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能年纪轻轻任此要职,固然有好出身的缘故,但陛下却也不是傻子,若果然惯好徇私枉法,便是宁德长公主哭瞎也求不来。
    徐茂才的嘴唇蠕动着,还想再说什么,可谢钰却已不想再听。
    “霍平,元培,回开封府。”
    那大汉和元培应了声,也不去扶他,一左一右往外走去。
    马冰注意到这两人的脚步明显比方才重了些,而谢钰的耳尖微微动了动,落后两步,竟稳稳当当跟了上去。
    因这一插曲,一行人离开宁安州时,城门都开了。
    众人原本还顾及到队伍中多了女子而放慢速度,谁知马冰的骑术甚好,便放心纵马狂奔起来。
    只是万万没想到,拖后腿的另有其人:
    “我,我……”
    徐茂才两腿战战,几乎站立不稳,苍白的脸上泛着潮红,累的,也是臊的。
    众人的目光中充满鄙夷:
    君子六艺中可是有骑术的!
    徐茂才羞愤欲死。
    他为官多年,早就习惯了享受,出入车轿随行,哪里还记得上回骑马是什么时候,骑术难免生疏。
    今天骤然疾行狂奔,他竟记不得要领,几个时辰下来,两侧大腿里子都磨烂了,从裤子里渗出血来。
    谢钰皱了皱眉,倒没再说什么,“到哪里了?”
    因多了个累赘,今天跑得实在慢。
    元培去看了一回,“大人,距离下一处驿馆还有大约四十里。附近也无甚民居、旅店。”
    说完,又恶狠狠瞪了徐茂才一眼。
    谢钰听着耳边回荡的倦鸟归林声,略一沉吟,“找地方歇息。”
    来时马儿就没歇息,此时天色已晚,便是人不累,马也要饮水吃草。
    元培张了张嘴,“您……”
    “不打紧,”谢钰“看”向身后,“马姑娘,权且委屈一回。”
    马冰沉默片刻,催马上前,“我在这边。”
    众人:“……”
    谢钰的耳尖迅速染上一抹红,又若无其事扭过头,双腿一夹马腹,“驾!”
    又跑了约莫两刻钟,日头几乎完全没入地下,众人终于找到一处平坦的空地,便在此歇息。
    开封府境内水域众多,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河,霍平等人分开几组,架火、取水,又从马鞍下取出干燥的皮毛铺在地上,请谢钰坐了,一切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至于徐茂才,有口气就成,谁管他!
    过了会儿,元培竟喜气洋洋地提回两只兔子、一只野鸡和几颗鸟蛋来,“正好加菜!”
    可惜刚过了冬,兔子不够肥。
    橙红色的火苗升起来,映在谢钰脸上忽明忽暗,使得轮廓更分明了。
    虽身在荒郊野外,他却没有半分局促,甚至还能优哉游哉地斜靠在树干上,听着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随手往里面丢几根柴火。
    很准。
    马冰看得稀罕,觉得这人当真有些矛盾:
    说他是公私分明的谢大人吧,这会儿手搭膝盖斜靠在兽皮上的姿态像极了那些纵情享乐的权贵;可寻常公子哥儿绝对做不来凌晨徐府里那样公私分明,也绝无可能忍受得了此时简陋的“居所”……
    她正摇头,眼角的余光就见元培手起刀落,然后那兔头整个飞了出去!
    马冰:“……”
    你可住手吧!
    最终,忍无可忍的马冰篡夺了烹饪大权。
    众人就见她从马背两侧的褡裢中摸出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打开之后,或辛辣或咸香的味道便弥漫开来。
    最后,她甚至还从里面掏出一口四四方方的浅口平底铁锅。
    众衙役发出整齐的惊叹声,“哇!”
