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脖子上的肉不好吃,炒出来味儿重,羊屁股带了羊油的肉也切下来,还有羊肚皮……蜜娘先把不能吃不好吃的肉给分成十三份,十一只狗两只山狸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沾点荤腥。
    “好了好了,吃点意思意思就行了,剩下的吃了饭再喂你们。”蜜娘拍了拍手上的肉渣,进了灶房反手把门关上。羊头放火炉子上炖,羊肋排羊蝎子放灶前锅炖,羊肚包肉和羊肝也在水开后倒进去,两只羊前腿烤着吃。两只羊后腿和羊脖子她喊来希吉尔用砍刀砍成块儿,以及零零碎碎的羊蹄子羊肺都倒后锅里炖着,这是给狗和山狸子的。
    巴虎带人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卸草的卸草,洗脸的洗脸,赶牛和骆驼的忙着吆喝,他迎着满鼻子的香气推开灶房的门,炉子里的火光照亮了半间屋,和鲜香的饭香味儿一起把黑夜和寒冷扑灭在他身后。
    “今天的羊汤闻着味有点不同,你加了什么?”他搓搓手坐到灶边,对坐在椅子上啃羊排骨的吉雅张口,“给爹啃一口。”
    吉雅和其其格两人吃饭的时候护食,对着爹娘大方着呢,笑眯眯的把啃得稀碎的骨头递他嘴里。
    “好儿子。”巴虎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还来不及咽下,嘴边又递上一根羊骨,是其其格,不论好赖,兄妹俩都要一样一样的。
    “好闺女。”他一样的夸,就连捻嘴角的动作都一样,只是其其格嘴边压根没肉渣子。
    “摆桌子,端碗放筷子,羊肉都快炖烂了。”蜜娘等他们爷三个亲近够了才发话,指挥艾吉玛出去喊人,“盯着他们把手洗干净了再放进来。”
    要下雪了,煮饭的灶房是最暖和的,一个个进来都脱了披风,还有脱羊毛袄的,蜜娘把一盆羊肉端上桌,反身推开了窗子。
    “这是你之前买的酸菜?”巴虎先喝了碗汤,有点酸酸的,不是醋酸,很解腻,他一直觉得青菜有股子草生味儿,不管是炒是煸是炖,那股子味儿就是掉不了。今天羊肉上沾的菜叶子除了一丝丝酸,就是羊汤的味道,不像是青菜。
    “还行吧?”蜜娘端了碗在喂两个孩子。
    男人唔了一声,咽下羊肉,很自然地说:“你做的饭就没不行的。”
    “呦呵!”蜜娘忍不住啧一声,她一啧其他人就笑了,难得听东家说奉承话。
    巴虎被笑的有些耳热,他是习惯了一家人关起门吃饭,刚刚是羊肉里的汁烫着了舌头,舌根一弯就嘴快了。
    饭吃到一半,屋顶响起噼啪声,靠近门坐的男仆开门一看,“下雪籽了,得亏是已经回来了。”下雪天睡毡包,又没有床,是要冻死人的。
    “今晚都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宰牛宰羊。”巴虎端起羊汤,举碗说:“又是一年冬了,我们一起喝一个。”
    “来,干杯。”牧仁大叔举碗跟金库老伯碰了一下。
    朝宝在巴虎旁边坐着,他跟他碰了一下,“日子越来越好。”
    希吉尔转过身找艾吉玛,“来,小舅子。”
    “我我我!”其其格看大家都碰,她也端了个喝完汤的碗举起来,她一动吉雅也动,高高举起碗要跟他娘碰。
    “爹跟你碰,我家的小掌柜。”巴虎错身碰了碰其其格的碗,又朝蜜娘示意,两碗相撞,叮的一声,盖住了一句轻言。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吃饭的时候还在落雪籽, 等饭后人走,雪籽已经轮换成雪花了,没有暖炕的屋顶上已经是一片白。野外的牛羊马骆驼皮粗毛厚不怕这些薄雪, 但还是要往羊圈里赶,就怕夜里雪大了, 有羊迷了方向走远了。
