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他们帮着盛出第一锅,又把第二锅放进去,小火慢煎,马冰也去洗了手脸,先坐下吃。
    众人便都让她先吃。
    “大厨劳苦功高,合该先用。”涂爻笑道。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跟着个姑娘近距离接触,难怪夫人这样喜欢,确实落落大方。
    还有些热,马冰用蒲扇狠狠扇了一回,这才小心翼翼放到嘴边。
    刚出锅的煎物都有酥脆的外壳,煎茄盒也不例外。
    面糊中加了鸡蛋,金灿灿的,分外美丽。
    边缘茄盒拼接的位置,有丰沛的汁水渗出来,将外壳都泡成美丽的深褐色。
    齿尖压下去的瞬间,就能听到细微的碎裂声,“咔嚓~”
    也不知是谁,咕咚吞了好大一口口水,声音响亮。
    肉汁已经完全浸透茄片,咬断的瞬间,油脂、肉汁混着蔬菜的汁液喷涌而出,溢满口腔。
    有些烫,但不舍得丢掉。
    马冰大口呼着热气,呼哧呼哧直喷白汽,“好烫好烫,好香好香!”
    麦香,肉香,菜香,蛋香……
    这确实是一样不登大雅之堂,却实在美味至极的吃食!
    第98章 杏酪
    次日早上,方保并未如约归来,但开封府众人并不怎么担心。
    在外办差,根据实际情况临时变更计划也是常有的。
    况且放了第一批人后,现在福云寺剩下的香客数量基本和方保带去的人马齐平,要么是闺阁弱质,要么常年养尊处优,就算有人带头闹事也弹压得住。
    倒是刑部按照约定送了那几起案件的卷宗来,拉了足足半车。
    原本只是涂爻带宋推官等人看,奈何卷宗实在太多,又被人整理过,很难找到破绽,进展缓慢。
    于是过了会儿,涂爻就找了个由头将谢钰拉过去,一起看。
    回避不假,可你谢钰回避的是田淑一案,在朝廷彻底将这许多案件定性为连环案合并审理之前,这些都是独立的案件,并不相干。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钻起空子比谁都溜。
    陪赵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马冰就收拾了一个大食盒,提着去了百花楼。
    终究夏日未过,一场大雨也只缓了一日酷暑,今天早上起来便是烈日高照。
    雪亮的日头扭曲空气,路边大树都晒得蔫嗒嗒,走了一路,出了一身油汗。
    见马冰巴巴儿拿来食盒,张抱月还以为是什么,结果打开一瞧,噗嗤笑了,“茄盒啊!”
    蒲草端着杏酪过来,好奇道:“茄盒是什么?”
    她家境贫寒,出生后几乎没沾过荤腥儿,而来到百花楼后,鸨母也不可能让姐儿们吃那些个油腻味儿大的,故而不晓得。
    张抱月朝食盒内努了努嘴儿,“哝,就是那个了。”
    茄子肉厚,本就比寻常素菜不同,每每夏日茄子泛滥时,便有许多饭庄将里面抹点肉星儿,裹上面糊油煎,美其名曰吃肉,专供底层百姓解馋打牙祭。
    可肉贵,油也不便宜,饶是这么着,也不是人人都吃得起。
    蒲草一探头,就见里面一个白瓷盘子,盘子里放着几块灿金色的炸货。
    “好香啊!”她吸着鼻子道。
    “吃吧,早起才做的,还热乎呢。”
    马冰端出盘子,额外还有切开四半的流油腌鸡蛋,一碟清脆爽口的酱瓜小菜,又给两人都递了筷子。
    蒲草欢快地道了谢,张抱月倒是有些迟疑。
    她已有许久未曾吃过这个。
    “大清早的,谁吃这些油腻腻的……”
    话虽如此,可马冰才要作势收回筷子,她就先一步夺了过去。
    马冰冲她嘻嘻发笑。
    意识到被捉弄后,张抱月红了脸,呸了一声,索性破罐子破摔,与蒲草凑在一处吃起来。
    世间男子大多喜欢被女人依附,尤其是窑姐儿,最好柔若无骨,可怜楚楚,似乎专等着那些“救世主”去怜悯,故而很少有窑姐儿特别胖。
    尤其是鸨母也怕她们攒够力气反抗逃跑,恨不得手下的姑娘们各个餐风饮露,所以这些日子马冰做的最多的并不是喂张抱月和蒲草吃药,而是吃饭。
    吃,使劲吃,变着法儿的吃。
    吃了之后还要动!