    马冰难掩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心安理得地指挥起来。
    她先让人将兔子和野鸡剁块焯水,去了血沫,又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一只圆滚滚的小银勺,从同样圆滚滚的大肚子陶罐中挖了一勺雪白的猪油放入锅中。
    锅底已经很热了,猪油刚落下去便如午后白雪般消融开来,空气中多了一股浓郁的荤香。
    野味腥气重,须得重料才能压下去,马冰原本想加些辣子和胡椒,可瞥了眼兽皮上蒙着眼睛的病号后,还是遗憾地放弃了。
    众人看稀罕似的注视着马冰行云流水般的操作:
    肉块在锅底翻滚,为数不多的油脂渐渐融化,在锅底汇成浅浅的一汪,与清澈的猪油混在一起,香气越发繁复浓郁。
    当肉块边缘变成美丽的浅金色,众人鼻腔中又多了一份诱人的焦香。
    就连远处的谢钰,也隐晦地动了动喉头。
    炖好的肉块红棕油亮,香酥软烂,汤汁浓郁挂壁,闻着便叫人口水直流。
    这还不算,马冰甚至还趁着炖肉的空档去路边林子里拔了许多嫩生生的荠菜,用元培找来的鸟蛋一并做了满满一大罐荠菜蛋花汤!
    马冰亲自给谢钰端过去,意有所指地说:“别小看这顿饭,我好不容易搜罗的存货都快用光了。”
    端着碗的谢钰:“……霍平,加钱。”
    作者有话要说:
    饿了。
    马冰:区区不才,新一代的加钱居士正是在下。
    第3章 蜜橘雪梨
    “这么喜欢银子?”谢钰带着笑意问。
    马冰这才意识到自己笑出声,然后瞬间露出“听听,这公子哥儿在说什么丧心病狂的屁话”的荒诞表情。
    有人不喜欢银子么?
    谢钰似乎也觉察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干脆低头用饭。
    因为没想到徐茂才那么不中用,他们一行人根本就没带餐具,谢钰手里的碗和筷子都是霍平现拿刀削的,隐隐带着草木清香。
    虽然是在野外仓促烹饪,但炖肉却香得离谱,引得人越发饥饿。
    谢钰不能视物,夹取饭食时显出几分生疏,却依旧没让人帮忙。
    他先用托着碗的左手沿着外壁轻轻划了一圈,似乎在圈定边缘界限,然后右手举箸,再无滞涩。
    篝火突然爆了一声,火苗骤然膨胀,吞噬了外围不断飞舞的小飞虫,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伴着焦糊的黑烟,有点呛。
    可他竟还有心情夸赞一句,“味道很好。”
    肉块入口,几乎瞬间化为浓汤,充斥在唇齿间。
    是兔肉,筋络都炖烂了。
    风味很独特,相较与他以往吃的稍显粗糙,却跟眼下的处境格外相配。
    “里面有药材?”谢钰仔细品了一回。
    舌头真刁,马冰点头,“你眼底轻微出血、红肿,所以我炖的时候加了炒熟的决明子,决明子清肝明目,荠菜止血清热,正合适。”
    谢钰轻笑道:“这银子花得值了。”
    元培往这边瞧了两眼,碰了碰抱着大木碗大吃大嚼的霍平,“竟还有说有笑的?!”
    霍平吃得满嘴流油,闻言头也不抬道:“怎的,难不成还要哭?”
    多大点事儿!
    元培:“……”
    不是这个事儿,那丫头是不是钻钱眼儿里去了?
    这是明晃晃敲竹杠吧!?
    一行人除了马冰和徐茂才都是壮汉,这点野味不过略垫垫肚皮罢了,根本吃不饱。霍平三口两口吃完自己那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视线落到同伴手中,“不饿给我。”
    元培:“……”
    同伴的饭量他是有数的,闻言顿时没了深究的心思,抱着碗埋头狂吃起来。
    霍平见状咧嘴笑了。
    这小子就是没饿过,想七想八作甚,世子爷心里有数!
    他惬意地摸了摸肚皮,才要说话,却见徐茂才拄着一根树枝慢吞吞挪过来,立刻警惕道:“作甚?”
    徐茂才陪笑道:“这位大人,我想同谢大人说几句话。”
    吃完饭的元培闻言将空碗往火堆里一丢,火舌立刻顺着碗壁上残留的油脂爬上来,“怎么,你老婆想害我们大人不成,你又想补上?”
    无心也好,有心也罢,反正元培对徐夫人很有意见,对徐茂才连累谢钰夜宿荒郊更有意见。
    哼,这两口子就是祸害!
    若非两个祸害生的小祸害,他们也就不用跑这一趟了。
    徐茂才一听,差点哭出来。
    我哪儿敢呐!
    “我夫妇二人绝不敢有这个心思啊!只是,只是犬子一案,实在蹊跷……”
    不等元培再出言挤兑,谢钰已经听见这边的动静,“让他过来。”
    马冰站起身来回避,“我去熬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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