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奶娘知道她要面子,也没有点破她偷偷流眼泪的事,徽韫看见余奶娘来,掩耳盗铃般的擦干净,然后哑着嗓子问:“他,走了吗?”
    小时候徽韫很爱哭,一哭就是好几个时辰,可嗓子也没见哑成这样,估计这情况已有好几天了,那眼睛又红又肿,像是被打了。
    余奶娘重新点了一根红烛拿过来换下灭掉的:“还没。”
    徽韫眼神往外看。
    可是叶灼在长乐宫的大门口,这儿是看不见什么的。
    余奶娘浅笑:“今夜会有雨,娘娘要记得盖被子,当心着凉。”
    “下雨?”
    她吸鼻子,目光往外。
    余奶娘又笑:“春雨格外寒人呢。”
    寒人?
    徽韫呆呆的垂下眸子又抬起来盯着余奶娘好一会儿。
    余奶娘出去时空中已经飘起了毛毛小雨来。
    她不放心的看门外,出去叶灼果然还没走,路过的宫女太监行礼后离去,她叹气:“您这又是何必呢,就算是见了面,也解决不了事啊,这众口铄金的,娘娘她惧人言。”
    “谁说解决不了?”
    余奶娘一整个愣住,眨巴眼睛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心中早有主意:“既然有了法子,那你为何不进去跟娘娘说?就因为她不让你进?”
    叶灼没回答她的话。
    余奶娘气笑:“两个死脑筋!”
    大概是二更天时,徽韫从恶梦中惊醒,梦里易将军等一众大臣,指着她与叶灼的鼻子,谩骂两人行径龌-龊为人不齿,朝堂之上她无地自容,只能躲在叶灼身后哭鼻子。
    忽然——
    死去的成化帝来了,瞪着她抓着叶灼的手,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瞪得两只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松手!”
    她吓得连忙缩回手。
    紧接着转身萧太后也是怒发冲冠:“哀家让你入宫可不是给我们萧家蒙羞的!你这样对得起萧家吗?你这样对得起尚在襁褓的皇帝吗?你既然享受的荣华富贵!那就必须舍弃普通人的感情!要生出一颗王心来!”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名垂青史,我都不要了,我都不要了……”
    她吓得捂住双耳,蹲在地上痛哭流涕,可是耳边的声音就没断过,他们说她是个罪人,可是也没错,她就是个罪人啊,大周的太后怎么能跟太监混在一起呢?她就是萧家和大周的罪人!
    殿外狂风暴作,春雨如水珠般,从青天一泻而下,她吓得浑身哆嗦,忍不住裹紧被褥,眼中一道光闪过,她忽然记起了一件事,连鞋子也顾不得,推开大殿的门就往外跑,冲到长乐宫门口时,心里那股沉痛,压得她再也走不动,连呼吸一口都如刀割。
    从小到大她从未袒露自己喜欢什么或者讨厌什么。
    她那样不堪的身份,表面上说是萧家三小姐,其实不过一个不受人待见的私生女,所以她的喜怒哀乐是不重要的,她没有什么必须要得到的东西,有就很满足了。
    所以她乖巧听话,连流泪都是悄无声息,她不敢撒泼打滚,也不敢辩驳反抗,因为只有那样,她才能让人喜欢,才可以生存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心声。
    她要出去!
    她不得不出去!
    哪怕是一起死好了!
    雨水一瞬间就浸透了她的头发和她的衣襟。
    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她眼睛疼得厉害,有什么奔涌而出。
    直到叶灼一把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她贴着他冰冷的身子才感觉到寒冷,叶灼抱她是轻而易举,他一手托着徽韫,一手握住她白嫩的小脚,疼惜的揉着取暖,那一瞬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搂着叶灼的脖子,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入,从他的胸腔传出她的呜咽声,凄惨又可怜兮兮。
    那一夜雨声很大。
    孤零零靠在石柱边的雨伞可怜的被打倒在了地上。
    而他们疯狂的亲吻着彼此。
    最后紧紧相拥。
    雨声停了,风还在动,他们的呼吸声,也渐渐平复,可房间内升温的空气,却比以往更深沉。
    叶灼捧着她哭湿的小脸笑着撩开碍事的秀发。
    她吸了吸鼻涕,又用手背一擦:“我好像着凉要生病了。”
    “那就一起病吧。”
    说着他再次凑上来,只需一只手就足以盈握她的腰,他的吻里有贪婪却又克制的温柔。
    “叶灼。”
    她推开他他又吻了上来。
    “嗯?”
