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冰打定主意要以小博大,当即热情地挑出一只兔头,手指微微用力,原本结实的天灵盖就被掀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脑仁。
    “来,大人,趁热吃!”
    谢钰刚有些涟漪的内心瞬间冷却:“……”
    这玩意儿真能吃?!
    不光他,在场其他人都没有一个动兔头的。
    甚至就算要夹菜,不得不路过这个大陶盆,所有人也会心照不宣地努力扭曲胳膊,给它空出好大的地方来。
    谁能想到生前还称得上可爱的兔子们,一旦被做成兔头,就会变得如此狰狞可怖!
    看看那突出的门牙,看看那破掉的头皮,还有那死不瞑目的眼眶……
    让人实在无法与所谓的美食联系在一起。
    马冰痛心疾首,“这真的很好吃的,你们不要不信嘛!”
    又嫩又滑,简直像吃豆腐脑一样,若再舀一点麻辣香甜的酱汁浇上去,给只肘子也不换嘛!
    然而众人纷纷面露迟疑。
    最后,马冰不得不拿出杀手锏:
    她三口两口吃掉一颗兔头,一边大叹美味,一边幽幽道:“算了,我打赌你们都不敢。”
    话音未落,几只手就从不同的方向伸了过去。
    强忍着吞下去之后,本来以为还会吐出来,结果……唔,还不错嘛!
    马冰:“嘻嘻。”
    用过饭后,众人看着满桌凌乱的兔脑壳,都觉得人生有了新的感慨。
    万物不可貌相嘛!
    元培等人主动承担起刷锅洗碗的职责,稍后擦干净手后对谢钰道:“大人,今晚回公主府吗?”
    早起巡逻的时候碰见了长公主府的长史,对方虽然没有明说,却也隐晦地表示,端午将近,长公主和驸马时常看着别家团圆而望月兴叹。
    想儿子了,但是我们不说。
    谢钰下意识看了马冰一眼。
    她正陪那个袁家的小姑娘玩花牌,不知她又说了什么,逗得对方咯咯笑个不停,竟直接软倒在她怀里。
    嗯……
    谢钰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忽然觉得那袁家的小姑娘似乎太缠人了些。
    入夏了,贴那么近做什么?不嫌热吗?
    “袁姑娘,”谢钰忽然出声道,“时候不早了,未免令尊令堂担心,还是尽快启程吧。”
    马冰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大太阳,刚吃过午饭,哪就不早了?
    而且……谢大人,你突然话好多啊!
    逐客令来得突如其来,袁媛不大想走,试图再挣扎一下。
    “多谢大人关怀,只是我还想多跟马姐姐玩一会儿,等太阳落了再走也不迟。”
    谢钰却已站起身来,“端午将至,城中人员杂乱,袁大学士与我有半师之谊,怎容有失?”
    他小的时候曾与诸位皇子一同在宫中听袁高讲书,虽未行过拜师礼,却有师徒之实,真要论起来,袁媛高攀一句师兄也是使得的。
    师兄关心师妹,决定亲自送她回家,并无不妥。
    可众人还是觉得有哪不对劲。
    分明谢钰之前对袁媛没多过半个眼神,见面行礼问候时也没扯过什么师徒缘分,好像对面坐的只是一尊木胎泥塑,怎么这会儿又要坚持送人回家?
    但古怪归古怪,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袁家的丫头也道:“是啊,姑娘,您该午睡了,不然等会儿可要犯困。”
    袁媛拉着马冰的手,小声道:“我可以跟姐姐睡在一起呀。”
    她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对方,用食指和拇指比出很小一点距离,“我就睡这么一点点地方就可以了。”
    马冰噗嗤笑出声,“得啦,你出门这么久,爹妈该担心啦!来日方长,改天咱们再玩。”
    袁媛本就有些怕谢钰,这会儿见她都这么说,也只好闷闷应了。
    临走前,马冰觉得谢钰好像看了自己一眼,但当她定睛看去时,又好像没有。
    谢钰一走,霍平和元培也跟着离开,袁家主仆三人的位置也空了。
    不久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瞬间寂静下来。
    马冰看着空落落的位置,喃喃道:“他是不是对媛媛起了心思?”
