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期待今晚的再次见面。
    可以说,从昨天离开到今天过来,他清醒的时刻,总会忍不住想少女温瑜。
    她像是一朵安静的优昙,紫色的神秘,引人向往,可又会突然冒出玫瑰的尖刺,叫人刺痛,却欲罢不能。
    甚至于岑楼本体糊涂时,破不开温瑜周边的法阵,又因兄妹气息相近,将花错送给了温瑾。
    岑楼磨牙,冷哼一声,既然温瑾是温瑜的哥哥,这账就暂且不与他算了。
    岑楼自幼双亲亡故,他又是天下唯一的噬冉兽,没有阻拦地便被先人旧部推上了魔尊之位,要星星不给月亮,每日都有新鲜玩乐,因而虽活了二百余岁,却仍旧是少年心性。
    他对于感情的理解很淡薄,只是单纯地想要和一个人亲近。
    之前,那人是沐颜。
    现在,这人是温瑜。
    他来见温瑜前,心中早已满满的计划,看花灯,玩套环,吃小吃,坐游船,全是出外玩乐。
    临到院前,又有几分情怯,温瑜看样子从未出过门,他的安排,她会喜欢吗?她会愿意跟他出去吗?
    局促之下,岑楼敲了敲门。
    桑叶随风飘下。
    没有人应。
    他又敲了敲。
    仍旧是没有人应。
    岑楼推开了门。
    院内空廖,就连优昙花都萧索,秋千空荡荡的,随着夜风摇摆,可却没有人。
    他左边纯黑的眼眸几不可见地红了下,按捺着开口:“温瑜,你在吗?”
    房影黯淡,连带回荡在院中的声音,都透着一丝凉。
    岑楼站在那,向来随心所欲的魔尊,满心的期待落了空,脸上的神情,有几分怪异。
    “怎么不在呢?”
    他喃喃而语,却不再压制,一出手,就打碎了秋千。
    魔的本性,从来就是掠夺,这是养大他的部下告诉他的。
    即使一时按捺,也是为了获得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想获得什么,但满腔的愤怒和委屈,他却不想忍。
    更可恨的是,岑楼的脑子里,此刻想的还是——温瑜她去哪了呢?
    脚下传来一阵拉力,岑楼低头,就见那只长得很丑的金蟾正叼着他的衣摆往外拽。
    他眼睛微眯,狠踢一脚。
    金蟾被踢得翻了好几个跟头,撞到看房门柱才停下,金色的肚皮凹陷下去,是一个鞋尖的模样。
    臭ha蟆找死。
    他那一脚用了近八成力,全是内劲,别说是只癞ha蟆,就是当年还在幼年期的他自己,都禁不住这一脚,肯定死。
    早就看它不顺眼了,现在撞到霉头上,是它倒霉。
    更何况,岑楼下巴轻抬,微微得意,这只臭ha蟆死了,温瑜的灵兽位置就空出来了,这样,他的本体就有机会了。
    威风凌凌的噬冉兽,怎么都比一只癞ha蟆好吧?
    至少,禁打啊。
    他眸中暴戾渐渐平息,黑色瞳孔越发深沉,正欲离开,却脚步一顿,头微转,视线重新落回在金蟾身上。
    那只他以为死得不能再死的金蟾,竟然一个翻身,重新趴回了地上,然后七拐八拐地向着他而来。
    像是刚才翻跟头转晕了。
    脸仍旧是丑傻丑傻的。
    岑楼瞳孔微震。
    待察觉到袍角再次被咬住时,他才回神,眼神极其复杂地看了眼金蟾,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某大能魔族前辈风|流一时遗落在外的混血傻儿子。
    冷静下来,岑楼才意识到,金蟾一向不愿与他靠近,如今这般拽他,不像是驱赶,倒像是想带他去哪。
    难道,是温瑜派它来的?
    他脸上登时露出喜色,像是不知人间疾苦、一往无前的少年,云|雨晴空,喜怒爱恨,都这样一览无余得明显。
    “那跟你去看看。”
    嘴上不大情愿,岑楼脚步却没停,顺着金蟾拉力的方向前进。
    金蟾察觉到他跟上来,也不再拽,转过身,小尾巴一扭一扭,蹦跳着往前走,时不时地还回头确认,看岑楼是否跟了上来。
    岑楼此刻心情又好了,连带着看金蟾都顺眼了许多,对于它这愚蠢的小动作都分外包容。
    只要能见到温瑜就好了,她那么漂亮,带她出去玩,能哄她笑一笑,也是好的。
    一魔一兽刚出院门,还未拐过一个弯,岑楼脚步一顿。
    左手手腕的脉搏连着心脏,猛地跳动,这是他用于守护沐颜的连心印的感应。
    只有沐颜有生死危机时,才会如此。
    可金蟾那般急切,温瑜无故失信,她身上没有连心印,若是她也出事了呢?