    于是她再次推开。
    “要不……”
    可叶灼用力抵住她的后背,愈发用力却依旧理智,似乎不管什么时候,他对她都保留着克制,这份克制是霸道且温柔的。
    终于有一口喘息的机会。
    她说:“我们私奔吧。”
    叶灼:“……”
    徽韫的嘴巴已经肿了,看起来像一朵花,还是被露水打湿的花,她很认真的说:“要不我们学话本里的人私奔吧?”
    她读了那么多言情小说,这下总算是学以致用了,不过私奔这个词在周朝显得太过离经叛道。
    “我们身上带点钱,还有衣物和吃的,找个机会逃出宫。”徽韫已经开始计划了,“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说我们什么了。我把东西都还给他们,易将军就不会再训我了,舅舅外祖母也不会来梦里指责我。”
    “他们跟娘娘说什么了?”
    “他们让我杀了你呜呜……”说着她哭得更凶了,一把搂住叶灼的脖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喘,“可是我不能没有你呜呜……”
    “娘娘……”
    他心疼又欢喜的低头贴着她瑟瑟颤抖的肩膀。
    “娘娘如此待奴才,奴才死了也值了。”
    “那你死了我怎么办呐?”她特别严肃也特别认真的瞪着他,叶灼笑着帮她擦去眼泪,“你不许死!”
    “是。”
    “要么……我假死?”
    叶灼安安静静的看着她。
    她也不哭了,大眼睛灵动又笨拙:“我记得以前看过一本话本,里面就是这样的,先假死逃出家,然后你把我养在府里,这个方法最可行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他轻轻捏着徽韫的脸蛋吮了一下她的唇瓣。
    徽韫推开他:“好不好嘛?”
    “娘娘可是好不容易才坐到如今的位置的。”他说,“娘娘就甘心成为奴才府里的金丝雀?”
    没人疼没人爱的庶女一步步从皇后再爬到太后,这是多少女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他盯着她问:“不可惜吗?”
    “是有点……唔……”
    他像是以美色为诱般的缠着徽韫又吻了许久,她头晕目眩,已不知天地为何物。
    管他呢!
    钱财神外之物!
    还是先选叶灼好了!
    -
    “世子要放弃如今自己十年苦心经营下来的一切?”秋姑姑听到叶灼说要辞官出宫时惊了。
    她知道叶灼起初入宫是为了复仇,是为了颠覆这背叛了叶家的大周基业,可是事情显然在悄无声息的发生改变,她庆幸名门之后的叶灼并没有因为仇恨而走上不归路,成为遗臭万年的奸逆小人,反而是兢兢业业的帮新君打理朝政,想来叶侯在天有灵也有些许宽慰。
    可是她万万没有料想过叶灼会放弃位极人臣的一切。
    反而甘心归于虚无。
    秋姑姑猜测:“世子是为了太后娘娘?”
    他只是低眉浅笑,不过笑容并不冰冷。
    “我要这滔天的权势干什么。”
    每天处理朝政忙得要死,倒不如当个有钱的商贾,再娶一房白白嫩嫩的美娇娘。
    于是他为徽韫精心策划了一起假死出宫的计划。
    当徽韫温热的身子逐渐冷却,脸上的红晕慢慢消失时,所有人都信了太后暴毙的谎言,也包括前朝的那些大臣,素日与徽韫交好的那些太嫔太妃们,趴在她的灵柩前哭着送她最后一程。
    “太后娘娘这么年轻就去了,叫我们这些姊妹可怎么办呐?呜呜……”
    叶灼当众宣读太后懿旨。
    “太后竟然还给我们留了旨?”
    “快快跪下接旨。”
    叶灼展开宣读:“武安帝尚年幼,恐怖不能理政,宫中贤太妃,聪慧端庄……”
    贤太妃彻底懵了,待到圣旨宣读完,德太嫔小声嘀咕:“萧太后这是把皇帝过继给贤姐姐了?”
    叶灼卷好懿旨:“望贤太妃扶持新君成为他日一代明君。”
    “臣妾……接旨。”
    她缓缓接过,心里颇不宁静,总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自己心里一点预兆都没有,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无儿无女,就要孤独终老,可没想到天上掉馅饼,并且她帮徽韫照顾皇帝多时,心里也是喜欢的。
    “贤姐姐可真是有福之人,不用生育就白白捡了个这么好大儿,这可是多少人烧多少香都盼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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