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剪开了虞歌的浴裤,在她腿上搭了一块薄薄的被单,不时将棉布放在热水中打湿,将其热敷在虞歌身上:“热敷可以减轻她的痛感,还能加快她的扩张……”
    说是这样说,虞歌此时已是疼得快要失去理智,再难强忍,只能通过喊叫来缓释疼痛。
    血水被一盆又一盆端出去,铁牛在马厩外不停地来回走着,心情莫名地焦灼。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微弱的啼哭响起,他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缓缓舒了一口气:“怎么样……是小郎君还是小姑子?”
    待剪下了脐带,顾休休扯下一条被单,在王家老夫人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地将瘦小羸弱的男婴包裹起来:“母子平安,是个小郎君。”
    包好之后,送到了已是有些脱力的虞歌面前:“虞歌夫人,没事了,不怕了……”
    虞歌看了一眼干巴巴又瘦弱的男婴,侧过头去,胸口微微起伏,对她道:“谢谢你,阿休。”
    说罢,她又紧接着道:“你看啊,阿休,我生了个人!”
    顾休休:“……”
    她有些哭笑不得,将孩子交给王家老夫人照看,站起身来,走到了马厩外,扶着栅栏:“铁牛大哥,多亏了你……”顿了一下,问道:“能不能麻烦你再帮个忙,找一套干净的衣裙给她穿?”
    虞歌方才生产时不便挪动,王家老夫人就直接剪开了虞歌的浴裤,那条裤子破了个大洞,又被血迹污染,已经不能穿了。
    也不能让虞歌什么都不穿,她只好厚着脸皮向铁牛讨一套衣裙了。
    她其实没有比虞歌好多少,汗水沿着额间落下,头发都被浸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浑身湿漉漉的,浴衣上都是血迹,瞧着怪渗人的。
    铁牛原本对顾休休意见很大,可是经过行宫里她为了祖母甘愿赴死之事,又亲眼见她一个未婚的小女郎临危不乱,帮那孕妇生产,心底对她的印象改观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她身上脏兮兮的浴衣,转头吩咐手下的山匪:“取两套姑子穿的衣裙来,要宽松些的,再打盆热水给她。”
    顾休休对他道了谢,正要往回走,却听见那道浑厚的男声响起:“顾休休……”
    她顿住脚步,转过头看着铁牛。
    他黝黑的面容上,是一双朴实的双目,若非是生得彪壮,倒像是耕地的农民,身上都是实诚劲儿:“你说的赌注,我跟你赌了。”
    铁牛往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嗓音:“我现在就去大当家房中查看,假若有你所说的钱财,我便信了你的话。”
    说罢,他吩咐马厩外的山匪们好好看守着顾休休她们,自己则大步离去,朝着大当家的院子走了去。
    顾休休在马厩外站了一会儿,看着铁牛离去的背影,浑身都有些无力,倚靠着栅栏,缓了许久才恢复些力气。
    风一吹,她身上的汗都冷了下来。
    现在已是半下午了,想必朱玉已经发现她们从行宫内凭空消失了,就是不知救兵何时才能赶到。
    ……也不知太子殿下此时在做什么,得知她被劫走了,或许该是在到处找她?
    一般人大抵是想不到四皇子身上去,更何况这附近的山头这么多,想要逐一排查,看到底是哪些山匪劫走了她们,按照官府的办事效率,大概也要两三日。
    两三日啊……等救兵寻过来了,她估计已经凉透了吧?
    顾休休抬手擦了一下额间的汗水,敛住了胡思乱想的心绪,将藏在腕间的柳叶刀攥紧了些。
    山匪按照铁牛的吩咐,送来了两套布裙和一盆热水,她端进去,擦了一下四肢和脸颊,到底没敢脱了浴衣再换衣裙,只是将宽松的布裙套在了湿透的浴衣外边。
    虽然穿在身上有些不舒服,顾休休却也不怎么在意,都到这个时候了,有命在就不错了,哪有时间矫情那些有的没的。
    她依着大当家方才说的话,推测出四皇子此次行事应该是较为谨慎,将给大当家的钱财分为了两份,一份是定金,另一份则是事成后的尾金。
    因此大当家才要等到傍晚再动手——尾金该是傍晚才送过来。
    但她不理解,为何要办什么篝火会,又是喝酒吃肉,难道大当家不应该拿了尾金就赶快带着山匪们跑路吗?
