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几个孩子,那样府里也能热闹咯。”
    昭昭只是笑,推脱说自己年纪还小。
    贺容予一觉睡到午后,昭昭过来找他一起用午食。她早早命厨房准备着,丫鬟们布菜的功夫,昭昭在一旁等着。常叔过来,又说起这事儿。
    “三小姐心灵手巧哦,日后姑爷进了门,三小姐定然也能把姑爷照顾妥帖。”
    “常叔,你又开玩笑了。”昭昭佯装不悦,故意观察贺容予反应。
    贺容予沐浴之后换了身米色的锦袍,倚在门框摇头:“招婿?”
    “她若是嫁人,自然嫁出去才好。”
    昭昭低下头,从佯装不悦变成真的不开心,重重心事装满心口,沉甸甸地压着人的情绪。
    贺容予又道:“至于照顾妥帖,恐怕是旁人把她照顾妥帖。”
    常叔失笑,替昭昭不平:“王爷别这么说三小姐。”
    贺容予看了眼人,她低着头,显然不大高兴。
    他垂下眼,藏起情绪,转身进门。
    常叔说的招夫婿不可行,倘若她要成婚,最好的方式便是随男方去。嫁了人,便是人家的人,离了中州王府,多少能和他撇清关系。
    贺容予对自己的处境有清晰的认知,凡是做权臣的,不论忠奸,大多没有好下场。他如今能只手遮天,可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
    贺容予对自己有自信,但不会自负到以为自己选了一条这样的路还能全身而退。
    后人如何评说他不在乎,有没有好下场他也不在乎。左右想做的都已经做过,不留遗憾。但倘若牵连昭昭,他不想。
    贺容予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她从一个小丫头长成大姑娘这么快,甚至都没给他太多时间考虑该怎么安排她。
    因为那两句话,昭昭吃饭的时候也情绪不高,慢慢咀嚼着,偶尔看一眼贺容予。
    如果贺容予要她出嫁,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答应?可如果不答应又能如何呢?明说?
    ……
    贺容予将她小动作尽收眼底,失笑:“生气了?”
    昭昭摇头,闷闷说没。
    贺容予给她夹菜,是她喜欢吃的豆皮。因为幼时的经历,昭昭不大爱吃荤菜,更喜素菜。
    他说:“我们昭昭可会照顾人了。”
    昭昭勉强笑了笑,低头吃菜,过了会儿,瓮声瓮气开口:“二哥,倘若我不想嫁人,能不能一辈子不嫁人?”
    贺容予的视线落在她头顶,这种感觉太过焦灼,昭昭没等他回答,自顾自找台阶下:“我就是随便说一说,哈哈哈哈。”
    笑得自己心里发酸。
    昭昭的问题,贺容予不是不想答,事实上,贺容予没有答案。
    他习惯思考一些简单问题的弦外之音,而这一问的弦外之音应当是——他们俩。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三四章就能到文案叭(应该也许可能大概)
    今天这么长,我算二合一没什么问题吧?(狗头)
    【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二哥也不是不主动不负责不拒绝,因为他从小没得到过爱,所以在这上面是不清楚不开窍的。他还在慢慢地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以及,如果昭昭跟他有什么,需要承受很多骂名的。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会考虑昭昭。
    而且昭昭如果跟着他,以后如果他出什么事,昭昭也会被波及。大概是这样。他说的话,意思是如果她要嫁,肯定得嫁出去,嫁出去了,以后他要是出什么事,昭昭就能被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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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这个答案, 贺容予拥有一年的时间来想。
    南州王伏诛后,埋藏在京中的南州王党羽被逐渐摸查出,朝堂局势又是一番大变化。补缺之人,自然都是贺容予的。
    从前欧阳霖贺容予与赵承泽三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今欧阳霖身死, 贺容予趁机清算他的势力, 安插自己的人手,赵承泽便愈发比拼不过,暂时退却神隐。
    欧阳霖死后,头颅被挂在城门示众。示给上京,当然也示给千里之外的南州。
    欧阳霖虽死, 可欧阳家掌管南州多年, 欧阳霖还有兄弟在世,更有部众。听闻欧阳霖死的消息, 南州那些人坐不住,起了兵。南州军侵犯中州与南州边境,百姓们流离失所。
    百姓是天下之根基, 倘若不平定战乱,百姓们苦,中州自然也不安定。在这样的局势里,必须着人去平定南州叛乱。
    可谁能去呢?
