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来,长裙跟着滚落,月光一样柔滑。
    “好了,温德尔,进来吧。”楚灯青站在床上说,“我该滴药了,还有我的翅膀,也要擦药哦。”
    温德尔推门而进,怀疑自己见到的不是天使,是古老的过去,森林的旧日荣光。
    楚灯青站在那里,就像历史与故事轮番上演,她一个人就横跨了过去与未来。
    布条蒙着楚灯青的眼,否则她会惊讶于眼前这个恶魔的眼神。
    疯狂的、克制的、怀念又向往的目光,像冰上的火燃烧不尽。
    温德尔慢慢走近楚灯青,走近旧日的辉煌,森林的幽光。
    他站在床边仰望床上的天使,看她睁眼的布条,看她舒展的翅膀。
    他突然站了上去,连鞋都忘了脱。他站在洁白的床单上,捧住天使的面庞。
    他轻轻凑近她的脸,吻向她的唇。
    只差一厘米,温德尔停下了。
    他狼狈地侧过头:“我回来了。”
    声音哑得似乎着了火。
    “那帮我擦擦药。”楚灯青轻轻开口,“有点疼,要轻轻的。”
    “好,”他说,“我会轻轻地擦,不会叫你疼。”
    温德尔移开视线不敢看她,他以为自己方才的轻薄之举没被察觉。
    其实楚灯青知道。
    他一靠近她,她就知道了。
    毕竟那样烫的呼吸,想不注意到都难。
    可楚灯青没打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在那一瞬间,温德尔灼热的呼吸烫着了她的思绪。
    叫她昏了头,忘了开口。
    温德尔半蹲下来,从她的翅膀擦起。他暂时不敢直面她面容。
    他鬓角出了汗,恶魔很少出汗的,可他出得那样多,多得能滴下来。
    滴下的汗落到楚灯青翅膀上,火星子似的烧穿了一根羽毛。
    楚灯青轻“嘶”一声:“你擦疼我了。”
    不是擦疼的,温德尔抚向那根羽毛,是他的体.液,毒液般洞穿她华美的白羽。
    这是温德尔第一次见到自己本身对天使的伤害。
    原来小天使说的都是真的,他只是与她接触,都会弄疼她。
    在这一瞬间,恶魔温德尔有一种陌生的冲动,他想剐开恶魔的血肉看看,里面到底潜藏了什么毒素。
    温德尔闭上眼,不想承认自己眼眶微湿,在天使面前,连落泪都是罪与恶。
    连眼泪都会弄伤她。
    这就是恶魔与天使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
    温德尔不可能回到几千年前,回到空之岛上去做一个天使。
    那时候他还没出生,小天使也压根不在这个世界。
    无论他去往过去还是未来,都不可能改变物种之间的隔绝。
    就算在当下,他也只能闭上眼,压下泪,不让身体里的血与水伤害她的骨与肤。
    过了好一会儿,楚灯青都没见温德尔有动静,她低低地说:“我没怪你,温德尔没关系,你继续擦吧。”
    “这次我不会喊疼了,”楚灯青给自己鼓气,“我会忍住的。”
    “不,”温德尔说,“是我的错。青,你疼了一定要告诉我。”
    “那你会生气吗?”楚灯青说。
    “不会。”温德尔声音哑哑的,像是嗓子受了伤。
    “你不生气的话,为什么声音这么嘶哑,像是大地发生干旱,而你的嗓音枯竭。”
    “因为,”温德尔说,“因为我忘了喝水。我好渴,青——
    “我好渴。”
    他说得那样悲伤,不像是口渴,倒像是落到了神力泉里被腐蚀个干干净净。
    “那温德尔是累了吗?”楚灯青问,“照顾我很累对吧。”
    “我不是个好照顾的天使,”楚灯青说,“其实我都知道,我有时候脾气蛮大的。”
    温德尔想说不是,想说他只是因为、因为喜欢她。
    可不知为什么,明明之前能够大喊大叫地说出喜欢她,不管不顾地抱住她。
    可现在,他开口的一瞬间都要担心自己的气息会不会伤到她。
    会不会叫她疼痛难忍,后悔遇见恶魔温德尔。
    温德尔抹了把脸,回答说:“不是,青很好。只是我刚刚摔了一跤,脚有些疼。或许是伤到了,所以有点累。”
    他说:“我坐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楚灯青听了,慢慢弯下腰抱住温德尔:“要不要紧,有多疼?”
