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让叶照配六合簪,原只是想借此簪告诉皇后自己对她的在意,想让皇后进言,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意外和惊喜。
    倒是皇后,凉凉白了他一眼,低斥道,“日后有事便直接同母后说,少在母后面前动你那些歪歪绕绕的心眼子。”
    “更别论你父皇那套九曲十八歪的路数,白的惹孤生气。”
    萧晏无不点头应是,堂下人亦无人多言,只起身道贺。
    中宫十三年来不曾下过诏令,今日一出,便是为萧晏立妃。且不说中宫诏令本就可以不问御前直接下达,便是需要御前同意,想必此番皇帝也不会反对了。
    十数年来,皇帝无一日不盼着赵皇后重回宫闱执掌凤印。这厢发中宫令,便是无声的回应,乃愿意回宫的意思。
    如此,皇帝岂会拂皇后之意。
    “怎么,这是乐傻了吗?还不领旨谢恩。”赵皇后看着面前尚且跪着的人,示意萧晏将其扶起。
    然萧晏弯腰搀过,却被叶照推手拂去。
    “快谢恩啊,母后允了我们的婚事。”萧晏催促道。
    叶照看着他,却没有动作。
    她觉得愈发摸不透萧晏的心思,他怎么会想到要真的娶她的,明明前些日子里两人已经达成了意识。
    如何又言而无信了?
    萧晏见叶照僵着,便知她心中不愿,面色不由冷下两分。
    “还望皇后娘娘收回成命,妾身受之不起。”叶照转身,正色道。
    “怎么说?”
    “妾身出身微贱,不堪……”
    “英雄不问出处。”赵皇后道,“三十年河东与河西,贵贱易转,谁人也料不到明朝是日出先来,还是意外先至。”
    “娘娘所言在理。但……”叶照深吸了口气,想说抛开出身不论,她只是不愿意做他的王妃而已。
    她不想做他的妻子,仅此而已。
    很快,她就要走的。
    但是,理智压住了她的话语。
    她想到依旧被霍靖控在手中的阿姐。
    霍靖定是非常愿意看到她成为秦王妃的,因为这样她在秦王府中便拥有了更大的权势,也意味着彻底得了萧晏信任,可以为他获得更多的情报。
    故而,此番推拒,必然惹恼霍靖。
    她不能主观退掉这门亲事。
    思至此处,她眼角攒出一点笑意,躬身拜首,“妾身谢娘娘恩典。”
    合宫散去,待回到千象殿,秦王娶妻,六品孺人一跃成为二品王妃的消息,已经传遍骊山行宫。
    从路上到殿中,皆是恭贺声。
    萧晏眉眼皆是笑,直拉着叶照入了寝殿。
    然内堂两扇门一合上,萧晏便换了容色,只将叶照一把推在才合起的门上,倾身上前,将人圈在方寸之地。
    “你不愿意,你一点也不愿意。到底是为什么?”他喘着气,双眼猩红。
    倒是叶照,有些莫名。
    虽然这一路回来,他箍在她腕间狠命紧握的手,告诉着她,他的不快。然当他这般问起为何不愿意时,叶照尤觉疑惑。
    遂道,“殿下不是知我不愿的吗?杀荀茂的当晚,妾身便明白清楚地同您说了,妾身无颜同您在一起。见到您,便是想起前生事,万分感愧。”
    “然本王也说了,本王不念前生,只想今朝。”
    “妾身记得的。”叶照见他愈发气恼,遂自己控制着情绪,尽量平静道,“殿下亦说,留下妾身,就是为了搓揉妾,让妾无颜以对。”
    “我……”
    “殿下!”叶照头一回拦下他的话,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们这样好没意思的,今日妾身便与您讲话说开了吧。”
    “殿下如今身子康健,前程似锦,无需将大好时光浪费在妾的身上。您因前生事恼怒妾身,妾身不敢有怨言,本就是妾该受的。但是此间恩怨,妾身认为已经同您两清了。”
    他喂她一盏化功粉欲废她武功,虽然后来不曾饮下,但一口以喂之。而这些日子,她的功法日渐消散,不久前的月夜,苏合同他私下论过,言他研制了些法子,可以让她尝试,或许有聚功的效果。
    但是萧晏拒绝了。
    叶照听得,便知他始终想如同一只金丝雀养着她。
    至此,便也觉得可以同前世那一命相抵。
    只是这一刻,她到底留着彼此余地,不曾点破。
    而萧晏,事关前世生死,根本不敢讲明,分明是他深欠她,便也不敢开口。
    只由着叶照说下去。
    叶照道,“既然已经此间两清,那么这五日来,妾身与殿下之间,当是形成默契的。故而妾身不贪王妃位,也请殿下不要再这般戏弄妾。”
    “我不明白。”萧晏盯着叶照,摇头低语。
    叶照轻叹,合了合眼道,“既然你我谁也不再欠着谁,那么殿下三番两次欲占妾身,妾身便也应了您。纵使妾身份低微,却也是清清白白一个女子。说句不好听的,便是秦楼楚馆,也没有这般便宜的事。”
    “秦楼楚馆”四字入耳,萧晏压了又压的怒气直冲上来,从脖颈道耳根全红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妾身以为,这五日妾身侍奉殿下,是可以向殿下要些东西的。”
    “做我的妻子,王妃之位还不够吗?”萧晏厉声,尤觉又绕了回去。
    “妾有自知之明,事后皆用汤药避孕,殿下亦是默许的。试问哪家郎君,一边真心娶妻,一边许她一碗碗喝避子汤。所以妾身说,殿下不要再戏弄妾。”
    萧晏看着她,半晌笑了笑。
    有些回过味来,“是故,这些日子的温存和厮磨——”
    他抚着她鬓发,将一缕松散的头发拢好,“是一场交易?”
