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程巨鼎嗤笑, “你以为本将军不知道, 什么平国公, 都被抄家了还平国公呢?怎么,真把自己当成是我们王上派到都城的细作了?本将军还没怪你呢,要不是你,皇帝能有理由向我们王上发难,以至于王上被迫出军?”
    “本将军来时还说,若是有朝一日见到了你这个老匹夫,定要打你三十大棍!”看见郑鹏白了脸色,他又冷哼道,“还不快滚!碍你程爷爷的眼睛!”
    郑鹏此生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只觉气愤直冲脑门,但要他骂回去,他却没那个胆量。
    程巨鼎再次嗤笑嫌弃他的胆小,随后招呼郑立晏,“喂,你小子,过来!”
    “将军找在下作甚?”
    “如你所说,那先行队的确是被这清风寨的使了些下作的伎俩暗害了,现如今这清风寨的大当家已经被我斩于刀下,二当家也被捆起来了,只等日后王上来了便交由他处置。”程巨鼎摸着胡子道。
    “你给本将军通风报信,也算是立了一件功劳,本将军便大发慈悲给你一道奖赏,你可以愿意加入我的部下为明王殿下效力?”他说这话时,一脸自信,像是肯定郑立晏会答应的模样。
    郑立晏一愣,“加入您的部下?”他笑了,他可以加入皇林卫,却绝对不能加入军队的,皇林卫一般只负责巡查皇宫,虽然也有一些抄家之类的事,但基本上都是些不见血的任务。但军队可不一样,想要往上升就得有军功,要有军功,那可是真的要上战场杀敌的。
    若是郑立晏能上战场,他当初何须央求郑鹏寻关系让他进皇林卫?
    他便摇了摇头,“多谢程将军抬爱,只是在下并无参军的想法。”
    郑立晏居然拒绝了!
    屋子里不知情的人都诧异极了。郑鹏更是恨不得代替他收回刚才的话,他刚刚为何想求见小明王,不就是因为如今小明王势大,运气好的话这大夏就要改天换地,便是不好,也只不过退守源州。他若是得了明王的眼,以后去源州便是。
    什么流犯罪名就不重要了!明王自立,大夏皇帝下的流犯罪令在源州可不算数。
    可现在,这竖子居然拒绝了程将军的邀请!
    没错,邀请!他郑鹏可没瞎眼,刚刚那程将军嘴上虽没什么好话,可那脸色那语气,就是在邀请老三!
    一旁的郑立勤心里也很是复杂,三弟怎么能拒绝呢?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拒绝呢?若是他,他一定不会拒绝的!怎么就不是他呢!
    “你不愿?”程巨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沉下了脸色,“你为何不愿?是不信任我们王上能打到都城?”他邀请郑立晏入他部下,一是觉得这人敢在路边拦他,为的是救这些被清风寨的山匪所劫的人,是个有情有义有勇之人;二是对郑立晏那两次生生掰开他的手指一幕记忆犹新。
    他的力气他知道,在东赤军里算数一数二的,最初就是这身大力气入了小明王的眼才得以随侍身侧,后来有机会学习武艺,到如今成了东赤军的一名将领。面前这小子能那般轻松的掰开他的手,力气也肯定不凡。他是起了爱才之心。
    可现在,他居然拒绝?他以为,这人是向着当今皇帝,不愿与小明王“为伍”。
    知道他误会了,郑立晏解释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程将军,在下的确有一番还算不错的力气,只是对于舞枪弄棒一道毫无经验,腿脚功夫更是寻常,您麾下随意来几个兵,只身手上我是绝对比不过的。二则,我这人,对从军实在是没有兴趣。”
    他压低了声音,只让程巨鼎一人听到,“我那夫人您也见识过,脾气泼辣得很,我若是离开她超过三日,准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将军,为了在下的一生幸福,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对不住了夫人,只得拿你当一下挡箭牌了。
    程巨鼎听了不由往宋嘉然那看了一眼,能把蛇脑袋戳那么大个洞的女人的确不好惹,他想到了家里的婆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将军,您或许不知,在下姓郑。”郑立晏最后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也彻底打消了程巨鼎的念头,这时候他说他姓郑,说明什么?他刚还骂了人家老子呢!程巨鼎倒不觉得尴尬,只是正如他之前所说的,这平国公府的人,的确不咋适合招入东赤军。
    “行吧,那本将军就不强求你了。”他转身就要走,又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人,“不过你这一家老的老伤的伤,再不找大夫恐怕这世上又要多几条冤魂了。本将军就允许你们跟随行军队伍后头,一起去云州,就与你此次的功劳相抵了。”
    他自觉做了好事,心里也没了负担,便潇洒离开了。
    他不知晓郑家几房的关系,只以为和普通人家一样兄友弟恭,所以觉得帮助了郑家其他人也就是帮了郑立晏。
    郑立晏也没反驳,毕竟,他和嘉然的确也想去云州。
    流放北疆?他们到达北疆须得通过幽州,这幽州都被明王占领了,他们也没必要去了,可没有身份文书,他们又进不了城,但若是跟着程巨鼎,若明王军队能占领云州,那他们自然而然也就能进去了。