    门外牧仁大叔来打招呼要走, 蜜娘让他等一会儿,“待会儿巴虎回来了送你回去,让他把火灶通好烧着了再回来。”他那房子还没开火,老头别摸黑没弄好, 夜里炕里的火再灭了,人老受不得冻经不得病。
    “哎,那我再等等。”老头应的干脆,他带了点炫耀的意思去跟金库老伯说,“巴虎跟蜜娘担心我, 说要送我回去把炕给我烧着了,我就不跟你一起走了,你先回。”看吧, 他虽然是孤家寡人没子没孙, 没人在雪天来接他,但也有人惦记着。
    “你个老家伙有福,那你等着, 我先走了。”金库老伯走进黑夜, 大门外有个男人上前来扶住他,他也有福, 有儿子来接他。
    牛羊入圈, 巴虎送牧仁大叔回去, 检查好门窗再回来蜜娘带着孩子已经坐进被窝了。他去狗窝里看了看,两只山狸子和大黄带的两只狗崽在,其他的都在羊圈的干草窝里。
    “火炉子上有水,你洗了脸记得抹面脂。”蜜娘在炕上坐着冲外面喊。
    男人擦脸的动作一顿,听话地挖了一点油面脂搓在脸上,提水壶进去问:“还喝不喝水?”晚上吃的羊肉太多,夜里必定口干。
    “不想喝,你给我洗两个山柰。”
    分吃了山柰,果核扔进雪里,门一关,夜就静了。
    …
    宰牛宰羊,热腾腾的牛羊肉在砍成块儿扔进筐的时候还在冒白雾,提进门从前院走到后院,肉的油就上了冻。
    “小孩走远点,别挡路。”外面有人在喊,还有喊狗喊山狸子去吃碎肉的。
    蜜娘早上的时候还想过两个孩子会害怕会哭,但巴虎说要带出去试试,按他说的,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哪能害怕。果然如他说的,其其格和吉雅也只在看到刀插进羊心时撇开脸抱着巴虎的腿喊疼,羊没声了又撇过脸跟狗蹲在一起看剥羊皮,什么都不懂,却会在羊皮完整剥下时拍手。
    “不愧是我的种,幸好没随了你的胆子。”巴虎得意极了。
    蜜娘剜他一眼,“你不是说两个孩子是我的不是你的?”
    男人笑,无赖说:“先借我一会儿,明天我就不跟你争。”
    “没脸没皮。”蜜娘把锅里的火压住,“你的孩子你看着,我去西边问问今年还开不开私塾了。”别把她漏下了又找上门说她逃学。
    这场雪下的太急,雪地里还有挑着担子蒙得严实的人在雪地里找牛粪,蜜娘想到盼娣她们捡了牛粪后还剩了好些,路上拦了人告知了方向,“那是我家的,你们多些人过去,都是不要了的。”
    有人认出了她,支吾了一会儿说:“那要是有人不让,我们就说是你让去的。”主要是怕巴虎那个煞星和他家的一群狗,不然早就过去了。
    “都是不要的,不会有人不让。”话落继续走,她先去找了盼娣她们,“今年还开不开私塾了?可有听到信?”
    兰娘闻言苦了脸,“不止开私塾,还要像去年那样听萨满念经,我听说还要站雪地里,也不知道真假。”
    应该不会,今年主事的是扈大人,他做事温和,“那要是有确定消息了,让莺娘往我家跑一趟给我说一声,我别又忘了。婉儿嫁远了,今年她不用吃这个苦了。”
    “前几天白梅来了,她也有喜了,不知道婉儿如何了。”盼娣把一碗酥油茶端给蜜娘,“尝尝我们打的酥油。”
    又压低声音说:“木香好像奶水不够,我听说钟齐天天还在挤牛奶驼奶,这不,前些天还在救济院里找人买母鸡炖汤下奶。之前你送母鸡过去他还瞧不上,估计是掏钱买的肉香些。”
    蜜娘瞥了她一眼,没接话,“家里还有事忙,我先回去了。莺娘,有消息了去通知我一声。”
    “好,蜜娘姐姐你放心。”莺娘送她出去。
    “不用送了,天冷,赶紧回去。”
    “我出去走走,不想听盼娣姐说些有的没的,你刚刚给她个冷脸,她估计不得劲,我过一会儿再回去。”莺娘小声嘟囔,“一点都不大气,木香姐没奶喂孩子她还看笑话。”
    蜜娘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小丫头也开始有主见了,“要不要跟我回去陪我家小孩玩?”
