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听说那证心楼烧没了,大殿也被烧着了,这下星罗观的道士们再入宫清醮,也没地方了,只怕要等重建摘星台以后才行。”
    另一名宫娥也接着话头说下去:“这样才好呢,我们公主便不用日日去摘星台了,那些采露宫娥也能歇些时候。”
    “慎言。”
    鹤紫抱着公主要的东西跑回来便听到她们这些话。
    “鹤紫姐姐。”
    几名宫娥立即唤她一声,再不敢多说,只推开殿门让她进去。
    “公主。”
    鹤紫进殿,见商绒在案前习字,她行了礼,起身瞧了一眼,竟不是什么青词道经,满纸皆是一行诗句。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鹤紫念出来,即便她不通文墨,也露出笑,道:“这诗句真美,瞧着就像能听见声儿似的。”
    是下雪声,也是积雪压断竹枝的声音。
    “是很好听。”
    商绒垂眼看着纸上的字痕,轻声道。
    “公主,这些都是我才从膳房里拿回来的糕点。”鹤紫将食盒放下,便恭谨地退出门去。
    商绒才搁下笔,便听见内殿里有些响动。
    她立即起身,掀帘跑入内殿里,正见那满窗烟雨,而少年倚靠在窗边,他的眼眉与无法皆被雨水沾湿了些,眸子黑得发亮。
    “我听见了。”
    他说。
    什么?
    商绒起初并未反应过来,她走近他,少年的声音裹在一片淅沥清脆的雨声里:“你喜欢我的名字。”
    商绒的脸颊发红。
    可是她仰望他,拉着他冰凉的手指,示意他低头来听她的悄悄话。
    少年果然乖顺地俯身。
    商绒看着他半垂下来的浓密眼睫,她好似受到某种蛊惑,抓紧他的指节,抱住他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第一次听时,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这两个字,那时我就觉得很好听。”
    她认真地说。
    他的名字,是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这样近的距离,她眼见少年的耳垂烫红起来。
    可是他的睫毛颤动一下,侧过脸去,薄唇抿起一条线来,隔了会儿才平静似的:“哦。”
    “你的耳朵……”
    商绒自己的脸还红红的,却好奇地伸手去戳他的耳垂。
    折竹一下往后躲开了些。
    他的耳垂红得滴血,可滴答雨声里,他迎向商绒的视线,却又不自禁临近她,灼热的呼吸轻拂,满怀期盼地问:
    “簌簌,能再亲一会儿吗?”
    第65章 很聪明
    “好, 还是不好?”
    雨声杂乱,少年眉眼湿润,迟迟等不到她回答, 他心内滚烫一片, 指腹拨了拨她因不安而眨动的眼睫,他弯着眼:“那就不好吧。”
    他才收拣起自己那分失落,却听殿外一道声音传来:“明月,我来看你了。”
    是梦石的声音。
    殿门吱呀,推开又合上, 雨声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贺家父子一向为父皇马首是瞻,那贺仲亭多疑, 幸好折竹公子提醒及时, 我抢先在父皇面前揽下此事,如此,他们凌霄卫也不便插手了。”
    案上一壶酒, 案上荤素尽有, 梦石说着便要给折竹斟酒, 却被他伸手一挡。
    梦石抬眼, 那少年神情沉静, 慢悠悠道:“我惹的祸, 本该是我多谢你替我善后。”
    话是这么说, 但他却转而自己斟了一碗茶, 碗壁与梦石手中的轻轻一抵:“伤还未愈, 就不饮酒了。”
    商绒才吃一块烧鸭肉, 闻声抬眼。
    梦石带来的宫中佳酿, 他竟真的看也不看, 径自抿一口茶, 随即便将碗搁下了。
    “哪里的话。”
    梦石心中也有一丝异样,在蜀青桃溪村中时,他见过这少年对村中人自酿的米酒便极有兴趣,只是当时他身上有刀伤,被梦石劝住了。
    但也仅仅一瞬,梦石便将其抛诸脑后,又道:“如今父皇不许簌簌去大公主府吊唁,我们也没有可做文章的时机,但我听说,再过两月,便是簌簌的生辰?”