    “我记得,许解差那辆马车也被抢了来,我去找来将祖母和抬上去。”他道。
    “我和你一起。”宋嘉然才不想一个人待在这。
    两人几乎刚踏出门的功夫,就听见了郑立全悲恸的哭声,“如兰!”响彻黑夜。
    他们对视一眼,郑立晏摸了摸嘉然的头,轻声道,“我去准备点火把。”
    见他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宋嘉然忍下泪意,“嗯。”
    天色微亮,一行队伍沿着清风山快速而下。在队伍末尾,跟着三辆马车。
    为首的一辆里,坐着的真是郑立晏夫妻两人。
    郑立晏驾车,宋嘉然就躺在车里休息,头朝着车门这一头,也方便和郑立晏说话。
    皎皎没留在这,小姑娘孝顺,不放心晕过去了的祖母,要跟在后头马车里照顾老人家,宋嘉然没拦着她,她对老太太没什么感情却不能拦着皎皎不去尽孝。
    后头两辆马车里,一辆躺着老太太、郑立昀,洛氏、皎皎、薇薇都在里头照料,另一辆里头则是吴氏钱氏几人还有几个孩子,其余男子则骑着马。
    马车和马都是从清风寨的马厩里弄来的。
    对于他们夫妻俩单占一辆马车,其他人都没言语。
    毕竟郑立晏现在算是入了程将军的眼,能跟在行军后头,也是沾了郑立晏的光,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这让两人越发明白了郑家人的势利一面。
    宋嘉然闭着眼,她身体很累,却睡不着。
    李氏死了,是自尽而死。身上并无被侵害的痕迹,想来是为了躲避受辱而选择先行自尽而亡,但宋嘉然仍觉得浑身发寒。
    可能因为同为女子,所以她更加能明白李氏当时的选择。宋嘉然不敢想,若是当时是她,她该怎么办?她对李氏没有多大好感,此时却有些敬佩她。
    死亡,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还有少康,那么小的孩子,生命就停在了这一年。她听薇薇讲了当时的情况,倒是对钱氏有一丝刮目相看,对于少康而言,她是合格的母亲。当然,这并不影响她对钱氏的厌恶。
    这次遇上山匪,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死了很多人,也还活着很多人,但活着的人里,有些人生不如死。
    有的人拿到了自己的身份文书,选择了离开,他们祈祷着,若是明王登基他们也许有大赦天下的那天。当然,若是没有,他们的身份文书上仍是罪名。
    有的人,遭到了身体、精神上的巨大冲击,比如郑立昀,比如钱氏。
    这两日的种种,在宋嘉然脑海里一一闪过,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了点变化,又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
    在马车一晃一晃里,她慢慢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章
    再次醒来时, 马车已经停下了,郑立晏也睡在她身边。
    她一动, 他就醒了。
    “这是到哪了?”她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郑立晏打了个哈欠, “云州城外。程将军在此安营扎寨,等着后续部队来。”
    宋嘉然坐直了身子,“你觉得,谁会是最后的赢家?”说心里话, 他们俩目前对大夏是没什么归属感的, 皇帝是谁对于两人来说都不重要。但宋嘉然一想到, 自己受这流放之苦是拜现在这个皇帝所赐, 就忍不住恶趣味地希望他倒台。
    “我不知道。”郑立晏摇了摇头,“皇帝多年不闻不问, 今朝突然发难,肯定不是一时兴起;明王蛰伏多年,如今连攻下两州,可见也不是没有准备。鹿死谁手,不好说。”
    “只是站在我俩的立场, 肯定是小明王获胜更为有益的。”他见宋嘉然有所疑惑, 解释道, “岳父虽然曾说, 郑家流放之事以后未免不会有转机,但岳父大人所认为的转机应该是皇帝收服了明王再还郑家清白。但我当初在皇林卫时, 也曾了解这皇帝的行事作风说一不二。就算他收服了明王,也不一定会还郑家清白。”
    “毕竟, 郑家如今也没什么有价值的地方, 一个没有价值的平国公府, 只是在给朝廷财政添加负担而已。”
    “但若是明王得势, 想要名声干净,第一个要解决的便是皇帝拿郑家作筏子攻讦他意图谋反之事。到那时,郑家清白自然就回来了。所以,在我看来,想要尽早结束流放并且能回到以前的日子,靠皇帝不如靠明王。”
    他发表完了自己的见解,就见宋嘉然下巴搁在手上,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想到啊郑立晏,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嘶,当初去皇林卫,是不是走错路了?你这般会审时度势,应该去当文官啊!”宋嘉然眼里有了笑意。
    “打住!不可能!别想让我再读书!”郑立晏立刻掐灭了她的话头,开什么玩笑,当文官不得去科举,科举?上辈子那些书还没读够吗?不可能科举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宋嘉然笑出了声,笑完了又叹气,“唉,对于我们俩来说是无所谓了,只是不管谁赢谁输,苦的都是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1啊!”