    “不去,我转一会儿就回去了。”去了难免又要给吃的,次数多了她也不好意思。
    …
    又过了三日,莺娘淌着没过脚踝的雪来通知:“蜜娘姐姐,官府里通知了,后天开课,但要先听萨满讲课十天,不是在雪地里。”
    巴虎还打算后天去瓦湖凿冰捕鱼,蜜娘说:“今年我就不陪你去了。”
    谁陪谁啊?等莺娘走了,巴虎朝她心口按了按,在她看登徒子的眼神里问:“不能去滑冰,心里有没有滴血?”这两天天天念叨,在冰上还要人扶,还敢放大话说以后要教其其格和吉雅滑冰。
    蜜娘不应声,半响说:“今年开课这么早,就是去年那事捣的鬼,也不知道这私塾要办几年?”
    “不是喜欢念书?这就不想去了?”巴虎故意羞她,“去年是谁说的不要钱的私塾年年办年年去的?”
    她懒了,除了药草,平常也用不到学的蒙语和什么鞑靼王朝的起源,隔的时间又长,去年学的差不多忘光了,一想到还要考核她就心慌。今年又加一门听萨满念经,还听不懂,念经的男人长得又可怕,跟淌雪去听课相比,她更想坐在家里纳鞋底。
    蜜娘借口道:“我只是不想听萨满念经。”
    不管她想不想,时日到了就要按时过去,艾吉玛没去,他在家带其其格和吉雅,等七天过了,他再跟她一起去学蒙语学认草药学写字。
    木香还没出月子不用过来,白梅挺着肚子也来了,两人在救济院门口碰到,往里走的时候见钟齐肃着脸在安排听课的屋,她走过去问兰娘:“怎么回事?不是随便坐了?”
    兰娘翻个白眼,“谁知道他搞什么鬼。”等进屋的时候就发现她们五个人被分开了,未嫁的跟成亲的不在一个屋。
    蜜娘扶着白梅往另一边走,进门的时候刚好钟齐往外走,三人的眼神搭在一起,他脸上的笑立马就冷了,扭身就走。
    蜜娘忍不住嗤了一声,不像个男人,拿不出手的东西。
    白梅左右看看,什么都没问,事情的大概她从盼娣那里听说了,她回去后就把给木香准备的羊绒袜压箱底了,以后她总有赶在冬天生娃的时候,留着她自己穿。
    挨到念经结束有一日休沐,蜜娘翻出橇板让巴虎拉她在河面上滑冰,“今年不带大黄,带大斑小斑。”雪厚了草原上没了野鸡野兔,大斑小斑天天窝在家里都长肥了。
    “我还以为你说要带其其格和吉雅。”
    “太小了,他俩病了不像你我,喝了药了蒙被窝里出身汗就能退热。”下雪后她就不许其其格和吉雅到雪地里,白日就在有炕的屋里闹腾,翻箱倒柜她也不说。
    漠北的下雪天多冷啊,提尿桶去粪坑,出门时还是水,到了粪坑就成了冰坨。风又大,下雪的时候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隔个几步就看不清人影了。
    巴虎觉得蜜娘担忧太过了,“让两个孩子出来试试,你看艾吉玛不也天天走在雪地里,就像你以为其其格和吉雅看到宰牛宰羊会害怕,实际上呢?我们漠北的孩子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地方,不能一到下雪天就给关在有暖炕的屋里。”他养山狸子还知道不能把野性给养没了。
    “害怕冻着了我们就给他们穿厚点,知道冷不用我们喊自己就知道进屋。”
    蜜娘抬眼盯着语重心长的男人,一直把他看的不自在才挪开眼。
    “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觉得你像巴拉,当奶娘很有本事,照顾崽儿挺有一套。”蜜娘被说服了。
    男人板正了脸,纠正道:“可不能瞎比,巴拉那是什么,它是养父,我是亲爹。”再说巴拉是狗他是人,只有狗类主,哪有主像狗的。
    风大了,两人没敢在冰面上久待,更不提带孩子出来滑冰了。等蜜娘跟艾吉玛念书去了,巴虎给两个孩子穿了厚厚的衣裳又给抱去了羊圈,教两个孩子搂草喂牛羊,瞄到其其格不老实溜出羊圈去踩雪他也当没看见,没过一会儿两个孩子就跑进来,缩着通红的手凑过来喊冷。
    巴虎敞开衣裳把两双小手捂在怀里,捂热了让兄妹俩继续给羊喂草,之后再没看到其其格和吉雅溜出去抓雪,顶多是站在羊圈门口往外看。
    晌午下学后,蜜娘急着想回去看看巴虎是怎么带娃的,刚穿好披风就听有人在喊她和白梅。是木香,坐了个月子还瘦了。
    她让艾吉玛先回去,扶着白梅走过去,“木香,你出月子了?”