    还是说……大当家压根就不想带那些山匪离开,而是准备自己拿钱跑路?
    若如此说来,他怕是要将这些山匪们留下,当做顶罪的替罪羊了。
    顾休休眉头一蹙,不知为何,却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四皇子怎么可能让大当家留下活口用以顶罪?
    山匪们死无对证,才是四皇子摆脱嫌疑的最好方式。左右虎头山上的山匪们都死绝了,还能怎么往他身上查?
    所以傍晚的篝火会,其实不过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山匪们都会死在这篝火会上,而顾休休也是。
    等到官府查到虎头山,找上来时,能找到的只有遍地的尸体。
    这次四皇子倒是有了几分脑子,吃一堑长一智,知道怎么借刀杀人,再栽赃给别人,将自己撇清关系。
    但他实在是低估了北魏家族的权势,比起贞贵妃的伎俩,四皇子还是逊色不少——他的做法绝不会是天衣无缝,有心人想要查,就能查到他身上去。
    更何况灭口就要灭绝了,留下一个大当家带钱跑路,那便是后患无穷。
    “顾休休?”有人唤了她一声,将她的思绪唤回。
    顾休休抬头看去,还没反应过来,已是被来人扛了起来。
    这山匪也十分健硕,她被扔在山寨门口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好像是大当家身边的人。
    她尝试着挣扎了几下,却丝毫憾不动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山匪冷声道:“大当家要见你。”
    说着,他一手掐住了她的后颈,似是在威胁她,倘若再是乱挣扎,指不定要怎么样了。
    大当家的院子离马厩并不太远,顾休休被扔下来的时候,听见身前响起了笑声:“轻一点,你这个莽夫,再摔坏了这美丽的小姑子。”
    这笑声又低哑又尖锐,是一种无法用无言形容的声线,只让人头皮发麻。
    “早就听四皇子说你很聪明,没想到却是真的……”大当家走近了她,俯下身子,指尖轻轻滑落她的脸颊,勾起一缕发丝,嗅了两下:“你该是一早就猜到了,是谁要你的性命了?”
    他陶醉似的,发出一声叹息:“我本想多留铁牛半天,谁知道他跑到我院子里来,翻出了我藏好的一千金……”
    “是你告诉他的吧?铁牛可没有这么好的头脑。”
    顾休休向后退了退,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他的身上有一种汗臭味,混着似是旱烟的气息,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许是捕捉到了她眸中的抵触,大当家脸上的笑容一僵,冷哼一声,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屋子里拖过去。
    “贱人!你以为自己有多高贵?”他动作粗暴,说话时后槽牙都在用尽,显得嗓音更加尖利。
    大当家踹开了门,将她拖了进去,一只脚刚踏进去,便已是迫不及待地抬手解着腰带,俯身而下,朝着她身上压去。
    他趴了过来,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腰间,撕扯着襟带,口中含糊不清发着低吟。
    几乎是下一瞬,他闷哼了一声,动作停顿住,喉间似乎是发出低低的咕噜声,怔怔地抬手朝着冰凉的颈间摸去。
    顾休休皙白的小手,此刻正贴在他的颈侧,随着她掌心微微用力,那刺入他颈间的柳叶刀,也缓缓向里进了一寸。
    她美丽的双眸冷冰冰的,看不出太多情绪来,只是让大当家浑身泛起寒意。
    她没有松手,死死地抵住那一柄柳叶刀,似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直至完全没入血肉,在大当家惊恐的神色中,倏忽向外拔出柳叶刀。
    血似是喷泉,不断向外涌着,从颈间那道细长的伤口中迸溅了一地。
    他无力地瘫倒在她身上,那殷红的血向外流淌着,她清晰地听到自己错乱有力的心跳声,还有呲呲的喷血声,溅到了她脸上,颈上,双手上。
    顾休休再也没有力气推开他了。
    她浸在鲜血中的双手止不住颤着,忘却了呼吸,空气中都沉淀着腥臭的血味,混着他身上的汗臭,让人胃里翻滚,胃酸瞬间从喉间向上涌了出来。
    双耳嗡嗡作响,她瘫软在地上,蜷缩起身体。
    胸口骤然起伏,缓缓移动着僵硬着的脑袋,大脑似乎停止了运作,只有麻木和恐惧,并着一种无力感从四肢向内蔓延。
    “豆儿……”
    闻声,她慢慢地偏过了头。
    看见晦暗不明的屋子里,落入一束光。
    门外立着的太子殿下逆光而来,他原是一道漆黑的影,而后离她越来越近。
    她眼角落下一行泪水,嗓音沙哑:“元容……?”
