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日暮风寒,她捂在胸口的手拢了拢披风领口,方才抬眸看了看她。
    萧晏尤似梦中,疾步上前,“你醒了……如何不叫我?”
    叶照也没答话,慢慢走向方才萧晏用膳的圆桌,待坐下又缓了片刻,方道,“醒了有一会了。”
    她看一眼桌上膳食,又回望内室,“晚意怕是累,伏在案上歇下了。”
    “无妨!一会我叫她。”
    “她没伤着吧?”叶照收回目光,低声问。
    “没有,就一点擦伤。”
    “那你呢?伤到哪没有?”叶照继续问。
    “没有,我们都没事。”萧晏坐下身来,握上她的手,“倒是你,为救我们伤得最重。”
    叶照摇首。
    又扭头看内室,“我杀了她家六口人,到如今才还了两条命。若是以后还不起了,还望殿下多多照拂。”
    萧晏扶着她后脑,眉心抵眉心,鼻尖蹭鼻尖,“不是你的错,棋盘上,棋子是没有选择的。”
    叶照笑了笑,“殿下说,妾身救了您,那能否应了妾身,他日也救一救妾身阿姐?”
    “十月里,我们要成亲了。我们夫妻一体,你的阿姊便是我的阿姊。自然会护好他。”
    这原是极好的话。
    但是叶照没有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她想,那是不是她不同他成婚,他便是不愿救的?
    这样一想,遂轻叹了一声,“九曲台满是殿下的人,妾也算不上救了您……妾、想旁的方子换殿下许诺。”
    她的声音再低,两人尺寸的距离,他便总能听清的。
    听清了,心头便陇上阴云,却也没发作。
    萧晏想她到底还伤着,不急。
    他想他们有天长日久的时光,可以慢慢磨合。
    叶照退开身,坐直了身子,“殿下,妾身饿了。”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传。”
    “都行。”
    等膳的过程中,叶照的眸光一直落在那盅米粥和一碟子米糕上。
    终于,在膳食上来前,她伸手拿了块米糕。
    萧晏整个人僵了一瞬。
    “殿下怎会用如此简单的东西?”
    “没什么胃口,所以清淡了些。”萧晏盯着她,看着她慢慢吞咽着,“好吃吗?”
    叶照点点头。
    这顿晚膳,叶照用完了一碟米糕,将萧晏的粥也喝了。后来膳食上来,又进了水晶蒸饺,半碗汉宫棋。
    若非萧晏拦着,她估计能把一整盆汉宫棋都用了。
    萧晏回首她醒来至今,所言所行。
    尤觉不对。
    托他庇护陆晚意,求他救阿姐。
    再观她神色,萧晏总觉她虽醒了,然眉宇间一股颓败气,仿若游离在现实之外。
    “阿照,你怎么了?”
    “让苏神医给妾身看看吧,看看妾身子如何了?”
    苏合来得很快,眉宇蹙了一瞬便松开了。
    道她无恙,就是得好好调养。
    睁眼说瞎话的人,没有几个是自然的。
    叶照看他,“先生,我的脉象无碍吗?”
    苏合闻言便缴械投降。
    弱,乱,杂。
    反正不是他悬壶济世十数年可看到的。
    他自入杏林,也不曾见过,能挨那样一掌,跌落在地,却没有大伤肺腑,只是隔靴搔痒的。
    “到底是何情况?”萧晏急道。
    苏合摆手,“真不好说,不若飞鸽传书请我师父来吧。”
    “不必了。”叶照开了口,“左右身子无恙,就不麻烦了。”
    她似是又累了,撑着起身,萧晏扶过她。
    她冲他笑了笑,握在他身上的手松开,顿在虚空。
    滴漏沙沙。
    她的手,开始打颤,抖得厉害。
    “我心法破了,一身内力全失了。”她拂开萧晏,慢慢走回房内。
    她解开披风,安静地坐在榻上,翻过一页书卷。
    崔如镜的这册书,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昏迷的三日,其实她在翌日便清醒了。不过是为了封住最后的几个大穴,封住功力。
    以便离开时万无一失。
    “这便对了。我就说哪个能这般厉害,挨着那样一掌又受了那样的冲击跌下,竟然就肩骨脱臼。”
    外头,苏合压声道,“要是王妃功夫全盛时大抵可以。但她那会就剩个三四成了,哪能这样全身而退。果然啊,是用一身功夫换了一条命。”
    苏合低叹道,“我早说有聚功的法子,让她试试,你非不要,现在好了,功力全失!”
    萧晏始终不语。
    苏合便无语,“你是不是想着,散了最好,省得她要跑你压根拦不住?”
    “你回去吧。”萧晏终于出声。
    *
    夜深人静,萧晏熄了灯,落下帘帐。
    “阿照,十月初十,是我们大婚的日子。你开心吗?”
    “殿下,明日传个信给霍靖,把我功夫散尽的事告诉给他。如此我便失去了价值,大抵可以安心侍奉您。”
    叶照虽然没有直面回应萧晏,然这个回答依旧让他高兴。
    她说了,摆脱霍靖,安心留下。
    当真是失了功法,叶照睡的昏沉。
    翌日,还是萧晏看着实在日头高照,忍不住将人从被中抱出。
    他给睡眼朦胧的人细白手腕上,套了个镯子。
    叶照睁眼看过,弯了弯眉眼,“谢殿下。”
    “这是母妃的陪嫁。”萧晏亲了亲她额头。
    散了睡意,复了清明。
    叶照便沉默起来。
    她本就不善言辞,眼下闭了口,整个人看起来便更寂寥了。
    萧晏明白她的状态,她什么也没有,唯一仪仗的便是一身功夫,眼下也没了。
    自然会害怕。
    但不打紧,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婚期愈近。
    都会过去的。
    只是她肩骨的伤愈合的缓慢,一点细小折腾便能让她痛上许久。还有掌力内伤,虽不严重,但她如今不过一个寻常人,便也不宜走动奔波。
    苏合看了两回都这般说,萧晏便止了下山的心。
    只加强守卫,毕竟近十日过去,那只斑斓虎还未捕获。
    九月初一这日,兵部送来紧急公务。
    事关边防,萧晏传秦王府全部属臣和兵部官员,聚骊山开加议会。
    这日,山中下雨了。
    叶照站在临窗的位置,从雨落看到雨停。
    看一架架马车上山,一位位官员行色匆匆。
    到底心中感愧。
    其实萧晏一人下山便可,无需这般劳师动众。
    他不离开,无非是因为她。
    但到底是真心离不开她,还是占有欲不肯放手,叶照辨不清,也不想辨清。
    她只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虽然,萧晏还没有答应会救护阿姐。
    但是叶照想,当年掌天下的人,心中当是有苍生的。
    而自她武功全失的那天起,她就可以随时离开,拖到今日,不过是寻一个最好的契机。
    叶照看一眼傍晚雨后的天空,披了件鸦青色缠花的披风,持一把同色油纸伞,拎上食盒,由侍卫护着,去了紫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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