    纵观如今的大昭朝, 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大昭本就是重文轻武,仅有的几个武将领军才能也并不突出,而南州不似北州地势开阔, 易守难攻, 显然他们攻克不了。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贺容予身上。众人想起这位年轻的郡王, 十五岁时已经率兵平定北州, 纵然手段颇为狠辣。
    赵承泽率先开口:“想来中州王是绝不愿看见百姓们流离失所的,本侯便先祝中州王一路顺风,大捷而归。”他拱手,已然是送贺容予出征的架势。
    贺容予似笑非笑看向赵承泽:“听闻镇南侯年轻时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次南州易守难攻,是块硬骨头。本王到底年轻,在军事上经验尚浅,还得镇南侯与本王一道才好。”
    赵承泽没想到他会拉自己下水,眯了眯眼,看向端坐朝堂的稚嫩天子。“倘若中州王与本侯都去南州,那这中州的诸多事宜如何是好?”
    他笑眯眯的,这是一场硬仗,要打上多久谁都不知道。倘若能把贺容予支开,他虽会算计,可远在千里之外,难免有疏漏,到那时赵承泽便可以着手安排架空、削弱贺容予的势力。
    但他没料到贺容予会说:“一切仰仗太傅即可。太傅德高望重,才学渊博,本王相信太傅能代为掌管朝中琐事。太傅教导陛下,想来陛下也能有所成长。”
    赵承泽笑容僵在脸上,眼中的狡猾霎时消弭,被惊讶取代。
    “中州王……不愧是陛下亲定的顾命大臣。”赵承泽这一句话说得几乎咬牙切齿。当时贺容予声称陛下要他辅佐太子左右,贺容予手上只有一道不知真假的圣旨,根本没人能证实。赵承泽反正从未信过,这种手段,他也会玩。此刻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讽刺。
    但贺容予不在乎。贺容予的立场很坚决,他可以去平南州叛乱,但必须赵承泽与他同去。赵承泽受朝廷俸禄,不可能弃百姓于不顾,朝臣们也都劝他答应,他只得答应贺容予同去。
    而中州便暂时由太傅接管,小事上太傅可以全权做主,若有什么大事,八百里加急送去贺容予手上,由贺容予定夺。
    但他最大的威胁是赵承泽,赵承泽和他一起离开中州,想来中州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战火多烧一日,百姓便多受一日苦楚,出征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欧阳霖身死之日已是九月初,出征的日子便定在九月十二。
    黄历说这日主大吉,宜出征,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这场仗在贺容予意料之中,但对昭昭来说,还是太过猝不及防。她得知消息后,愣神许久,而后问:“要去多久?”