    “你也知道我生孩子了?”木香语带讥讽。
    “当然知道,我送去的母鸡和鸡蛋你都吃了,我怎么会不知道?”蜜娘笑,余光瞟到钟齐急慌慌的过来,她问:“还是钟齐没给你说?”
    三人就站在盼娣她们门口,没说几句话盼娣兰娘和莺娘就回来了,这时候钟齐也到了,他走上前拉木香,“你才出月子跑出来做什么?也不怕冻病了,赶紧跟我回去。”
    “外面冷就进屋说。”盼娣开了门,夸张地问:“木香你什么时候生孩子了?生的是丫头还是小子?”
    木香这时候察觉到不对劲,她挣脱了钟齐的手走进屋,“正月白梅出嫁的时候我都有喜了,现在都快十一月了,你们谁怀孩子怀一年的?”
    “蜜娘你说你送了母鸡和鸡蛋,钟齐给我说了,你也生过孩子,还能不知道洗三是哪日?我听说那天你们全家去都城了,早一天晚一天不行?非得那一天?我孩子都满月好几天了,你们没一个人过去看我的。”木香抹了把眼泪,“你们太欺负人了,我坐月子生生受了场气,我儿才三天就没奶喝,就是你们给我气回奶的。”
    “那只怨你气性太大了。”盼娣不等蜜娘说话先开口,“你只问蜜娘怎么不问我们?说来也巧,我跟兰娘和莺娘也是在你儿洗三那日才知道你生了。怎么?你家势利眼不是欺负人?舍不得那几个喜蛋还有脸找上门讨说法?”
    木香愣了,她转头看向钟齐,“你没来给她们报喜?”
    “我以为蜜娘会跟她们说。”
    “我说?是我家有喜还是我生孩子了?”蜜娘讽刺:“钟撰士,你这读书人连礼数都不懂了?”她怎么都没想到钟齐到这个时候还想瞒着木香。
    “木香,我可不担把你气回奶的责任,你儿子没奶喝全是钟齐搞的鬼,今天也算说个明白,以后我们两家就不来往了。你生产的那天我收到喜蛋就提了母鸡和鸡蛋过去,在门口碰上了赵阿奶,她是替扈夫人送礼的。我前她后,我一手提两只乱扑棱的母鸡,一手提半篮子鸡蛋,鸡蛋上还有红糖和红枣,钟齐见了接都不接,打发满手湿鸡毛的仆妇来拿,怎么?我是哪家的下人啊?”
    “我那是还要进去抱孩子,不想脏了手。”钟齐勉强解释。
    “你家缺水?洗个手掉肉?怕脏了手不怕脏了嘴?”蜜娘看都没看他,继续说:“要说怕脏了手,装鸡蛋的篮子也脏?赵阿奶一说是替扈夫人送礼的,她手里的篮子你接的倒是快,那又不怕脏了?”
    “做出那副样子恶心谁?你是当了个什么撰士,但我们谁也没上你家讨过饭,你傲什么?我就是心里不舒服,也不想以后再看你那副德行,洗三我是故意不去的,以后也不会再上门。”
    蜜娘一口气把话说完,深吸了口气,说:“也快吃饭了,我该回去了,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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