    商绒经他提醒,点点头:“嗯。”
    “他们说你的生辰往年都在摘星台上为民祈福,而今摘星台已毁,要重建也并非是两月之工,说不定你今年祈福之地便是在星罗观,若真如此,那我们大可以趁着两月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只要出了这禁宫,你便有更多的机会脱身。”
    梦石打量着小姑娘的脸,温和地安抚她道:“簌簌,等你生辰那日,你一定能得自由。”
    自由。
    商绒忍不住为他口中的这两字而失神。
    梦石如今正受淳圣帝看重,他手头上的事太多,只吃了几筷子菜,喝了几杯酒便起身告辞,照例留了个宦官等着将食盒带回。
    雨势更大,那道殿门一开,商绒看着梦石的衣袂拂过门槛,随即声息都被淹没在噼啪的大雨里。
    “在想什么?”
    她身畔的少年漫不经心地问。
    “折竹的生辰在什么时候?”
    商绒回过头来。
    折竹只猜中她的一重心事,却未料她开口说的,却是这个,他着实愣了一下,随即端起茶碗,侧过脸去看那道窗外幽碧的山色。
    他想了想,说:“他只与我说,我是七月生的,具体是哪一天,我也不知。”
    七月,如今不正是七月么?
    商绒知道,折竹口中的“他”,一定是他的师父。
    “那你是如何过生辰的?”
    商绒又问。
    “他若想起来,只要是在七月,也不管是哪一日,都会给我煮上一碗长寿面,若是忘了便也过去了,但他,很少会忘。”
    折竹提起来这些旧事,眼底也流露几分天真的笑意,但侧过脸来,望见她懵懂的神情:“你没有吃过长寿面?”
    “没有。”
    商绒诚实地摇头。
    窗外潮湿的雾气皴擦浓郁的山色,少年轻抿一口茶,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他的眼睛清亮而有神:“今年你生辰时,我一定让你吃到。”
    商绒一向习惯将事情往坏处去想,但是少年的笑脸太过惹眼,她的手背抵在心口处,在淋漓雨声中,忍不住向往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
    夜色降临,这一场雨也未见颓势。
    商绒学着折竹牵动丝线,与他一起玩傀儡娃娃,娃娃的衣裙被掠入窗纱的微风轻拂,层叠摇曳,好似可以腾云驾雾的仙子一般。
    她指上的动作越发顺畅,娃娃变得灵动起来,她的神采也逐渐有了变化,唇线不自禁微翘。
    “折竹,我会了。”
    她迫不及待地望向他。
    “嗯。”
    一盏孤灯映照少年隽秀的眉眼,他放下自己手中的娃娃,靠在墙壁上,扬唇:“簌簌很聪明。”
    商绒不自觉沉浸在他的夸赞里,她浓淡相宜的眉间少去了许多郁色,又摆弄起那个娃娃:“是你很耐心地教我。”
    说着,她又意识到了些什么似的,抬头轻声问:“可你会不会觉得烦?”
    少年闻言,卧蚕的弧度稍深。
    “我若觉得烦,可不会藏着掖着不教人发现。”他将自己的那个娃娃拿起来,修长的手指牵动丝线,娃娃扬起来一只手,朝她晃了晃:“你知道我一向不为难自己,只为难旁人。”
    他又在说她了。
    商绒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对上他揶揄似的笑眼,她有点生气,可是看见他操控手中的娃娃不断摆出各式各样的逗趣姿态,她又忍不住翘起嘴角。
    雨在窗外坠声不断,灯烛的光在墙壁上映出他们的影子,商绒操纵着傀儡娃娃与他的影子接近。
    不知不觉蜡燃近半,商绒抱着个傀儡娃娃沉沉睡去,而折竹靠在一侧,枕雨凝视片刻她的脸。
    她陷于睡梦,不知梦外的少年心里颇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放回她的床榻上。
    替她掖好被角,少年方才恹恹地躺回自己的榻上,他明明有点想亲她,甚至心里不断有个声音同他说,与她同榻而眠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近来他有时触碰她时,身体总会起一些隐秘的反应,他原本也并不陌生,但往往发生在清晨的事最近却总不那么守时了。
    忍得有点难受。
    少年满腹的心事纷乱,他努力不去想黄昏时她的吻,从怀中取出来一枚白玉印章,临着尚未熄灭的灯,仔仔细细地瞧。
    印章上的朱砂已干,折竹索性重重地将其按压在自己的手背,那痕迹隐约可瞧出是“妙旬”二字。
    并无什么奇特的。
    可若他的师父妙善来玉京只是为了找到妙旬,而妙旬既有心见妙善,那么为何又只让陈如镜带给妙善这枚印章?
    折竹静默地摩挲着那枚印章,心思一转,随即指节用力,玉章当即碎裂成两半,他握着那两半玉章细细一瞧。
    指腹摸索一阵,从其中一半里,摸出来一个极小的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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