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沈愿很快理好自己的仪容,满面堆笑:“早听闻程家五妹妹也到苍南山来了,今日才得见,病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沈二哥哥下厨,为我做的那些菜。”
    程昭昭屈膝,福了一福,脸上挂着盈盈浅笑。
    沈愿神色滞了一瞬,苏衔青当即要开口,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拦住,拉至身后。
    “是,没什么,随手做两个菜罢了。”沈愿春风不减,谈笑自若,“咱们两家什么关系,你到苍南山来,我多照顾照顾你,应当的。”
    应当的。
    他说应当的。
    他还承认菜是他做的了。
    程昭昭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沈愿在骗她。
    她噙着笑,也不戳破,只跟他寒暄了没几句,便借口身子不适告辞了。
    连山月也看出来:“小姐,那汤似乎不是沈公子做的,他衣袖那么干净,哪里像是动过手的样子,何况,奴婢见到守炉子的也不是他。”
    “我知道。”
    程昭昭心下五味杂陈,一路心不在焉地回到屋里。
    不是他做的汤,他为何不能承认呢?
    还把衔青拉到一边,堵着他的话。
    是真正做汤的人不想叫她知道他的存在吗?
    如果当真是付清台,为何不能叫她知道他的存在?
    他没离开苍南山,也就没同梦中一样,回到上京,准备同她定亲……
    怎么回事呢?
    付清台怎么还会留在苍南山呢?
    是梦境骗了她吗?
    是她一直都想太多了吗?
    可是明明醒来后所有事情都是跟梦里一样的……
    还是……付清台也跟她一样,提前知道了什么?
    —
    上京
    英国公府的马车再次停在乾安侯府门前,英国公夫人罗芷兰步履匆匆,行色带风,板着脸进了侯府的大门。
    苏苒之骤闻消息,甚至来不及去门口接她。
    “姐姐怎么这么急就过来了?也不喊人通报一声。”
    “通报了,好叫你们又想好各种理由来诓骗我,阖府上下将我瞒的团团转?”
    她此番显然是有备而来,不想再兜任何的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昭昭呢?今日我可能见一见她?”
    “见不了。”
    苏苒之虽还模样温婉,脸上的笑却已经有点挂不住。
    明白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应对的打算。
    罗芷兰肉眼可见的气焰已经升到了三尺高:“你同我说实话,昭昭是不是早就不在府里了?”
    “是。”
    “也不在京城了?”
    “是。”
    “你!”
    见苏苒之如此坦白,罗芷兰实在是有一身气却没处撒。
    “合着你们家是一直把我们家当傻子呢?女儿逃婚了这么大的事就一直把我们蒙在鼓里?若非我自己察觉出来,派人调查了一番,你们还想瞒我到何时?”
    “瞒到你们家那个好儿子愿意回京为止。”
    苏苒之不徐不缓,便叫她消了大半的气焰。
    “你,是何意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好儿子为什么迟迟不愿回上京啊?”
    都是千年的狐狸,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那也没必要再装单纯。
    苏苒之睥她一眼,静候她的回答。
    “清台,清台那是课业……”
    “那我说我的女儿也是为了课业,你信么?”
    罗芷兰自然不信:“你家女儿就在云阳侯府念的书,有什么课业需要突然离京?”
    “她拿着我们家老侯爷的拜帖,去苍南山了。”
    “什么?”
    罗芷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去苍南山了。”
    苏苒之又强调了一遍。
    “现下估计已经跟你的儿子见上面了。”
    “……”
    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罗芷兰,一下变得不知该问罪谁。
    “她,她去苍南山做什么?”
    “去亲自找你家儿子说理。”
    理直气壮的突然就变成了苏苒之。
    “我们家昭昭究竟哪里配不上他?都议亲到这份上了,凭什么他说不见就不见?还说到时候成了,叫两个孩子一道去万昌长公主面前见个礼,谢个恩呢,眼瞅着七夕中秋都要过了,你们一拖二,二拖三,万昌长公主都要去平遥别院住了,他人居然还回不来,可笑。”
    苏苒之这波的反客为主,罗芷兰实在是没想到。
    主要是她更想不到,程昭昭逃婚逃去哪里不好,怎么逃到苍南山去了?