    这是他们无法左右的事。
    “好了,睡了一觉,不饿啊?我去找点吃的,然后烧个水,好好洗个澡。”
    “嗯!”又是许久没洗澡了,她身上快臭死了!
    云州城是云州的中心城,城楼高大厚重。作为距离中州都城最近的城,云州城的防守非常严密。而守卫都城的铁骑军也于日前赶到了云州城,严阵以待。
    东赤军的大本营计划设在云州城外的五十里处。而先锋部队的营帐更是离云州城只有二十里。
    宋嘉然一出马车,站在车辕上望过去,就能看见云州城高大的城楼。
    她下了马车,环顾四周,周围都是营帐,有大有小,最大的那个应该是程将军的。军营里不时有小队军士巡逻,安全感十足。
    他们的马车在军营的角落,但也不算外围,大约是负责后勤的地方——她看见了正在做大锅饭的厨子。
    据郑立晏说,程将军还额外分了个小帐篷给他们,晚上他们男人就睡帐篷里,女人就睡马车里。知道郑家有伤患,还特地让军医来了一趟。
    这一番操作下来,郑立晏也不免感叹,老程虽然看着不好惹,其实心地还是很善良的。若是小明王麾下皆是这样的人,那这小明王就很不一般了。
    军医已经去看过了郑家的伤患,结果都不太好。钱氏失子后便浑浑噩噩的,需要长年服药修养才能维持情绪稳定;老太太年纪大了,自上次发热后身子就亏着,此番又受了刺激,有中风之象。
    而郑立昀,军医说,他的腿,很可能保不住了。
    “滚!滚!都给我滚!庸医!我的腿好好的,什么断了!没有!”营帐里,郑立昀歇斯底里地要赶走所有人,他一醒来,便被告知自己的右腿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让骄傲的郑立昀如何接受?
    再也站不起来,那他岂不是成了一个废人?
    他郑立昀,平国公世子,郑家的嫡长子,怎么可以成为一个废人?
    他不信,什么军医,不过是想哄骗他罢了,庸医一个!
    “大郎,你先冷静!”郑鹏苦苦劝道,他身边,洛氏掩面哭泣。
    “我怎么冷静?”郑立昀向他吼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早说了明王要攻打云州,我们先走,你偏放不下他们,推三阻四,结果就遇到了那群山匪!”
    没错,他那次跟随许解差一起进云州城后就得知了明王发起兵变的事,他就和郑鹏商议两人以及大房的人偷偷溜走直接去寻明王为其效力。可郑鹏却一直犹豫不停,他放不下老母亲,也不想一大家子分开——分开了他就没有一家之主的威风了。
    结果,这一耽搁,就遇到了清风寨的山匪。
    郑鹏就是因为此事在心里愧疚,他本就偏疼大儿子,见一向神姿俊貌的大儿子如今却可能要成为一个残废心里痛的不得了,他掩着心中悲痛再次相劝,“大郎,大夫说了,你的腿若是再不治,情况会更糟糕的,你听为父一次劝,先用药!老大媳妇,你说是不是?”
    洛氏连忙点头,“夫君,公爹说得言之有理。你素有才华,遭此劫难也不会影响你半分的。”
    郑立昀却仿佛没听到的,面容扭曲,“好,我治,但我有一个要求,爹,你去把老三的腿也打断了!”
    “大郎,你说什么?”郑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说,你想要我用药,就把老三的腿也打断了!”
    “父亲!不可!这次要不是三叔相救,我们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三叔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您怎可让祖父做出这等残害亲子的不仁之事?”少新不可置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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