上品。
    虽说辰王是带着虞姝逃亡,但用度上皆是极好的。
    意识到昭昭一路上没受什么苦,封衡心中郁结稍稍缓解。
    虞姝挺着肚子颠沛流离,是他给带来的灾难,封衡自诩是个大男子,不会和小女子斤斤计较。再者,也是他将虞姝交到辰王手里。
    想来,虞姝根本不知辰王的阴损之心。
    尤其是在虞姝即将临盆的关键时候,封衡更是不能与她置气。
    于是,任由醋火焚烧了自己,封衡也保持笑意缱绻,他捉住了虞姝的一只手,放在掌中握了握,男人掌心生了茧子,在细腻的肌肤上轻轻摩挲,引得美人频频蹙眉。封衡垂眸问道:“近日可好?”
    他本有太多话想说。
    但此刻见到面了,又不知说甚。
    封衡一言至此,一记冷眼看向十五和十七,她二人倒也识相,很快就退出了屋子。
    外面冬日暖阳和煦,疏影从窗棂斜射入内,美人垂耳上淡淡的小绒毛清晰可见,像熟透鲜桃上的细毛,十分可人。
    封衡问出此言,是想听听虞姝近日来是否想他,有多想,可有什么事想与他分享。
    而虞姝却还在认生,见封衡好似没甚么大碍,就絮絮叨叨说起了从京都一路走过来的困境。
    “嫔妾被追杀过好几次,都是辰王护着嫔妾。五日之前,还有杀手追踪到了广陵,辰王便是五日前受了伤。皇上,嫔妾与孩儿这次能安然无恙,当真多亏了辰王。”
    虞姝言辞恳请。
    她自己无权无势,无法偿还辰王。
    但封衡可以。
    虞姝是想让封衡记住这份恩情。
    可封衡此时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昭昭短短一句话,提及了三次辰王!
    换做是寻常时候,虞姝落在封衡手中,是不可能轻易跳脱的。
    她胆敢在他面前提及三次辰王,他就要让她哭上三个时辰!
    但眼下不行。
    封衡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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