    他的眉眼有了形状,似是没有看到一地血迹,苍白的手掌握住了她颤抖的手,嗓音轻柔又温和:“是我。”
    第37章 三十七条弹幕
    顾休休不知道他是何时移开了压在她身上的大当家, 那尸体似乎还滚热着,流淌出的血液粘稠又殷红,烫得灼人。
    在行宫中被铁牛掐住脖子的时候,她没有掉一滴眼泪。被刀刃抵住脸颊, 将要毁容的那一刻, 她没有哭。
    就连她被大当家扑倒压住, 将那柄柳叶刀没入他颈间,被他的血迸溅了一脸, 看着他如同被割断喉咙,扑棱着翅膀垂死挣扎的鸡一般抽搐时, 亦是没有落泪。
    可自从看到了元容,顾休休就止不住了泪水, 大颗大颗的泪珠, 汇成一行清泪, 从眼角落下去,沿着脸颊流淌而过, 沾染成了血色。
    “豆儿, 没事了……”元容将她从血泊中拉出来,苍白没有血色的大掌覆上她的脸庞, 有些冰冷的掌心贴着她的脸颊, 轻轻拂落泪水与迸溅上的鲜血。
    “我,我杀人了……”
    顾休休努力睁大眼睛, 试图从朦胧的雾水中看清他的脸,她染血的手慢慢颤着, 抽噎着,一头撞进了他怀里,死死抓着他的衣角, 似是绝望又崩溃地放声哭了出来。
    她连鸡都没杀过,可她刚刚却杀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难以冷静下来,浑身瘫软无力,却用双臂紧紧叩着他,身上的血迹沾染上了他的白狐裘,他也毫不在意。
    元容抬手,轻缓地,一下一下,慢慢拍着她弓起紧绷着的身子,没有温度的手掌落在她抖如糠筛的后背上,低声道:“不是你杀了他,是他自己撞在了刀上……”
    “你是在保护自己,你做得很对。”
    元容似是在循序渐进地引导她,他微微垂首,贴在她的右耳边,嗓音温和又有力,像是被赋予了什么魔力,能让人不由自主想要相信他的话。
    她抽泣着,缓缓抬起头,泪眼迷蒙看着他,身子跟着一颤一颤:“我……我是在……保护自己?”
    元容轻轻颔首,握住她有些发冷的手:“不但是保护自己,豆儿还为民除害了。”
    “他是无恶不作的山匪,不知曾杀过多少无辜的人,又伤害过多少年青女郎……如今他死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人被伤害了,这样想一想,豆儿是不是救了多少人?”
    明明他的手掌也没有多少温度,可就是给顾休休冰冷的掌心中,注入了一丝淡淡的温暖。
    顾休休崩溃的情绪渐渐被安抚下来,她不再放声大哭,胸口起伏越来越平稳,哭声已是慢慢止住了,只是身体四肢仍旧无力,软绵绵垂着。
    头脑还是有些混浊,她将脑袋抵在他的颈间,侧贴在怀里,像是要将自己镶嵌进来,瑟缩着覆合上去,一丝空隙都不留。
    元容垂眸看着她,她皙白的小脸上,此刻又是血又是泪,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粘黏在微微湿润的肌肤上,许是哭得太久,鼻尖上泛着淡淡的红,眼尾亦是通红。
    她的手很凉,身子却滚烫,两种温度交迭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
    元容一手解开系在颈前的长带,褪下白狐裘,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双臂微微用力,便轻巧地托起了她。
    他抱着她走出了昏暗无光的房间,低哑温柔地开了口:“豆儿,咱们回家。”
    顾休休本是浑浑噩噩,被院子里的秋风一吹,倒是清醒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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