    温德尔被这拥抱碰得一惊,他连忙挣脱了楚灯青的拥抱。
    他担心自己又伤到她。可楚灯青不知道他的想法,只以为自己是被讨厌了。
    “温德尔,你是不是讨厌我?”楚灯青说,“如果是,你大可以直说,没必要这样。”
    “不是。”温德尔低着头,捂住右眼,“不是的。”
    “青,”温德尔说,“我腿好像也疼了起来。我想去擦点药可以吗?”
    “你为什么要问我?”楚灯青声音微冷,“腿长在你身上,不在我身上。你要是想走,直接走开就是。你以为我瞎了,我受伤了,我就离不开你是吗?”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楚灯青嘲讽地笑了下,“那只能说恶魔阁下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满怀大爱要拯救一个天使是吗?”
    “你以为你是谁啊,温德尔?你不过就是个卑——”话出口,楚灯青不知道为何改了口,“悲哀的恶魔。”
    她转过身,背对着温德尔,双翅拖曳在床上,像一座被历史遗忘的雕塑:“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温德尔听了再也受不了,像是一万座火山同时喷发,岩浆连内脏一起融化,他疼得难以开口,连嘶哑都变得费力。
    他垂下手,背也微微躬着,像是被重石击垮难以挺直。
    他试图开口解释,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或许他是哑了,岩浆冲破了喉咙。
    温德尔转过身,想出去静一静。让风吹吹,他会冷静下来的。
    可按住门时,温德尔突然明白,他不能就这么离开,留青一个人呆在黑暗里。
    他顺了顺自己头发,挺直腰背,转过身来。
    温德尔慢慢走向楚灯青,越走步伐越坚定。
    他跑上床抱住了她:“对不起,我只是害怕伤着你。
    “对不起,我刚刚流的汗水烫坏了你的羽毛。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谎,我的腿没有受伤。”
    温德尔抱紧她,眼眶微微湿:“青,你疼不疼?我抱着你,你会不会疼?”
    他的呼吸很烫,和空气带给楚灯青的隐痛一样,如果她能忍受空气,为什么不能忍受一直照顾她的恶魔。
    “不疼,”楚灯青说,“你不该瞒着我的。”
    “如果我疼,我会选择对我更好的办法,而不是去抱住你。温德尔,你该对你自己有一点信心,”她这样说着,“你在我心底并不是一无是处。”
    温德尔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青,我是在做梦吗?我是不是醉了。”
    “难道天使注定无情?”楚灯青说,“我亲口说出的话,不会收回来。温德尔,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温德尔笑了下,可笑容很快又消逝了。
    如果是昨日他知道她的心思,他一定会忍不住亲吻她。她的唇瓣会流血,眼睛会落泪,一切都会糟糕透顶。
    温德尔不知该庆幸自己现在知道了,还是该……他只是抱着她,低低地说:“青,我会保护好你,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他的呼吸仍旧与过往一样的烫,可在这一刻,楚灯青分清了呼吸与空气的细微差别。他带来的微疼是花香一样的甜,可空气带来的痛意什么都留不下,只有无尽的透明与虚妄……
    第49章 小天使与恶魔
    “温德尔, ”楚灯青轻柔地叫他,“你该给我擦药了。”
    温德尔低声回应:“那青疼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楚灯青按住他即将松开的手:“我会的,毕竟疼痛很难忍, 如果我痛的话, 我不但要告诉你,我还会大吼大叫, 像个、”楚灯青笑了下, “像头发疯的独角兽, 不把你顶倒绝不罢休。”
    温德尔也跟着笑了, 他拾起她手腕,放到自己的角上:“我也有角,还有一对,如果你想摸的话。”
    楚灯青轻轻抚摸起来,温德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滚烫的泉滴在土壤里冉冉升起薄烟。
    烟掠过她面庞, 留下轻染的薄红。楚灯青开口说:“我像在抚慰你一样,像在干某种坏事。”
    “这不是坏事, ”温德尔说话闷湿湿的, “这是爱干的事。”
    楚灯青笑了起来,松开了他的角:“我可不敢摸了,我担心你对我做.爱干的事。”
    “如果不会疼, 不会受伤, ”温德尔问,“你愿意吗?”
    “这可说不准, ”楚灯青说, “不过天使禁欲太久, 如果你能带给我快乐,我想我没准儿会同意。”
    她话说得很俏皮,像是蜻蜓在夏日飞舞,金灿灿的光穿透它半透明的翅膀,一种有关盛夏气息的语调,照耀在温德尔的心头。他心脏猛地跳了几下,似要应和颤翅的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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