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滋滋——”
    痛叫声与灼烧声同时响起,巫振锋如同行尸走肉,几乎木讷一般地转过头去,然后瞳孔骤然放大。
    因为他看到了被阳光焚烧寂灭的竹儿。
    至少,也是要保护她的啊。
    巫振锋冲向了竹夫人,他将她揽在怀中,为她遮挡着阳光。
    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去阻拦他,像是在看一个穷途末路的小丑,只要这个小丑不逃跑不挣扎,他们就可以只是看着。
    唯独巫兴谋视线追随了过来。
    他并不傻,刚刚短暂的对话,他很清楚,巫振锋知道了他的身世。
    这也是他与万广海合作,想要彻底脱离巫兴谋的原因,杀死他最好,若杀不死,逼迫他不得不离开,让他再没有得知真相的可能,也是好的。
    曾经,巫兴谋享受着竹夫人孩子的身份,肆意妄为到了极点。
    可当某一天,他在书中看到赤乌一族融血的特点,偷偷在莲花楼中试验,却发现他的血并不能融入竹夫人的身体时,巫兴谋便知道,从那一刻起,巫振锋也是敌人了。
    当然,除了这一点,他还在巫振锋之前,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个足以出奇制胜杀死巫振锋的秘密。
    巫兴谋脸上的胖肉颤动,他看着那个男人疯了似的抱住那只扭曲冒烟的猴形怪物,看着那怪物如同往常一样,用利爪划破他的后背、手臂。
    最后,一口咬在巫振锋的脖颈上,近乎贪婪和疯狂地吞食着鲜血。
    而巫振锋却不想松手,他疯了似的,只喃喃说着:“我保护你,我保护你,我保护你……”
    真可笑啊。
    这就是他所谓的父亲。
    巫兴谋目光淡漠而忧伤地看着,掩在袖中的手掌,捏碎了手串上的一枚黑色的珠子。
    那是牵引粉。
    训练赤耳火尾猴时,是巫兴谋一切的启蒙,巫振锋将一切全权交给他,并没有插过手。
    所以,巫振锋并不知道,赤耳火尾猴除了采摘株蒙果那一个功用之外,还有一个隐藏的杀招。
    在闻到只有他们能闻出的牵引粉的味道时,它们会变得疯狂,像是对待灭族仇人一般杀死眼前的那个人。
    而竹夫人的身体里,就是四百年前死掉的那只赤耳火尾猴的神魂。
    巫兴谋早就知道了。
    而他清楚巫振锋多么重视竹夫人,冷眼旁观他对着一只猴子诉说思念的愚蠢之外,巫兴谋没有放弃杀招的恢复训练。
    每一次,他与竹夫人的单独相处,都是在用牵引粉,去唤醒藏在它神魂中训练的记忆。
    所以,每一次,从那个房间中抬出的用于“献祭”的血肉模糊的死尸,都分外得多。
    这是为巫振锋准备的。
    如今,便是用上的这一天。
    只有巫振锋死掉了,他才能堂堂正正、不沾染一丝污泥地站在阳光下。
    即使那些妖兽指正他,也并不可信,他完全可以说是,他们怀恨在心。他也掌握了太多的东西,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让他们改变说辞,甚至于无声无息地死掉。
    至于温瑾,他就算是揭露了这一切,没有实际证据的时候,又能做些什么呢?