    “归期不定。”他捻着手中手感温润的黑子,落在棋盘上。昭昭心不在焉,已经注定要输。
    她将棋子扔进棋盒,耍起赖来:“不下了,左右下不赢二哥,二哥真是,也不能让着我点。”
    贺容予支着额角失笑,看她侧过身,倩影在灯下忽明忽暗,“你十六岁生辰前,我一定回来。”
    昭昭纤长睫羽在脸颊上投出一片阴翳,良久才道:“那说定了,你不能抵赖。”
    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外族侵扰边境,大昭之内又有散兵起义,但那些和这一次都不同。昭昭知道,此去颇为凶险。或许会受伤……
    她抬起头来,想让贺容予答应她别受伤,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种事,不是他答应就能实现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是主帅,没有躲在营帐里只发号施令旁的都不做的主帅,那也无法服众,兵众不服则军心不稳。
    昭昭看着桌角的茶,仿佛自己坠入这小小茶杯里,那一团团舒展的茶叶缠绕着她,让她呼吸都更艰难。她握住茶杯,浅抿了一口,竟然觉得无话可说。
    “二哥要保重。”最后还是发出俗套的一句叮咛。
    “我会。”贺容予回答得很快。
    -
    昏暗潮湿的地牢之中,谢卓云靠着墙昏昏欲睡。他自幼锦衣玉食,在这种环境里待不习惯,哪怕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他也仍旧无法安睡。当然,作为一个阶下囚,寻求安睡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比起安睡,他觉得从容赴死更能做到。自从被贺容予抓住,谢卓云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有脚步声朝他走近,谢卓云从睡梦中醒来,看向地牢里朝他走来的几道身影。墙上的火光闪烁,谢卓云深吸一口气,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但他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像贺容予那样的大奸大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他代表着正义。他的死不代表正义的失败,他虽身死,还会有千千万万同他一样的有志之士站起来。
    谢卓云理了理自己不再洁白的衣衫,站得笔直,镣铐声叮里当啷,打破这灰沉沉的夜。他闭上眼,被套上一个黑漆漆的袋子,跟着那些人往外走。
    他们要在哪儿解决他呢?哼,也只敢把他带去一个无人之地,悄悄处决,还不是他贺容予不敢光明正大地杀了他。因为他知道自己所做之事是大奸大恶,所以不敢让世人知晓。
    谢卓云梗着脖子,已然为自己写好了悼词。
    但等待中的死亡没有到来,只有冷清的深夜凄风往脖子里灌,单薄的衣衫无法抵御,以至于让他瑟瑟发抖。
    这是哪儿?谢卓云打了个哆嗦,环顾四周。
    凄清的街巷,仿佛根本没有人的气息,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谢卓云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慌,精神一阵恍惚,他这是已经死了?到了地府?还是……
    有一阵冷风拂面,谢卓云抱住胳膊,那是实实在在的骨与肉。他在自己手上掐了一把,很疼,疼得他咬牙。
    他怎么会还活着呢?谢卓云心中疑云笼罩,却无法找寻到答案。
    他沿着空旷的小巷一路往前,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夜风吹得他整个人发着凉,不禁咳嗽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直到忽然撞上个人。
    “哇,你怎么走路不看路的啊?”袁不苦揉了揉自己被撞到的肩膀,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身影。他一身素衣沾染尘埃,脸上胡子拉碴,更是瘦得脸颊凹陷。
    “哎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袁不苦心想这人恐怕是流浪汉,就算不是,只怕日子也过得不好。看他神思恍惚大半夜在街上晃荡,瞧着便像无家可归。
    谢卓云低着头,往旁边退让,说了声对不住。他转身要走的瞬间,空空如也的肚子发出一声响。谢卓云顿时脸红起来,窘迫不堪。
    听见这声响,袁不苦笑了声,“你饿了?”
    他做过乞丐,知道饿肚子的感觉,叹了口气,摸出自己今日吃剩下的半只烧鸡,塞进谢卓云手中,“咯,给你吧。你可别嫌弃,我本想留着明天吃的。”
    谢卓云接过东西,道了声谢,便坐在地上吃起来。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很狼狈,可是他的确饿了,方才心中茫然空荡,似乎只有填饱肚子,才能填满这份茫然空荡。
    他在这一刻抛却了自己身为读书人的骄矜,狼吞虎咽。
    袁不苦站在他身侧,见他这副模样,似乎从他身上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颇为感慨。十四岁的少年老气横秋地叹息,让谢卓云忍不住抬头看他。
    袁不苦在他身侧坐下,说:“你知道吗,我以前是个乞丐,经常吃不饱饭,讨不到饭的时候只能去偷。然后被人追着打,就为了一个馒头。”
    他自嘲地笑,挠了挠头,话锋一转:“不过呢,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他的语气是骄傲的自豪的。
    谢卓云一噎,由袁不苦这段话联想起这世道,吃不饱的人太多太多了,那些苦痛的人们一茬接一茬,活在这世上……他的抱负,便是让百姓们都能吃饱穿暖。
    他愣神之际,袁不苦继续说着,语气更为骄傲:“我明日便要出征去打仗了。”
    男子对于建功立业有种天生的向往。提起打仗,袁不苦的神情激昂,期待着大显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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