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绒心中惊异,见凌霜大真人朝她走来,便问:“大真人,大殿下在何处?”
    “梦石殿下今晨在含章殿见陛下时晕倒了,他身体有恙,今日实在不能过来,故而陛下便命息琼殿下前来主持大局。”
    凌霜大真人说着,见她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便问:“公主这是怎么了?”
    “只怕是在那上头受了风,大真人,殿中的清醮还要些时候,不若,便请公主先去休息吧?”
    拂柳垂首,说道。
    “也好,公主先请焚香更衣,待此处法事做毕,再请公主去大殿清醮。”凌霜大真人捋了捋胡须,“快命人带公主去休憩。”
    商绒心中十分不安,梦石不是说好今日他一定会来么?他若不来,那么今日的计划是否已经有变?
    商息照立在一片清清幽幽的绿荫前,远远地看见凌霜不知听那道士抟云说了什么,便蹙着眉朝另一边去,身边竟也不要人跟着。
    商息照挑眉,立即对身边的侍卫道:“让他们去吧。”
    “是,殿下。”
    侍卫悄无声息地朝一名不远处的道士打了手势。
    星罗观主白隐立在楼阁之上,将底下那一番微妙的暗语收入眼底,一张面容无悲也无喜,他已立在此处许久,仿佛是专门在盯着那商息照的一举一动。
    身后的步履声很轻,但他仍旧听到了,他也不动,下一刻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探来环住他的腰身,他才垂眸瞥了一眼。
    “你不该在公主身边么?”
    白隐的嗓音平静而温和。
    “那位梦石殿下的人可不会让我跟着去。”女声娇柔甜腻,从他身后绕过来,露出来一张不施粉黛却依旧明艳非常的脸。
    她的后背轻抵栏杆外的花枝,花瓣上的露水浸湿她灰蓝色的道袍。
    白隐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却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细腻柔滑的触感在指腹有点凉凉的,他一身月白道袍严整,颇具仙风道骨之质,然而他指腹寸寸摩挲她的面颊,又有一种令人神迷的,隐秘的暧昧。
    “拂柳。”
    他的声音低沉而无波:“今日一过,你便要走。”
    他是如此笃定的语气。
    “你舍不得我么?”拂柳轻笑起来,如同一个专门惑人的女妖般,她倚靠在他的胸膛,他身上檀香的味道隐约,她的手轻抚他的衣襟,“你若真舍不得,为何不与我一起走?你正阳教道士不能犯的戒,你不是都已经犯了么?”
    白隐垂眼,看着怀中的拂柳:“你本不欲与我长久,又何必再说这些话。”
    他如此冷静地陈述。
    拂柳唇畔的笑意一滞,弯弯的细眉轻皱起来。
    星罗观中有一处温泉,听闻可以濯尘洗神,今年才将将修葺成一处幽静之地,尚无人在其中沐浴过。
    抟云停在那石门前,回身对商绒躬身行礼:“公主,请您便在此处沐浴更衣。”
    一片山石与绿蔓将其中的境况遮掩完全,商绒捏着手中的东西,点了点头。
    她才要抬步,却听抟云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安心,殿下已安排妥当。”
    殿下?
    商绒反应过来,是梦石。
    可这个抟云,何时成了梦石的人?
    商绒回头,看见贺星锦等人守在不远处的竹林小径上,她什么也没说,跟随几名女道士入了那道石门。
    石门内是另一片清幽之境,那一眼温泉之上热雾拂动,一棵粗壮高大的树木在一侧落了浓浓一片碧绿枝影。
    商绒记得自己腰后还有东西,不能要她们看出端倪,便不许她们替自己脱衣:“你们出去。”
    女道士们面面相觑,皆不敢忤逆公主的命令,便都垂首应声,转身离开。
    但走在最后的那名女道士却不知为何,像是被脚下不平整的石块绊住了似的,她惊呼一声,摔倒在地。
    “没事吧?”