    莲花楼背后盘根错节,不只是今天的这些人,会有人不得不保他。温瑾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或许,他还可以想办法继续御兽宗和怀玉城之间的婚约,将他那个宝贝妹妹娶过来。
    许是他嘴角的嘲讽太过明显,温瑾转过了头。
    他的眼睛,像是浸了水的黑色琉璃珠,不看笑意只对上目光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凉渗渗的。
    与此同时,包围着竹夫人那三只赤耳火尾猴突然疯了一般向身旁的修者袭去,火尾猴本就是以身法灵活见长的灵物,骤然而行快如闪电,周围的修者都没有反应过来,甚至以为是巫振锋又耍了什么花招,忙进行拦截。
    就在这三只火尾猴吸引注意力的时候,竹夫人的手,在拥抱的掩映之下,掏进了巫振锋的胸膛,抓住了他的心脏。
    她仍旧没有松口,手指收拢,尖利的指甲扎入,血迹蔓延。
    巫振锋怔了下,但他随即就笑了,甚至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不知道疼痛,仍旧紧紧地抱着竹夫人。
    事到如今,死在她的手里也甘愿。
    感知到这一切,巫兴谋努力压抑着心中得意,回望着温瑾。
    很快,一切就结束了。
    在他的视野中,温瑾笑了笑。
    不是那种常见的温和,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好玩有趣的事情一样。
    温瑾没有再看他,他视线移开,看向了巫振锋,像是感叹,声音淡淡:“四月很喜欢御兽宗里的鹫鸟呢。”
    巫兴谋瞳孔微缩。
    他慌忙去看巫振锋,却发现他并没有看过来,而是依恋般地往四月的方向看过去。
    巫振锋这个人,他的一生,从出外~遇上竹夫人的那一天起,他这辈子,就只为这个女人而执念了。
    他想要权利和位置,但却也不肯放弃这个女人。
    他守护她,也守护她与他的孩子。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血缘亲情了。
    巫兴谋很清楚,而温瑾的这句话,叫巫振锋清明,巫振锋会想要将一切都留给他真正的孩子,而不是他巫兴谋。
    巫兴谋眼神惊骇,在注意到巫振锋嘴角溢出的鲜血和渐渐涣散的眼神时,微微松了一口气。
    温瑾说得太晚了,巫振锋已经死了。
    他想要笑,可嘴角刚要挑起,却发现身形面容都僵硬,像是失去和身体的连接,再也无法控制。
    细密的疼痛遍布身躯,像是包裹在一张迅速收紧的渔网中,渔网上并不是织线,而是锋利的刀子。
    这是巫兴谋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疼痛。
    因为这是来自巫振锋的杀招。
    幼小的他曾经见过,巫振锋用这一招,杀死了他的兄弟姐妹,只因为他们劝身为宗主的巫振锋,不能留竹儿在御兽宗。
    哪怕竹儿是具勉强复活而来的行尸走肉,他们也害怕,以这为起点,赤乌一族因此而卷土重来的报复。
    这是种在血脉里的毒。
    从巫振锋弱小时,还没有成为宗主时,他就已经悄悄种在了那些兄弟姐妹的血脉中,偷偷的,不动声色的,哪怕被欺负,也没有轻易用出来。
    而他不是巫振锋的孩子,是他兄弟姐妹中谁的孩子。
    他的血脉中,也流传着这种毒。
    疼痛和死亡袭来的时候,巫兴谋痛叫出声,他最后的余光瞥见了温瑾。
    那凉渗渗的,黑琉璃的一般的眼睛,像是早知道他的结局一般。
    他不该小看温瑾的。
    谁会知道,生与死的界限,只在他一句话呢?
    他招惹了错的人了。
    巫兴谋化作一摊碎肉,几枚肉块在地上弹起滚动,沾染到了万广海的脚边。
    万广海垂眸,虽然一指洁净咒就可以抹掉,但是仍觉得有几分晦气。
    与此同时,巫振锋倒了下来。
    竹夫人压~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倒落,温暖日光洒下,她眸中难得的安然和向往,化作了飞灰。
    最后一眼,她身体的视线,是看向四月的。
    巫振锋也只剩下了一口气。
    他浑身都是鲜血,胸膛裂开的大洞中,露出斑驳血痕不成样子的心脏。
    临近死亡的时刻,巫振锋难得的清明。
    他抻着脖子努力地看过去,看着四月:“小姑娘……你还记得……你答应我……会为我……做一件事吗?”
    巫振锋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每说几个字,都要停下来喘一大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可他又不敢有丝毫的停歇,生怕活着的时间不够用了似的。
    他杀死了巫兴谋。
    只有这样,他和竹儿的孩子四月,才会是安全的。
    她真的如竹儿所希望的那样,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四月看了过来。
    她年纪不大,却早已在马棚中见过生死,见到巫振锋这可怖样子,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她没有笑,也没有靠近,只是努力冷着一张脸,点点头:“我记得。”
    “你要死了,你想让我做什么吗?”她眼睛大大的,黑葡萄一样亮亮的,尽管此前针锋相对,你死我活,可她并没有因此而拒绝承诺。
    “你……你能抱抱我吗?”巫振锋的目光没有移开分毫。
    “不能。”四月摇头:“我不会抱一个坏人。”
    一个坏人……
    父亲该是英雄,是守护,他和竹儿的孩子,她的父亲,不该是一个坏人。
    一个肮脏的坏人。
    “你换一件事吧。”小姑娘说道。
    她垂下的右手衣袖边,有一截露出的包扎布,打的是少女喜欢的蝴蝶结,这是乌振海为她包扎的。
    “爹爹说不能做的事情,就是坏事,伤害别人的事情,也是坏事。”
    “爹爹从不下棋。”
    “爹爹还夸过,说我很聪明,是下棋的天才。”
    她已经有一个父亲了,一个从来没有伤害过她的父亲。
    巫振锋已经快要喘不过来气了,看过去的动作只会让他更痛苦,但是他仍旧执拗地看着,像是将对竹儿所有的情感和依恋都寄托到了四月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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