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事已高,福云寺又偏僻难行,说不得要住几日。”
    田嵩便是那田斌的父亲,前任户部尚书。
    马冰眼神一闪,“多谢。”
    最近几年开始痴迷佛教?怕不是亏心事做多了,心虚吧。
    人常说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越惜命,看来果然不假。
    张抱月向后靠了靠,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复杂,良久才道:“我不知你要做什么大事,心里总觉得……唉,你,罢了,你且好生保重吧。”
    顿了顿又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看我们这样,不还是熬着吗?”
    熬吧,总有一天能熬出头。
    马冰谢过张抱月,自己从腰间抽出折扇狠狠扇了几回,待烦闷的情绪稍退,这才看着窗外淡淡道:“有些时候,活着还不如死了。”
    死,听上去或许很可怕,但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有时活着才是一种煎熬。
    因为留下的人不得不背负许多东西,那些东西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磨灭,反而会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直到将人压垮。
    马冰不知自己此生有没有如释重负的一日,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会被压垮。
    但……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
    “以后就好了。”她看着窗外,幽幽道,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张抱月和蒲草听。
    日头正高,炽热的阳光火辣辣照下来,整条河面都像洒了碎银,硬是晃眼,叫人不敢直视。
    路边的果树高度有限,枝叶摇摆间,便有雪亮的光斑落下,好像随时都要把那地面点燃了。
    混杂着艾草和雄黄气味的空气扭曲着,无比灼热,混着附近河流内升腾起来的水汽,又闷又潮,让人越发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呼吸。
    从口鼻进去,顺着喉管,一路蔓延到五脏六腑,滚烫。
    张抱月和回来的蒲草对视一眼,心尖儿猛地一颤。
    后者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颤声问:“真的能成么?”
    之前她一度活不下去,是张抱月偷偷告诉她,只要活着,马冰就有法子让她们逃出去。
    所以蒲草活下来了。
    她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这事儿是不容易办的。
    而张抱月了解得更多。
    更换户籍这种事其实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单看是谁去做。
    对有权有势的人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可对普通百姓来说,难如登天。
    伪造假户籍自然不成的,经不起查,早晚有露馅儿的一天。
    故而张抱月思来想去,也只有两个法子,一是如之前舞弊案那般偷梁换柱。只要你顶替了对方的身份,自然就成了另一个人。
    逃奴张抱月,与我何干?
    但平白无故的,谁愿意放弃呢?难不成,要为了她们再去杀人?岂不更容易露马脚?
    还有另一种法子。
    昔年她曾听某位官员醉后提起过,有人为了替某些权贵脱罪,自出生之日起便凭空伪造出一个人来,然后根据年岁增长捏造人生……
    也就是说,其实世上本没有这么个人,但户籍上却实实在在是存在的,日后随便谁顶替,都无懈可击。
    这个法子固然保险,却须得手眼通天,听说马冰刚到开封府不久,她有这样的能力吗?
    原本张抱月想着,即便马冰是糊弄她们的也无所谓,权当报了救命之恩吧。
    可面对重新开启一段人生这种诱惑,又有谁能真的不动心?
    时间一长,她就忍不住想,若有朝一日自己真得了自由,会是何种情景?
    马冰能理解张抱月和蒲草的想法,只是不便一开始就交底罢了。
    “放心,无论我这里成与不成,答应了你们的事,就一定会做到。”马冰平静道。
    户籍文书这种东西,别人可能缺,唯独她不缺。
    从西北一路走来,她见过太多死亡,而很多人幽居深山老林,死后亦无人知晓,或者……都死了,根本来不及报备。
    既然无人报备,官府也无从知晓,单纯从户籍上来说,那些人已经死了,却也还没死。
    她收拢了那么许多户籍文书,就好像也背负了那么许多人短暂的一生。
    听了马冰的话,蒲草有些无措,喃喃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和张姐姐都想着,若你也能好好的就好了,以后咱们一块过日子。”
    她不了解这位马大夫,也不大敢多问,虽然对方总是笑吟吟的,可也不知怎的,她就是觉得对方过得很苦。
    既然开封府让马大夫不开心,为什么不大家一起走呢?