    浅淡水汽萦绕,像是岑楼内心的挣扎,他并没有意识到,仅仅只是见了温瑜一面,她的地位,就已经与相处数月的沐颜相当了。
    城中更近,不若先去看下温瑜呢?
    这想法一出,岑楼脚步继续向前迈出,可刚迈一步,他心口猛震,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像是被泼上颜料,岑楼左边漆黑如墨的瞳孔迅速染上了赤红,他站直了身,整个人的气势一变,散发着嗜血和疯狂,双眸似血,充斥着暴戾和杀意。
    连带着,那无人能看见的浅淡水汽,也微微一震,没有奔向金蟾,而是反向收回了魔尊的脑中。
    “沐颜才是最重要的。”
    骄矜少年之声隐带傲慢,透着杀意和不满,是与此前全然不同的语气。
    “敢伤她的人,死。”
    他消失在原地,向城外遁去。
    *
    夜色暗沉,弯月疏光。
    夜风凉渗渗的,休照坐在花坛角落,半边身子都凉了,他手里捏着块核桃酥,隐在阴影中,远远看去,像一块黑石。
    核桃酥是休照漫无目的走着,经过厨房时,厨房的老伯给的。
    老伯说,这是城主最喜欢吃的,休照来这的第一天吃过,和平常的核桃酥不一样,没那么甜,口感特别得酥,很精巧。
    可如今,核桃的麻香阵阵,他却没有食欲。
    这还是有生以来,休照第一次不想吃东西。
    他觉得羞愧,也觉得不配。
    “哎呀。”休照捂住头,再度后悔,怎么当时就把溯影镜给韩师兄了。
    因着温瑾的帮助,怀玉城的和善,蒋直这一队中留在怀玉城的上弦弟子,都对玉简台上的舆论变化很是关注。
    他们想看温城主恢复清名,是最盼望上弦宗尽快回复的。
    上弦回复,几人纷纷顶了贴,站了边,高兴的像是要过年一样。
    可没想到,晚上一个影像贴让一切都变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来到怀玉城时,与温瑾在殿上发生的对话。
    是被剪裁拼接过的。
    明明当初温瑾进退有度,温和有礼,是师姐沐颜心忧师兄,突然发难愤慨,来了一句“三十年河东河西”,当时他也不知怎么了,同样被激起满腔愤慨与豪气,又觉得留下无用,便跟着师姐走了。
    若是硬要看,反倒是他们上弦宗的人小家子气了。
    可玉简贴上的影像中,温瑾是面目阴暗丑恶,百般推诿的无耻小人,师姐沐颜反倒成了不屈权势、字字震心的英年才俊。
    影像贴作证,上弦宗回应作用为无,温瑾如今的境况和名声,在帖子多次闹大之后,已比最初差上了好几倍。
    看到帖子时,休照脸有一瞬的发白。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韩师兄拿走了他的溯影镜,这是他做的。
    其他弟子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宝物,除了石率察似是发觉他脸色不好,往这边看了一眼外,剩下的都是在忧心和讨论,这影像到底从何而来,甚至怀疑到了柯心赏的身上。
    休照借口饿了离开,去找韩师兄对峙。
    却只见到了师兄身边的甄清泽。
    甄清泽只说了一句话:“休师弟,帖子发出去,群情激奋,上弦宗和怀玉城已经对上,你吃的是上弦的饭,拜的是上弦的师父,不会做吃里扒外的事情吧?”
    休照闷不吭声,反驳一句:“我也吃了怀玉城的饭。”
    “还吃了我家的饭。”
    “还有镇上酒馆的饭。”
    甄清泽冷笑一声:“那休师弟好好想想,到底要吃谁家的饭吧?”
    休照怔住:“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韩师兄做事,需要理由吗?”甄清泽这话似是反问,却又藏着讥讽,他看看休照,又软了口气:“休师弟,温城主有怀玉城,也有相信他的人,这事充其量名声上不好听,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韩师兄是师父的儿子,师弟你是木山休家的子弟,若是此事败露,韩师兄和师弟不会出什么事,那么被推出去的,只会是我。”
    “我会死的。”
    休照被吓住,他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再加上并不是心思深的性子,人生最大的变故就发生在这几天,这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身边人会死亡这件事。
    “怎么会?温城主不是这样的人,师父也会护你的。”他磕磕巴巴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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