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左右萧明温不喜叶照、借题发挥是真的。
    他不想叶照多心,遂再三嘱咐女儿。
    “我告诉阿娘作甚?”小叶子白他一眼,“让她多怜惜怜惜您吗?”
    “还是让她入夜再随你去清辉台安抚您?”
    萧晏被噎住嘴,瞥头揉了揉眉心。
    小叶子同萧晏在一起,要么半日不言语,要么开口必定将攒了半日的话全扔回去。
    这下便是如此,小姑娘挑着一双和他一般无二的凤眼,扬眉道,“阿娘平素定点准醒,何论这日有事在身,断不会迟误。所以,阿娘今朝虽不曾真的生病,也定是身子不爽。怎的宿在您清辉台便睡沉至此?故而我看陛下斥责你是应当的!阿娘白的被你累伤!”
    “但陛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说我阿娘不是康健之兆,我道他才不是长寿之态!”
    “胡说什么?”萧晏本是不敢吱声,直闻到最后一句,赶忙伸手捂住小姑娘嘴巴。
    “不用捂!”小叶子推开他,看了下自个身子,“我身体是孩童,脑子不是。要是口不择言合该在宫中就发作。”
    “怎么,这四四方方的一点地方,还能被人听了去?但凡传六耳,便是您秦王殿下传的!”
    好在这一刻,车夫一声勒僵停马,萧晏放如遇大赦。
    只道,“到家了,祖宗!”
    他撩帘深吸了口气,先下马车,转身抱过孩子。
    小姑娘顿时换了一副面孔,又软又糯趴在他肩头。
    父慈子孝间,她还不忘警告他,“再莫名其妙累伤阿娘,便是冬日也不让阿娘与你同榻!阿娘夜中咳疾发作,我自个学着照顾她。”
    萧晏频频颔首应是,心里却辩解,“不是莫名其妙,行的是正事。”
    转念一想,亦是忧从中来。叶照身子同全盛时期相比,是真的不可同日而语。换以往,昨夜那一阵,怎会将她疲累成那副模样。
    的确,该好好养着。
    养身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转眼便是新的年头。
    昌平二十九年三月,叶照熬过冬日严寒,料峭早春,终于止了咳疾,早些时候的伤也基本痊愈,除了一双眼睛依旧无法视物。
    她从来不是贪心之人,没有眼睛,她可以听声辨位。
    如今这项与她,已经十分娴熟。
    很多日常起居,她亦无需旁人帮忙,都可以自己料理。
    若说有何遗憾,大抵是在小叶子说自己又长高时,叶照不能明确的知道她到底长了多高。上辈子,她便只见过孩子四岁以前的模样,后来如何她无缘再见。
    今生亦是如此。
    但她安慰自己,今生还是有所恩赐的。她看不见孩子的模样,但可以触摸她的轮廓,嗅到她的味道。
    于是,每次她捧着小叶子面庞,抚她眉眼口鼻后。晚间,萧晏便抓着她的手要她摸自己。
    “我也长了一岁,你摸摸有何变化?”
    叶照便笑,“殿下没有变,过去未来,都是风姿无双的好模样。”
    萧晏闻言,眼眶便一圈圈发红。
    他记得,去岁她踏出大理寺,有那么一刻时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原来,就是为了记住他。
    “苏合一直在寻药探方,或许会有法子的。”他隔着白绫,吻她眉眼,“不好也不要紧,我做你的眼睛。”
    叶照回应他,也亲他双眼,“殿下的眼睛,没有妾身的好看!”
    当然!这世间,无人及你。
    四月初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湘王娶妻,娶的是早年落难时期救护过他的姑娘。
    婚礼前两日,府中养的伶人推了个平素得脸的人为代表,壮着胆子去问,“殿下,是否容我们离去?”
    话虽这般说,却是不想离去的。
    如今的王妃,她们皆有耳闻,是昔年坊中花魁。
    虽已是而立之年,容色不如她们鲜妍娇嫩,但湘王依旧如此爱重她。联系前后作为,翻一页曲中唱词,她们自有领会。
    一个天之骄子,这些年这样厚恩她们,左右不过镜里看花,雾里观影,将她们作了伊人影子。
    这厢真主回来,自无需她们。
    轮椅之上的冷面郎君,如今眉宇间多了一重春风化雪的气韵。
    他道,“收养你们,自是为了寻找王妃,但这只是一重意思。更有一层,是为了能让更多同王妃一般孤苦又不得自主的人,吃一口饭,多一身衫。”
    “王妃力弱却心气高,从来不要无故恩赐。开喉迎唱得的钱财,一样踏实和干净。”
    “所以,你们一不是替身,二不是被本王恩养。是有付出得回报。”
    萧旸笑道,“你们若想走,洛阳城东有一处本王私宅,可将那处做成乐坊,以此谋生。若想留,还是原处安排,日后可于府中同王妃切磋技艺!”