    走得远远的,去一个没人认识她们的地方,重新开始,过普通人的生活。
    马冰一怔。
    张抱月看了看蒲草,又看看马冰,没做声。
    不过,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端午前后,天气易变,刚还万里无云,突然就平地起了阵凉风,从不知什么地方刮过来几团乌云。
    刚还燥热的空气骤然带了几分凉意,马冰禁不住狠狠吸了几口,冲蒲草笑了笑,心里突然畅快许多。
    “要下雨了。”
    张抱月伸出手去,感受着自指尖流窜的水汽,不禁笑起来,“是啊,这么难熬的热天儿,总会过去的。”
    第54章 虾汤面
    “谢大人!”
    “大人回来啦!”
    谢钰回到开封府时,已是月上梢头,好些人玩了一天,累了,早早睡下,远比往日要来得安静。
    龙舟比赛晌午之前就结束了,谢钰问过后才知道马冰竟因不适提前走了,想找机会让裴戎和她见面的打算顺势落空。
    他本想回来,奈何宁德长公主和皇上都喊他过去楼上说话。到了之后,难免又要向一干老臣问好。
    再吃过午饭,又不知应酬了些什么,略议些国事,回过神来,天都黑了。
    端午节的月亮并不大,但月色很好,衬着满天星斗,竟不大用点灯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艾草和雄黄的味道,过了今夜,节就过完了。
    热闹过后的寂静总叫人感慨。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回过神时,谢钰竟已站在药园门口。
    天色已晚,或许她已睡下也说不定。
    况且自己这样贸然前来,总有些不妥。
    虽是这样想,但脚下却似生根,分毫不动。
    谢钰落在身侧的手微微捏了捏,又迅速松开,顷刻间下了决心。
    罢了,来都来了……
    就只看一眼,若她睡了,即刻就走。
    主意已定,谢钰不再犹豫,抬脚迈了进去。
    嗯?
    院子中央点了两盏石灯,照出蔷薇花廊下一道轮廓。
    马冰仰面躺在大凉椅上,一条腿屈起,两只手垫在脑后,以扇覆面,呼吸悠长。
    睡着了?
    谢钰微微蹙眉,也忒不当心。
    虽是端午,夜里还有些凉呢。
    要叫她起来么?
    但或许她好不容易睡下。
    说起来,最近她衙门、张家两头跑,也实在累狠了……
    正想着,却听扇子下面噗嗤一声笑,“你还不说话,我可就真睡了。”
    谢钰微微睁大了眼睛,看那个本该在睡梦中的姑娘突然抓着扇子翻身坐起,在月色下笑吟吟望过来。
    谢钰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窘迫,抿了抿嘴,然后又觉得有些好笑,不由也跟着摇头笑起来。
    “刚回来?怎么不去歇着?”马冰理了理头发,问道。
    谢钰点头,“听说你中了暑气,可好些了?”
    马冰动作一顿,没想到自己顺口扯的谎竟被人记在心上。
    “好多啦!”她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本想看你们比赛的,怎么样,赢了吗?”
    见她精神还好,说话也中气十足,谢钰放下心来,去一旁的连廊坐下,“赢了。”
    顿了顿,又语带笑意道:“不过裴将军落水了。”
    他老人家干什么都一股子劲儿,一路上吆喝的比谁都响。最后冲刺时,船尾不慎与另一条船剐蹭,已经半坐起来的裴戎就一头扎进河里。
    当时简直像掉下去了一头牛,溅起的水花都有一人多高,连对手都忍不住笑了。
    “哎?!”马冰因为惊讶而睁圆了眼睛,“怎么样了,可要紧?”
    谢钰看过来,“你似乎很紧张,之前认识裴将军么?”
    这人……这会儿了竟还不忘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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