    旁边正在树荫底下扇风乘凉的王衡一听,忽然瞅着她无声笑起来。
    啧啧,年轻人呀……
    马冰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要问时,对方却又闭回眼睛,带着面上残存的一点狡黠,在摇椅上一前一后轻轻晃动起来。
    阳光正好,从摇摆的茂盛枝叶间漏下满地光斑。
    暖风吹过,带起满院蔷薇香,熏得人昏昏欲睡,马冰也顶着满头雾水闭目养神。
    好安静啊,耳边只有风掠过花叶的簌簌声,蜜蜂飞快拍动翅膀的嗡嗡声,还有王衡那把旧摇椅晃动间发出的摩擦声,“吱呀~吱呀……”
    *******
    宁德长公主和谢显对儿子的突然归家十分惊喜,不知道这小子受到哪里的感召,以往叫好几遍也未必有回音,如今只是略点了两句,竟乖乖回来了?
    “这是西域进贡的香梨,皇上刚遣人送来的,正打算给你送过去呢,倒是省事了。”
    宁德长公主点了点水晶缸里一堆黄的绿的梨儿。
    当下并非产梨的时节,但大禄商人素爱琢磨洞子货,每每以乱季瓜菜为傲,这梨子便是其中之一。
    谢钰重新梳洗过,换了套天水一色的苏绣家常袍子,闻言微怔。
    说起来,当初一同返回开封时,她便在城外买梨……
    见他拿了梨子却不吃,夫妻俩对视一眼:
    哦哦~
    原本想拿话引他说,不曾想谢钰一开口就是,“我想知道天武二十年到太和元年之间,凉州究竟发生过什么。”
    徐茂才被提走之前,他曾借机查阅过本朝相关卷宗文档,却意外发现许多年份被故意隐去,或是寥寥数笔简单带过。
    可他分明记得,儿时曾听说边关发生过几场持续数年的大战,伤亡惨烈,为何偏偏没有记载?
    这个发现让他原本只有八分的好奇心瞬间升到十二分。
    朝廷一定隐瞒了什么。
    而联系被突然提走的徐茂才……他越发想知道了。
    不,他一定要弄清楚。
    宁德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为什么想知道?”
    对此等朝廷辛秘,她知道的甚至比一般的朝臣还要多些。
    谢钰抬起眼眸,一字一顿,“因我有了私心。”
    第40章 不必再提
    有私心,这三个字远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来得震撼。
    宁德长公主和谢显太了解这个儿子了,从小一板一眼,做事分毫不差,若非如此,皇上也不可能放心将一支禁军交给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而他也确实不负所期,处事公正。
    可现在,这样一个从未偏袒过任何人的人,突然跑回来说他有私心了
    一生很长,会遇到许多人,但大多数人不过匆匆过客,无足轻重。可总有那么几个是特殊的
    当一个人忽然开始违背一贯的原则,就说明他遇到了足以改变他人生的,那个最特殊的人。
    而这个人如果是正面的,他会迅速成长,成为更优秀的人
    但如果这个人是负面的,或许会毁掉他的一生。
    墙角的仙鹤衔灵芝铜制大香炉内袅袅沁出幽香,伴着院中池塘漫出的水气,让人不自觉平静下来。
    宁德长公主斜倚着软塌,看向儿子的眼中感慨颇多。
    “私心有很多种,仇恨、同情、怜悯……”
    谢钰平静道:“她既不需要我的同情,也不需要怜悯。”
    她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姑娘,像荒芜沙漠中努力绽放的小花,你可以惊叹于它的美丽,也可以赞美它的顽强,却唯独不可居高临下地施以怜悯。
    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眉梢眼角甚至都柔和了。
    见此情形,宁德长公主微微叹了口气,“一个人的心是有限的,如果它装载了太多仇恨,恐怕容不下多少爱。”
    喜怒哀乐,任何情感都会被时间抹平,但唯独两种,哪怕过去许多年,仍会刻骨铭心,比如说爱意,比如说恨意。
    她曾见过那个小姑娘,非常特别,像温室中忽然冒出的一株胡杨苗,哪怕混在一干京城闺秀中,也能叫人一眼认出来。
    这样的姑娘忽然出现在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京城,绝对不是为了宣泄爱意。
    谢显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这话实在有些残忍。
    但……长痛不如短痛。
    因为人不能仅凭一时冲动就过一辈子,想要走得平坦顺畅,你需要在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否认无论最初的情感和爱意多么炽热,都将一点点磨灭在应接不暇的考验中。
    谢钰沉默许久。
    宁德长公主和谢显没有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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