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孙晗之稍微收起了些她趾高气昂的戾气,“你唤我作甚?”
    “碰巧见到了,与你招呼一声。”程昭昭脚步款款, 望向她身后的江妩, “你在人家广陵侯府的地盘上如此大张旗鼓地欺负人,不好吧?”
    “有何不好?”孙晗之笑道,“不过穷乡僻壤出来的野丫头, 我教训便教训了, 广陵侯家的人都还没说什么,需要你在这里替人出头?”
    程昭昭知道, 这姓孙的因为付清台的事, 对自己素来看不惯, 不过没事,她也素来看不惯她。
    她仰了仰脑袋:“姑苏的确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但我在那待了半年,甚是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并且学业也有所成,皇帝舅舅听说了此事,都当面夸了我好几回;至于付清台嘛,他在那里待的更久,想必也是不喜欢听到有人诋毁姑苏的,何况,你说的这个野丫头,还是我同他的同窗故友。”
    同窗故友四个字一落地,围在四周的众贵女们便都纷纷显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孙晗之更是不可置信:“你们认识?”
    “认识。”程昭昭十分坦然道,“江妩,许久不见,不曾想会在这等场合碰见你,真巧。”
    江妩脸上还挂着莹莹的泪珠,听她冲自己说的这句话,差点没激动到再度落泪。
    适才被这一群人围着奚落的时候,她便在心中祈祷,千万别叫程昭昭也出现在此次的宴上,不然,真是叫她徒看笑话。
    不想,她出现是出现了,却并非是来嘲笑她的,而是来拯救她的。
    程昭昭给山月使了个眼色,山月便很懂得掏出了一方帕子,上前去递给江妩,顺便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到了程昭昭的身边。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她的的确确,就是程昭昭一方的人。
    适才跟在孙晗之身边欺负过江妩的几个姑娘不禁纷纷都露出了心虚的神情,毕竟那可是程昭昭,出身陛下的娘家乾安侯府,真不是寻常人轻易得罪得起的。
    一群人就这样稀稀落落地站着,在程昭昭再次出声前,皆是大气不敢出。
    而程昭昭也没有再理她们,跟几位好友点头示意过后,便先带着江妩往更为僻静的后院花园去了。
    “昭昭……”等到终于走出了众人的视线,江妩才出声叫住她。
    “不必谢我。”程昭昭回头,隔着两步距离,定定地与她相望。
    “我只是见不得她嚣张跋扈欺负人,今日不论被欺负的是不是你,我都会帮忙的。”她说出实话,觉得有一股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就照你先前说过的,我和你,其实根本算不上是朋友,所以我们就走到这里吧,我还要去找广陵侯家的小姐叙旧,你随意。”
    江妩却还是叫住她:“昭昭!”
    程昭昭驻足回头。
    “谢谢你。”江妩似是做了许久的准备,才能吐出的这一句感谢。
    程昭昭听到耳里,只是简单笑了笑:“我说过了,今日换作是旁人我一样会帮忙,所以你不必言谢。”
    “如果我说我错了呢?”江妩上前一步,紧张道,“昭昭,如若我说,我错了呢?”
    程昭昭不明所以。
    江妩又像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神情灰败道:“当初我因为被沈愿发现对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所以恼羞成怒才要与你关系决裂,你走后,我想了许多,知道我才是最不配得到友情,行为最卑劣的那一个,你和陈温的感情比我要纯粹的多。”
    “来到上京之后,我便一直紧张又害怕,既紧张地想要再见见你,又害怕见了你不知道说什么,不想,我居然是在最狼狈的时候见到你了。”
    “你不狼狈。”程昭昭道,“你是靠自己的实力考到上京国子监来的,一点儿也不狼狈。”
    江妩死寂的脸上仿佛落下一束光,“你知道?”