    如今她是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讪讪坐在程家的厅堂里,脸色难看。
    苏苒之知道自己其实也不占理,等罗芷兰反应过来,她便没了占据上风的优势。
    遂趁热打铁,道:“我一直觉得,两个孩子在一起,心意相通,互相喜欢是最重要的,所以才一定要在定亲前,叫两个孩子见上一面,可如今这般情形,我瞧着,既是郎无情,也是妾无意,索性咱们两家便……”
    “那怎么行?”罗芷兰急忙道,“我不过因为昭昭的事气两下,可从未说过要取消这门婚事!”
    苏苒之无奈道:“可是现如今昭昭不在,你家儿子也不在。”
    “那便想办法把他们都叫回来!”
    苏苒之定定瞧着她:“那苍南山书院是什么地方,你同我都是再清楚不过的,民间威望堪比国子监,孩子们如今在那里,哪里是任由我们呼唤,想叫他们回来就叫他们回来的?”
    “那咱们这婚事怎么办?”
    “既然两个人如今都在苍南山,便叫他们先待着吧。”
    苏苒之早有了主意,就等着她问。
    “索性把他们叫回来,目的也就是互相见见,在哪里见不是见,就叫他们在山上见吧。”
    “留在山上?”
    罗芷兰总觉这法子不是很好,万一付清台发现程昭昭上了山,又连夜跑回家来了怎么办?
    “他敢?!”
    苏苒之一拍边上的桌子——
    “既然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份上,我不妨直接挑明了跟你讲,我女儿好容易跋山涉水到姑苏苍南山,你儿子如果敢在她上山后立刻离开,那咱们两家便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一拍两散,各奔前程吧!”
    这话说的委实重了些。
    罗芷兰清楚,乾安侯府这一辈虽然子嗣众多,但女儿就程昭昭这么一个,上到年逾古稀的老侯爷,下到将来要袭爵的程尽山夫妇,对这个孩子都是千宠万爱,当眼珠子似的护着;甚至还有皇帝和万昌长公主,对自家这个表侄女也是疼爱有加,平日里各类封赏,从不会少。
    程家虽然只是侯府,但世代出能臣,同士族萧家交好,同承平侯府黎家、清流世家沈家、苏家皆是有亲;皇帝仁孝治国,因着先皇后的缘故,至今每每见到老侯爷都要弯腰称一声娘舅,程昭昭在京中过的,素来是堪比郡主县主的生活。
    反观他们英国公府,虽说是国公府,世代簪缨,但一直人丁稀薄,子嗣稀少,亲缘也十分寡淡。
    程昭昭是罗芷兰精挑细选看中的儿媳妇,她身后带着的整个乾安侯府铺天盖地的人脉,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所以她怎可能轻易同程家一拍两散。
    她静下心来,细细想了一番,道:“是我们清台有错在先,我们家认,但是昭昭此去苍南山,分明是奔着逃婚去的,你们也别想抵赖。咱们两家都有错,两个孩子心思都各有不同,我们在这互相责怪也没什么意思。”
    她深思熟虑过后,道:“这样吧,反正你也说了,两人如今都在苍南山,就叫他们先相处着。年节,清台若在年节前,离开姑苏和苍南山半步,不用你们说,我和国公爷直接上门来给你们赔罪,亲自去把昭昭接回来,再亲自向万昌长公主告罪,全是我家的错。”
    这说的倒还像话。
    苏苒之心满意足,面上却不好太过显露。
    毕竟英国公府这门亲事,也是她费劲心思为程昭昭选的。
    程昭昭自小在家中娇着宠着养大,生性单纯,过不得太复杂的日子,付家人口简单,如今的英国公府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嫁过去没有什么勾心斗角,日子是再清闲不过的;
    再说那付清台,那是整个上京的世家公子中最出挑的,没有之一,她早听自家国子监祭酒的哥哥夸过他不下十几回,能力好,样貌好,品行也好,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佳婿,她怎舍得轻易放手。
    适才的话不过激一激罗芷兰,现下目的达到了,她点点头:
    “那便如你所说,就到年节,待到年节我苏家小外甥带着昭昭一道归京,你家儿子也一并回来,届时再叫两个孩子自己坐下来说说,咱们且看个热闹。”
    便这样,两位夫人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和气与端庄,捧着茶盏互敬了下。
    一桩原本即将告吹的婚事,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延续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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