    做五禽戏,练八段锦,动得多了,胃口就好,胃口好了,吃得自然也就多,身上就会有力气,而且长出来的肉也会很结实,单从外面看,非但不会觉得胖,反而更瘦了似的。
    两姐妹偷摸练了这些日子,胃口着实改善了,埋头一阵风卷残云,盘子就光了。
    甚至盘底剩的一点油渣,也被意犹未尽的蒲草捡着吃了。
    她们吃煎茄盒,马冰喝冰镇杏酪,十分香甜。
    六月快过完了,但暑气犹在,市面上占据半壁江山的还是各色冷饮,什么乌梅汁、红豆霜、冰绿豆粉儿、桂花酸梅汤,南来的甘浆、荔枝膏儿,都是清清爽爽的。
    讲究些的酒楼饭庄用冰镇,便是街头巷尾的小摊贩,也会打一大盆井水来,放到里面借凉气。
    这杏酪便是将肉厚的杏子洗净,对半剖开,加上冰糖煮烂,中间一点点挑去果皮,再把煮好的杏肉一遍遍过细筛,最终就得到一盆细腻如膏脂、柔滑无匹的甘浆。
    用冰块放凉,吃的是加一勺乳酪,半盏山泉水,便得了。
    黄澄澄亮光光,香气扑鼻,味道酸甜可口,非常解暑。
    百花楼日进斗金,银钱是不缺的,夏日便总用冰。
    马冰吃得这一盏,原本便是搁在晶莹剔透的冰坨中镇着的,蒲草端来时,还能看见上面冒出来的丝丝缕缕凉气。
    杯壁上沁出细密的水珠,指尖一碰便汇成细细一缕,顺着流下来。
    吃了一盏杏酪,暑气也散了,那边张抱月她们也结束“战斗”。
    “真香!”
    蒲草添嘴抹舌道。
    “今年的新麦粉,加了好几个鸡蛋和的面糊,又有肉有油,能不香?”马冰笑着戳戳她的脑门儿,又把脉,“嗯,脉象强劲不少。”
    张抱月自暴自弃地打个嗝儿,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二人,眼中满是温柔。
    这就是这世上她最在乎的两个人了。
    “这几日我勾了个贵客,他很爱打马球,我便说看着很有趣,他便要教我学骑马。虽然鸨母不大高兴,却也拗不过客人,只得允了。”张抱月低声道。
    除了琴棋书画和床上功夫,鸨母是绝不希望看到窑姐儿学其他本事的。
    但若这个要求是金主提出的,那自然另当别论。
    马冰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很好!”
    要逃跑,自然不敢指望别人,可此去西北十分艰苦,又是暂定秋日逃亡,必然一路沙尘漫天、风雪交加,少不得坐车。
    若雇车,少不得找车夫,可这么一来,她们一路上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也就不是秘密。
    况且如今的车夫都是男人,若对方见她们两个女子上路,天长日久起了歹心可怎么好?
    所以在调养身体之外,张抱月和蒲草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学会骑马。
    这对窑姐儿而言不算容易,但张抱月做到了。
    马冰说:“其实赶车也没什么难的,只要想法子让牲口听懂命令就好,若学会骑马,来日你们也多条路。”
    只要学会骑马,就意味着学会操控牲口,赶车便不在话下。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们也会骑马,若有人追来,便可迅速舍弃马车,骑马狂奔。
    “届时我会提前为你们买好车马,连同票子和身份文书一并送过来,”马冰道,“以后,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回去的路上,马冰无意中瞧见自己曾和袁媛一起去过的铺子,一时间有些出神。
    也不知……罢了,不想了!
    你有什么资格多愁善感?
    马冰自嘲一笑,甩甩头,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赶出去,抖动缰绳,继续前行。
    已是六月下旬,可光照还是很足,阳光亮得刺眼,令人不敢逼视。
    大黑马格外吸热,一身棕毛晒得发烫,很不高兴。
    马冰只好临时从路边买了一壶水,走一段儿就往马身上淋一点。
    大黑马这才转怒为喜,快乐地甩着尾巴。
    马冰好气又好笑地掐了掐它的大耳朵,“越发娇气了!”
    大黑马打了个响鼻,知错,并不改。
    在野外的时候没这么多讲究,但这是城里嘛,马生苦短,马儿短暂地追求下享乐,有什么不对!
    走出去没多远,马冰瞧见一个熟人,“裴伯伯……”
    说起来,自从龙舟大赛后,她就再也见过裴戎。
    虽有意避开,但真就日常生活轨迹来说,两人本也没有多少交际。
    许是她盯着看了太久,又或者是多年行伍生涯铸就裴戎超乎常人的惊觉,下一刻,裴戎便猛地抬头望过来。
    嗯?
    老头儿愣了下,是个小娘子。
    嘶,好像有些眼熟。
    马冰身体一僵,只好翻身下马,主动过去打招呼,“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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