    前几名女道士忙想来扶她。
    她却摇头:“我自己起。”
    说着,她回头看向在温泉畔的商绒,朝她轻抬下颌,无声地示意了一番。
    商绒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那片被树影遮挡的山石。
    女道士们都出去了,商绒立即伸出手来,原来是一颗被油纸包裹的糖丸。
    她抿起唇,拆开油纸,将那颗琥珀色的糖丸吃下。
    温泉畔的香炉里香雾缭绕,一边的红漆托盘上摆放着一套绛紫衫裙。
    但底下似乎还有什么。
    她翻开来,瞧见底下是一件雪白的衣袍,一个面具,以及一根殷红的丝绦。
    还有一张十分简洁的地形图。
    是与那些跳祭神舞的人一样的衣裳。
    商绒细看了一下油纸上的地形图,随即便脱下了外衫,将那白袍套在身上,系好丝绦,又取下头上的金莲花冠与其它饰物。
    她踩着不平的石面,朝着方才那女道士所示意的方向去,拨开沾了雨水的丰茂草叶,在那石壁中间有一道狭窄的缝隙,勉强能容一人通过。
    商绒侧身进去,贴着湿润的石壁往前挪动,入了一条藏在枫林中的野径。
    她看见图上枫叶形状的标记,顺着图上指引的方向走出这片枫林石径,迎面便是一片湖。
    对面湖岸有一座楼,只要商绒绕过那座楼,她便能找到容留那些跳祭神舞的官宦人家的儿女们休憩的地方。
    因白玉台前的法事未毕,许多道士尚在前面诵经,这里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人,但商绒才要过桥,却见左边的鹅卵石径上来了人,她一惊,立即躲在一片花丛底下,动也不敢动。
    但下一瞬,她在花丛缝隙中,看见那人原是方才那名女道士。
    “请随我来。”
    那女道士四下张望着,瞧见她从花丛中探出身来,便立即上前扶她起来。
    商绒在丛中被露水沾湿了鬓发,发上身上都沾了许多的花瓣,她戴好面具,跟随女道士上桥。
    “这……”
    女道士忽然停步,仰头望着那楼阁,满脸惊愕。
    商绒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见楼上的窗户破损,长幔被打结拴成一条绳子,那窗内黑洞洞的,从中垂落下来的长幔随风微荡。
    她正不明所以,忽然间,一道影子从右侧那边的石栏阴影底下疾奔过来,手中的东西重击在女道士的后脑。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商绒甚至还没看清,只听前面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她身后又有人猛推了她一把。
    商绒踉跄往前,身形不稳摔倒在地,碎瓷片正好扎在她的手掌。
    钻心的疼袭来,商绒脸上的面具掉落,她回过头被日光晃了眼,却隐约看清两张苍白消瘦的脸。
    “蕴贞,是她,是她……”蕴华高举着一块镇纸,却蓦地瞳孔微缩。
    女道士已被砸晕过去,蕴贞听见蕴华的声音便侧过脸来,这一刻,她看见商绒的脸。
    “明月?”
    只这么短短一瞬,蕴贞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她头上没有丝毫饰物,只有一根木簪堪堪挽发,一身道袍灰扑扑的,整个人都瘦了许多。
    商绒什么话也来不及说,蕴贞已推开蕴华朝她扑来,双手扼住她的脖颈,用了极狠的力道。
    “蕴贞你这是做什么?!”
    蕴华见状,大睁双眼。
    “都是她害得我们!我们在这星罗观生不如死,而她在做什么?她的生辰,整个大燕都在为她庆贺!”
    蕴贞的眼眶红透,她手上的力道更重。
    “你疯了?难道真要掐死她么?”蕴华到底胆子小些,上前要将蕴贞推开,却不防蕴贞松了扼住商绒脖颈的一只手来给了她一巴掌。
    商绒几乎要不能呼吸,她趁着蕴贞与蕴华起争执的片刻,手中握来碎瓷片扎中蕴贞的手背。
    蕴贞吃痛,手上卸了力道,她回头见商绒起身要跑,便一把将蕴华推入湖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了商绒的衣袂。
    忽的,
    刺破空气的细微声响传来,一道银光迅速地扎穿了蕴贞的手。
    蕴贞吃痛,尖叫起来。
    商绒只觉一道影子轻盈地飘来,她转瞬落入一个人的怀中,积雪竹叶的清香袭来,她满目都是他衣襟的白。
    “你先走。”
    戴着面具的少年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随即将她推出去。
    商绒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便被另一人抓住了手腕。
    是拂柳。
    “公主,随我走吧。”
    拂柳说着便施展轻功,带她跃入林梢。
    蕴贞看着那戴着彩绘面具,一身白衣的人,她捂着手掌满脸惊恐,本能地转身要跑,然而那少年飞身前来,只在她颈间一点,她便立即昏迷过去。
    白隐得了拂柳的消息,带了一名道士赶来,将一个麻袋搬上了楼阁,蕴华已被救上来,此时躺在湖对岸昏迷不醒。
    白隐看着那道士将蕴贞也抬上楼去,才侧过脸来:“小公子,五皇子派去杀我师父的人死绝了,如今观中已戒严,只怕梦石殿下安排的出路行不通了,这是我趁师父方才在后山,去他房中找出来的,他的地宫有出口,出去便是天砚山。”
    他将手中的钥匙与一张图递出。
    “多谢。”
    折竹轻轻颔首,接了钥匙来。
    楼内已见火光烧起来,白隐带着那名道士匆匆离开,折竹施展轻功飞身上檐,却听身后踩瓦之声临近,他神情一凛,侧身躲开身后袭来的刀锋。
    那楼阁太旧,烧起来便压不住火势,凌霄卫在底下忙着救火,贺星锦追赶着那白衣人疾奔掠檐。
    只见那人从白袍里抽出一柄银蛇软剑来,贺星锦堪堪收势,横刀抵开那柔韧的剑锋。
    刀剑碰撞出清晰的声响,贺星锦越发察觉此人武功之深厚,他凝神接下此人的招式,往前一个腾跃往下一劈。
    软剑弯曲,刀锋直指那面具后的一双眼睛,但那人仿佛洞悉了他的意图似的,一个后仰,躲开了他将要挑开他面具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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