    “侍奉两字都是好听的。”
    “你这是把自己出卖给了本王,然后有事索求?”
    交易,出卖,索求。
    每个字都是对的,每个字都不堪入耳。
    萧晏怒火中烧,彻底口不择言。
    “那你说,你要什么?让本王看看,你是否配得起?”
    相比的萧晏地狂怒无处发泄,叶照要平和许多。
    她往门上抵了抵,尽量避着他,“妾身有一阿姐尚在霍靖手中,还请殿下事成之后,能解救照拂。”
    “所以只是为了她,你就这般自甘堕落!”
    “妾不想欠人,却又身无长物,若一具躯体能得殿下许诺,救阿姐一命,再划算不过。”
    萧晏看着她,似是不信她为一亲人竟可以这样对她自己,亦不信在她眼里,他竟是个会以权谋色的人。
    “阿照!”萧晏委顿下来,“你我之间,走过轮回路,黄泉路,难道……难道只有色之一字?”
    “没有半分情意吗?”
    有没有情意?
    叶照突然也红了眼。
    半晌,她道,“当是没有的。妾身实在想不到、也寻不到。”
    无情,无意。
    萧晏终于爆发出来,只死命按住叶照双肩,咬牙问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生下小叶子?为何愿意一个人吃那么多苦孕育她,养育她?”
    提到前世的女儿,叶照亦难控制情绪,只合眼不愿再言。
    “说啊,你为何要生她,要养她?”萧晏尤记前世仵作验身之语,尤记安西邻舍的婆婆所言。
    他们都说,若她不生那个孩子,大抵不会那样耗损寿命,被掏空身体。
    “不许提小叶子。”叶照推开萧晏,终于再难控制,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她一生习武,力道非常人所能比。虽五指纤细,却是落面成印,声脆震耳。
    “你不配提她。”叶照仰面抵在门上,眼泪从眼角滑落,“我生他,同你没有半生关系。仅仅因为,这世间从来只我一人,我想有人同我说说话,有人能让我抱一抱,能让我感受到身体的温度,血液的流动,能让我觉得自己也是一个人……”
    她擦干眼泪,深吸了口气,“就是因为,我一人孕育她,养育她,所以我同殿下之间,方才寻不到半分情意。”
    “重来一世,这世上有您,有我,却再无小叶子。没有也没什么不好,何必再来一遭,徒增困苦。往事已矣,妾身不想再纠缠。”
    叶照已经重新展了笑颜,站直靠近萧晏,捻着袖角给他轻揉面上掌印,“我们都往前走吧。妾身私以为,你我之间,眼下论交易是最好。当然,若殿下觉得不够,妾身可以再加。”
    第31章 、晋江首发
    皇后芳诞正值八月十五中秋, 又添了秦王不日娶妻的喜事,如此雍阳宫中格外热闹。
    只是萧晏未再出席晚宴,只道身子不适, 恐旧疾发作, 故而歇下了。
    帝后遂派人来问候,言无大碍,只需将养两日便可。萧晏亦传话过来,道是修养好身子, 猎来斑斓虎,皮毛赠予皇后作褥子,以谢今日未出席之罪。
    皇后得了这话, 只道让他少逞口舌之快, 又命人拨去各种补身之物,遂安下心来。
    秦王非嫡非长,且得中宫如此厚爱,且中宫无子, 若是寄入名下,未尝不是两全之策。
    或有到底秦王经不住如此盛宠,这幅身子今日不知明日事, 实在可惜了。
    倒是楚王殿下, 资质平平,做个守成之君未尝不可。
    宴席上,观白玉九重阶上的帝后妃嫔,亲贵百官虽不至于宣之于口, 然各种眼风官司, 点到为止, 彼此心领神会。
    散宴之时, 徐林墨以送彩头为由,再次见了徐淑妃。道是皇后已归朝,且尝试让霍侯亦归来,共谋大计。
    檀华宫宫门大开,灯火灿灿,淑妃持着一盏烛火观赏徐林墨送来了梅花鹿皮毛。
    活取的皮毛,油光水滑,看着便是顶好的质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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