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就将这正想着“欺负温瑜自己逃离苦海的”封茂给拍翻在地,弯折的右手拍击,痛楚一瞬间袭入大脑,他一张嘴,吐出半口残缺不全带血的牙齿,红红白白,像是沾了血花的人脑。
    而封茂在看到这景象时,整个人愣住了。
    像是有人在大脑里揭开了一面被蒙住的纱,露出了藏于那里却一直存在的记忆。
    “啪。”
    温瑜将银色小锁和黑色铁具扔到地上,开锁的木杈在左手中灵活翻转,笑意淡淡地抬眸:“我不喜欢大吼大叫的人。”
    他声音温和,不是厌恶和排斥,更像是教学先生视学生如子的爱护和训诫:“你太吵了。”
    马朋眉头紧锁,对上温瑜的眼,没来由地有一丝凉飕飕的惧意。
    很奇怪的。
    他明明温和,可他却怕他。
    他会说什么呢?
    能开锁的人,在这不周城中,莫说他开口,就算他不开口,只怕也会有无数人为了讨好温瑜,而争先恐后地想要杀了他来领功吧。
    旁边匛瑚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他反应很快,当即拉住怔愣的马朋,一起拜倒:“先生息怒!……”
    本是要高呼出声以表现恳切和在意的,可最后一个怒字的声音刚提上去,匛瑚猛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刚刚说过“不喜欢大吼大叫”,忙又将声音压了下来。
    而周围,莫说大吼大叫,就连那窃窃私语都不见了。
    红三站在不远处。
    他此刻心中再没有那收温瑜做小弟的心思,也没了外城长街上众人常见的那副油滑活络,一双风霜黑亮的瞳孔中,映着温瑜的身影,看着被他随意仍在桌上的锁,眼神微微震颤。
    虽然进来便被锁住,有人从生到死都无法脱离,可不周城中,并没有太多人知道,这锁到底代表着什么。
    而这般轻巧的开锁,是叫人震惊到失语的不可能。
    这样的人,绝不可无视。
    红三小心地注意左右,见无人关注,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
    他的身后,有人衣着考究,往日随性的扎发也规矩束好,正将几两碎银,递给一旁衣衫破旧、眼含薄泪的卖身葬父少女。
    “这个你拿着,好好安葬你的父亲。”
    男人袖口隐有铸锤纹路,正是发愤图强要有个父亲模样,因此改头换面更彻底,不再随性的袁霄。
    只是此时,他也失了记忆。
    右手被铁套锁住,但看到这卖身葬父的哭泣少女,还是心生怜悯,给了些银钱。
    少女红着鼻头,抹着眼泪道谢,连连磕头。
    袁霄忙扶住她。
    同时心里,涌起点终于行侠仗义的豪气。
    他并不知道,那点银钱被少女指缝一搓,已化作银色灰沫融入尘土,而少女低头时,贪婪的目光,正放在他腰间挂着的灵佩上。
    再抬头时,她的声音越发得娇怜。
    “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谢,还请公子莫要嫌弃,随小女子回去,让小女子侍奉着喝完热茶吧。”
    袁霄没有拒绝,甚至还颇为好心地宽慰少女。
    他跟着少女离开,对那热闹的开锁之事,反而不太关注。
    周围有与那少女不对付的故意出言提醒,想走个骗中骗,反而被袁霄给怼了回去。
    见他一副打定主意维护和相信少女的感觉,众人只是笑笑。
    这新人真像小绵羊啊。
    像走进大灰狼巢穴的小绵羊。
    人群攒动中,被围住的温瑜似有所觉,抬头看过来一眼。
    她只看到了两人离去的背影,但并不怎么在意,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
    红三在城中左绕右绕,最终静悄悄地来到了内城的门前,此时,日晷之旁,已有人开始支起小摊,那是位年老医者,微微佝偻,走路明显跛着。
    医者摘去日晷上一片逐铁榆树树叶,衣袖掩映下,露出布满褐色老年斑的手,有种恶心的丑陋,他的手指轻轻触在日晷上,微闭了下眼,又去搭摊。
    红三在旁,就搭了把手。
    等摊子支好,红三才来到门前,他轻翘了两下门。
    “是我,丙三。”
    他的声音,不是男子的粗哑,而是女子的清亮,昭示着她真实的身份。
    *
    两个台上的人看同步留影,虽有些微弱延迟,但并不影响,看到眼前场景,均有些摸不到头脑。
    {这也太大惊小怪了吧,不就是开锁吗,怎么一个个吓成这样,连话都不敢说了?}
    {这种时候不是正该小声讨论吗?至于吗,因为温瑾一句话,都全体消音了?}
    可这样的叫嚣,在安静的两个台上,显得越发的突兀。
    没有人想要回复,他们都盯着留影,都在等着,温瑾接下来的回应。
    他会做什么?
    这样掌握了绝对权利的情况下,他会做什么?