    “是啊,我去国子监找我家舅舅玩的时候,见到苍南山派来国子监的名单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她来上京了。
    “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努力,一点儿也不可耻。”程昭昭重重呼出一口气,道,“不过正如你所说,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确可耻,所以江妩,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了吧,我不喜欢和朋友之间心存疙瘩,也不喜欢曾经背刺过我的人。”
    “我更懒得去琢磨人心,去猜测你如今对我的示好是因为看到了我能为你出头还是真心实意想留住我这个朋友,所以,祝你学业顺利,未来之路,一路坦途。”
    程昭昭最后冲她笑了笑,不再回首地往前走。
    徒留下江妩站在渐渐飘雪的花园里,神情和人,都仿佛正在渐渐被冻僵。
    离开苍南山一年多的程昭昭,成长的不仅是越发成熟端庄的气质,还有识人认人的本事。
    后来某日,她将这件事说与付清台听,告诉他自己其实还是有点难过的,因为她从江妩的眼中,依旧读出了贪婪。
    她或许,当真又只是有目的地想要挽回她。
    付清台没有宽慰她,这些事情,他巴不得她能自己认清,而后又能理智地处置,程昭昭都做到了,他该夸奖她才是。
    可是程昭昭不想要夸奖。
    “只想你永远待在我身边。”她窝在付清台怀里,也眨着贪婪狡黠的杏眼。
    付清台轻笑,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会的。”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五章
    春闱眨眼便至, 付清台与苏衔青等人都自不是问题,待到殿试之时,圣上亲试, 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付清台,迎来了两世的第二个状元。
    再次红袍加身, 鲜衣着锦, 但是付清台心下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此番的他依旧不能阻止时疫的发生。
    是年五月,新科状元付暄被圣上安排入刑部,跟随车骑将军陈直赴岭南, 彻查时疫,安抚流民。
    程昭昭在家中日日为他祈福,时不时就跑去国公府同罗芷兰一道,陪她聊天说笑。
    苏苒之时常笑话她,不过定了亲, 尚未真正嫁过去,便真将国公府当家了,留在国公府的时间比在自家侯府的时间都长。
    程昭昭偶尔找理由辩驳, 但大多时候都是一笑置之的。
    母亲嘴虽然毒辣, 但总是为她好的,即便她常去国公府,为了她名声不受累, 她也时常是陪着她去。
    不过, 离家的时日越久,付清台往家送回来的书信便越少, 程昭昭虽然嘴上不常说担忧, 但心底里总是越来越担忧的。
    梦中之事除了苏苒之, 她不曾再告诉任何人,罗芷兰整日虽也与她一般担忧,但却还从不曾知晓,在曾经的梦中,她的儿子,已经在岭南去世了。
    这日,上京又下了一场闷热的雨,连连惊雷,好不吓人。
    程昭昭被困在国公府,一时回不去,罗芷兰便执着她的手,喊她干脆住在这里。
    程昭昭也不是没在国公府留宿过,便听了她的劝,打算住在这里。
    只是是夜依旧闷雷不断,程昭昭入睡之后,梦中不知何故,再次浮现出了及笄那一日,惊醒自己的梦境。
    泼天大雨下,传信的小厮伏在台阶案上,高声哭喊着:“世子没了,世子没了!!!”
    随之而来的,是不断响彻她耳边的哭嚎,国公爷,国公夫人,满府的丫鬟小厮,全都不例外……
    她被困在瓢泼大雨里,分不清究竟是何年何月,她想问问这究竟是何时,却无人理她,她望着山月,山月也望着她。
    “夫人——”
    直至山月的一声夫人,将她彻底从睡梦中唤醒。
    她望着床前的山月,又听着刺耳的一声天雷,慌忙拉住山月,手心冒了一茬的冷汗:“付清台回来了吗?”
    “小姐怎知是世子有消息来了?”山月惊喜道,“适才便有陛下的信使连夜冒雨来报,说是世子带着人在岭南发现了疫病的解决之法,如今疫病已经控制住了,不出一两个月,世子便要回京了!”