    于是,四月初八的婚宴上,叶照虽不曾看见阿姐凤冠霞帔,笑颜如花。但她坐在席间,清楚听到台上人,将新人往过和对新人的祝福唱成绝响。
    曲终宴散,新人缱绻入洞房。
    萧晏牵着叶照的手,往家走去。
    走了两步,突然松了手,走到叶照前头,“上来,我背你。”
    叶照听话上去,戳了戳他背脊,“秦王殿下,无事献殷勤,妾身受之惶恐。”
    萧晏挑眉,“王妃惯是了解本王。”
    叶照轻嗤,“今个初八,逢双,妾身得陪小叶子睡。殿下有本事自个去同她商量!”
    “没本事!”萧晏道,“你怎么总想着睡觉这回事?”
    “你——”叶照敲他的头。
    分明是这人,凡事都能往榻上扯。
    弦月勾在天际,夜色静谧。
    月华穿过树梢,投下斑驳影子。
    却是出入成双。
    “把今日宴上的曲,唱一遍我听,成吗?”萧晏低声问。
    原是想着这处。
    叶照咬过他耳垂,清了清嗓子,在他耳畔低吟:
    两情好,纵百年千岁尤嫌少;
    怎料到,无端会被分开了;
    十年熬,待得比翼终飞高;
    愿此生不恼,欢喜与君温柔终老……
    道途幽深,夜阑珊。
    一路唯有叶照的曲音缠绵又悱恻,滋生出一点岁月静好的模样。
    临到府门前,她方止声,搂紧了萧晏。
    “怎么了?”
    “起风了,有些冷。”
    “不要紧。”萧晏笑了笑,“到家了。”
    第53章 、晋江首发
    四月春光正好。
    萧晏亦忙碌起来。
    去岁九月里, 西北边地那一场所谓的回纥犯境,如他所料,不过是霍靖的里应外合。他身在潼关, 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 直接下令安西刺史李素监掌战况。如此,亦不曾劳费太多兵马粮草。
    而彼时,霍亭安又以增援为名,让霍靖领两万京畿兵甲远赴西北。自是为了以防万一, 提前让霍靖离开京师,留以后路。
    只是这两万兵甲中,十中之六七的将领是城防禁军, 乃由萧晏一手提拔, 纪律最是严明。
    而在听闻皇后与霍侯接连意外惨死后,霍靖当夜便假装鼓动边关将士同回纥决一死战,道是以此保卫无人镇守的内廷。实乃想耗尽大邺兵力,以此回来。
    甚至因不曾见到萧晏, 而扬言秦王临阵退兵,其心有异。
    幸亏安西刺史李素执萧晏盖印文书而来,道秦王尚且坐镇京畿天鉴潼关, 如此安定军心。
    年仅二十又五的李素已经任安西刺史四年有余, 乃正三品边官,政绩斐然,担得起一句青年俊才。
    霍靖如此言行,便觉其不对劲, 分明乃包藏祸心之举。只是碍于妻子霍青容颜面, 没有当众点破, 只着人暗里监视。
    不想当夜, 霍靖为一行武林人士所救,就此失踪。
    霍靖失踪,李素尚急,萧明温却并不着急。
    于他而言,且不论霍靖妻妾儿女皆在洛阳城中,他若将他们弃之不顾就此不回来,便是霍家风骨的软化。
    若是霍亭安泉下有知,知晓儿子这般无有骨气,大抵会痛心疾首。但凡想到这处,萧明温总觉畅快许多。
    而如果霍靖回来,亦无足轻重,在保留霍氏荣宠的同时,萧明温已经拔了霍家的根基。霍亭安下葬那日,他便着人清缴了霍家军。
    曾经守护前凉赵氏的王军,后来为大邺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的铁骑,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了。
    相比留在手中训化,尚有霍靖归来重新掌管他们的可能,萧明温宁可一刀切掉危机。
    何况,他自己的儿子,如今亦是出色。
    萧晏,在这场布局谋划中,尽可能少地消耗钱财兵马。据事后户、兵两部统计,所耗几乎可以忽略。
    故而,萧明温对萧晏,原是愈发满意的。甚至将一半兵权交予了他。
    只是他愈觉得萧晏龙章凤姿,文韬武略,便愈发嫌恶叶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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