    似乎,这可以作为一个判断她是否阴险,是否是凶手的一个依据。
    但更多的,却是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异样的吸引力。
    会让你的目光,被他吸引,集中在他的身上,探寻思索着他的行动和做法,却永远捉摸不透,只扶额兴叹,不愧是他。
    若说最开始,只是因为热度而关注,但现在,似乎发生了那么一点变化,开始因为温瑾这个人本身而关注。
    温瑾终于开口了。
    他眸中含着笑意,浅浅的惊讶萦绕,似乎没有想到眼前这两人这么大的阵仗和反应,但又有点看到浪子回头的欣慰,因而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吵得我心情不好。”
    拜倒的两人心里同时一抖,生怕当即就要被人道了,结果却听到温瑜说道:“我心情不好,就想涨价。”
    嗯?
    涨价?
    确认不是杀人吗?
    趴地上的两人悄悄瞥眼睛对视,同时察觉到确实没人冲上来杀他们,微微松了一口气,手上的汗渍混了泥土,他们都毫不在意,只是觉得幸好保下来一条命。
    虽然让对方涨价了,这城中的人也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但至少命留下来了。
    不周城的生活并不好,但这的人,没有一个人放弃过生命。
    既然能活,为什么要选择死呢?
    对于什么都没有的人来说,这似乎是很简单和直接的道理。
    “请问涨到多少钱?只要能开锁,我都可以。”
    一只脚踏在马朋的背上,那是急切而来的人,身高九尺的壮汉,有一把子狠力气,能自保,因而虽然是个老人,但并没有自残摆脱锁,同时又因为锁对于疫魔尸的吸引,从疫魔死尸中挖出了不少刀晶币。
    他嗓门大,往往城东说话,城西都能听到,平日里又最是粗声粗气。
    马朋被他一脚踩到,感觉肠子差点被踩出来,但也不敢吭声,知道壮汉老蔡这看似为难,实际是救他们,提前消消恶感,便忍着了。
    而现在的老蔡,用城中人见过的生平最轻的声音,对那端坐小凳的人,发出最温柔的笑容和最礼貌的请求。
    天边阴沉,蓝光憧憧,壮汉毛发丰富,如同巨石般大小的熊,立在那里就是密不透风的压迫,那是无数血腥和实力堆积起来的强悍,像是永远扳不倒打不败杀不死的凶猛的兽。
    可现在,他躬身去配合对面坐着的高度,将右手伸出去,宛如一只被驯服的友好棕熊,靠近着人类去讨蜂蜜吃。
    他对面的人,玉冠束发,黑衣之上,隐有金光流动,人们这才注意到,那是金色的云纹,像是破开永夜云层的日光,在人们的眼中,闪耀着那一点特别的光亮。
    “价钱,因人而异。”
    “我现在,不开你的锁。”
    两个台上,修真者们一愣,有站温瑾凶手的早就忍不住了,如今抓住机会,立刻狂躁。
    {就算有能力开锁又怎样?能力和人品可是两码事,我早就知道温瑾这个小人会坐地起价,什么因人而异,这明明就是压榨!}
    {之前装得那么好,现在总算露出丑恶的嘴脸了吧!}
    {还不开他的锁,这是要人家把命给他吗,在这待价而沽呢,恶心!}
    可画面中,温瑾却向前探了探身,伸手拨开壮汉踩人的腿:“他有心改过,罪不至此。”
    壮汉高大可怖,可却像是驯服的巨大猫咪,挪开了身体。
    温瑾冲他笑笑,很是温和,如三月春风化雨:“凡事有先来后到,你且等一等,我先开他的锁。”
    壮汉小媳妇似的点头,很是拘谨,而多视角看过去又不惧怕被发现的修者们却发出诡异的疑问。
    {这个看上去很凶猛很男人很像巨熊的壮汉,是脸红了吗?是我眼花了还是画框被染色了?}
    {嗯……他确实脸红了。猛虎蔷薇,竟然还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温城主明明是要开封茂真人的锁,某些人刚刚的想法真是恶臭,上弦宗和九谷樊家什么都没说呢,你们就先认定他是凶手了,是眼光厉害还是想浑水摸鱼害人?}
    这下,那拨反对者又消停了一下,但很快回怼:{他绝对是装的,现在先帮助封茂真人,也是要拉拢他,那个熊一样的人没用,所以温瑾才不搭理的。}
    杠精和黑子就是,无论眼前的纸有多么白,他们都总能找到一个点去杠,说这张纸就是黑的。
    但画面中,温瑜已经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
    她微微压低身体,整个人探身看下去,对上了仍然趴伏在地上的封茂的眼睛,然后,看到了他眼中控制不住的震颤和压抑的愤怒。
    以及,他在对上自己时,那一瞬间的惊惶。
    哦?
    恢复记忆了?
    是敌人吗?
    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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