    “回京?”
    程昭昭原本还惶惶害怕的眼睛,登时变得炯炯有神。
    “是啊。”山月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就知道小姐最是渴望付世子的消息,所以即便入夜了,也还是赶来与小姐第一时间相告,小姐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是是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程昭昭抱着锦被,心中悬着的一颗石子总算能够平安地落下。
    只是这样好的夜晚,她如何睡得着。
    她也不起身,便这般抱着被榻,躺在床上想着付清台在岭南的情形,又想他如何归来,如何同自己完婚、成亲,整整一夜,她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再也没有睡着。
    两月眨眼又匆匆过,付清台回来那日,程昭昭早早陪着罗芷兰等在城外,为他接风洗尘,更叫程昭昭喜出望外的是,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当初在苍南山书院结识的陈家兄妹。
    西南药王谷在此次的时疫□□劳甚大,身为主力的陈家兄妹也随着付清台和蒙将军一道回来受赏。
    见完皇帝之后,陈温被程昭昭拉去侯府做客,一路走一路惊叹道:“我就晓得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富家小姐,不想竟还是皇亲国戚,出自当今陛下的母家,瞒得真够可以的。”
    “那你不也瞒着我,没告诉我家里的药铺是那么大一个药王谷么?”程昭昭礼尚往来,回了句嘴。
    陈温笑话似的点点她的脑袋:“不过你与那付师兄还真是般配,一个国公府的世子,一个侯府的千金,你们不成佳偶啊,当真是天理难容。”
    程昭昭赶紧忙不迭点头:“是吧,我也如此觉得。”
    “倒不害臊。”
    陈温笑话完她,又问她道:“那你同付师兄,是打算何时成亲来着?我近几日倒不急着回药王谷,说不定可以见你们完了婚再走。”
    “下月初八。”
    “这么急?”
    “还有二十日呢,哪里急?”程昭昭努努嘴,同她打闹的间隙,瞥见假山后缓步而来的一缕天青色身影,忙推着陈温道:“不与你说了,他来看我了,你这几日便同你哥哥安心留在侯府,等我成亲便是了!”
    她说着便冲付清台过来的方向扑了过去,气得陈温在她身后直喊她见色忘义。
    程昭昭才不管别人骂什么,扑进付清台的怀里闷了会儿,与他道:“你怎么才来,我都等饿了。”
    “知道你等急了,所以,在家中做了吃食来的。”付清台晃了晃手中的食盒,与怀中之人示意。
    程昭昭霎时小脸笑开:“那你去假山边喂我,家里近几日正多了几尾好看的锦鲤,我想与你同看。”
    “嗯。”
    付清台摸摸她的脑袋,慢慢垂下的大掌握住她温热的掌心,牵着她往后院的假山池子去。
    程家宅邸偌大,从前厅走到后院的假山池子也需得花上不少的功夫,程昭昭一路像个不会休息的啄木鸟,叽叽喳喳,与付清台说些近几日自己得知的趣闻,末了,等到终于走到假山池边,她忙指着跃起来的一尾锦鲤,道:“看!是锦鲤!”
    付清台浅浅地笑着,只看了一眼锦鲤便回过头,满眼都是程昭昭欢喜的样子。
    其实在岭南的那些日子,他也时常梦到前世的事情,他也时常害怕,自己可能会因为一时不察,就彻底死在了岭南。
    但他不能死。
    他这一世,有了程昭昭的真心,他还要回去与她琴瑟和鸣,做美满夫妻,他不能就这样倒下。
    他在岭南,一日比一日坚定,一日比一日辛劳,一日比一日更加小心翼翼,思念程昭昭,他知道自己不仅要为岭南和天下的百姓负责,也必须要为程昭昭负责。
    重活一世,他一定要活着回去见程昭昭。
    幸而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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