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晓沉思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扬手拍头:“公子季凉!”
    许安归微笑着,摸着身侧的银色佩剑,点头道:“就是她。呵,她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我。她不仅想要见到我,还又给我出了一道考题。我若不破了她献给南泽军队的锦囊,恐怕也无法越过南境泽水攀上暮云峰了吧?”
    百晓直摇头:“那公子季凉还真是一个奇人,南泽自北寰将军领兵连破十五城那一战之后,国力大衰,这一任的君主已经不敢再提北伐的事情。这季凉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挑唆了南泽的军政,让南泽敢在这个时候挥兵北伐?”
    许安归眼眸低沉:“东陵南境的战况,你可有消息?”
    百晓点头:“应该不日就会送到大营来。”
    许安归起身:“收拾收拾,准备上路。”
    百晓皱眉:“晓以为,还是等到我们的消息到了,做好打算再启程也不迟……”
    “让他们把消息送到南下的官道上来。这可是她给我下的战书,消息来不来,都要去。这一战不赢得漂亮,如何名正言顺地回许都?”许安归长眉一挑,“那‘公子季凉’还真是给我找了一个归朝的好理由啊……”
    百晓跟着许安归走出营帐,心中似有担忧:“晓不觉得这件事对于殿下来说是好事。”
    许安归轻笑:“你怕我功高震主?”
    百晓颔首,没有回答。
    许安归意味深长地说道:“百晓,你虽精通兵法,在阵前排兵布阵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对揣度人心这一块到底是稍欠一筹。季凉此计来得恰到好处。无论是对于我、对于父亲还是对于太子。”
    百晓蹙眉:“晓愚钝,还请殿下点明。”
    许安归慢步向前,解释道:“朝东门事件之后,那些有名有权的将军门阀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东陵以战立国,立国之前那些以北寰将军为首的大将军们早就把东陵周围的边境险关全部尽数收回。所以在朝东门事件之后的八年里,东陵边境几乎没有大的战事。即便是有,也是北境乌族狼子野心。”
    百晓点头:“是。”
    许安归继续说:“那件事情以后,二哥许安泽被册封为太子,辅政已经有八载。以太子的手段,这八年里,恐怕堂下官员该换的,该收拢的他都已经全部收于麾下了。这是父亲忧心的事情,父亲怕太子势大,逼他禅位。但你知道太子忧心的是什么吗?”
    百晓眯着眼睛,回答:“军政大权。”
    许安归点头:“是的,太子的心病,是军政大权。毕竟八年前的朝东门事件,起因是因为他这个太子。太子一向嗤鼻那些手握军权的外姓武将,这些年东陵无人范境,那是仗着早些年那些将军打下来的名望,以及我这些年在北境与乌族的周旋。朝东门事件幸存下来的武将们因为太子凉薄而不与亲近。”
    百晓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所以太子虽然已经夺得了政权,却没有军队的支持,不敢轻举妄动。”
    许安归仰头看着漫天繁星:“当年掌握军政大权的那些将军们蛮横专权,让父皇与太子都心存忌讳,他们不愿意再看见军权旁落外姓,所以这个收复东陵南境两座城池的差使才会落到我头上。”
    “太子自觉在许都根基已深,六殿下就算手上拿了兵权,回到了许都无法动摇其根本,而兵权在弟弟的手中总比在一个外姓人的手中要强上许多。因为无论你们怎么争抢,那都是许姓之争,好坏都在一个锅里。即便此番殿下大胜南泽,拿着兵权回到许都长住,手中能够实时调配的人也只有府兵那上百人而已,根本无法对住在皇城东宫有几千御林军戍守的太子构成任何实质威胁。反而殿下住在许都,才是处处有眼线,事事要禀报。”百晓无奈一笑,自古天家如此,而今亲眼见到,总觉的不可思议。
    许安归亦是无奈一笑:“我那个哥哥,不喜欢与武将打交道,所以希望由我去替他收复那些武夫,而他只用收复我,便可以手不过血的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百晓现在算是明白了:“陛下因为太子势大,需要一个能够跟太子对抗的势力。太子则因为没有军权,需要一个人能够帮他掌控军权的人。而殿下,本就有归国之心。所以,那公子季凉便在这个时候挑拨了南泽的军政,让他们奋勇起兵北伐,一力促成殿下回许都的事情……此乃奇人!他怎么会知道帝君、太子与六殿下心中所想?又怎么会找到这么好的一个时机让殿下独占功勋?!”
    许安归仰头大笑:“是了,这就是那个独坐慕云峰上,不出山门,却可以左右天下战局的人的本事了。无论是揣度人心,还是攻城略地,你我似乎都略逊她一筹啊……哈哈哈哈……”
    百晓只能一直摇头,自从许安归提到公子季凉以后,季凉在他们周围布的局,都是他闻所未闻的杀招。
    步步紧逼,险象环生,却又置之死地而后生!
    “南有泽水暮,公子季凉处,天下战乱无渡,一记锦囊覆!晓,一直以为这话,有夸大之嫌,没想到,今日得见公子季凉的计谋,果然名不虚传。”百晓感慨,“若殿下真的能得到这一颗乱世棋子,或许真的就会离晓心中所愿,更近一步了吧……”
    许安归仰头,看着满天星海,轻笑道:“今日月朗星稀,清风淡雅。当有美酒敬知己,可惜那位知己,远在南边,要我亲自去请。”
    “晓,也想与那位旷世奇才把酒言欢。”
    许安归回首:“今夜想与季凉共饮是不成了,但是我俩还是可以喝一杯的!”
    百晓抱拳:“是,属下遵命。”
    *
    暮云峰上晨光穿透了薄薄云雾,落在神医谷的溪水之上,形成了一道金色的绸带,潺潺流动。
    暮云峰山涧小路之上,有一行人疾行而走。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幽静的花谷,四季不败。
    花谷之内,流淌出一缕缕琴声,清灵悠远,却无法让那群人驻足聆听琴声,欣赏山谷中的美景。
    一阵清风,密静的竹林相互敲打着,迎合着琴声,齐奏出一阵沙哑的乐色。
    竹林深处,有一间用竹子搭建而成楼阁,翠绿通透。楼阁里三层外三层被白色的轻纱笼罩着,仿佛烟雨朦胧之中神明所在的地方,神圣不可亵渎。
    那行人来到楼阁之外单膝下跪,行军礼:“公子!”
    竹楼里的琴声骤然而止。
    凌乐从竹楼中走下来,对着来人一礼:“马将军,公子今日身体不舒服。不见客。”
    那位姓马的将军连忙站起身:“公子,山路难行,我来一次不容易,还请公子破例一次。”
    竹楼里,响了一声琴音,似是答允一般。
    凌乐听了琴音,说道:“公子请将军有话直说。”
    马将军立即对竹楼之上重重纱陵之后的人行礼:“我南泽已经破了东陵两座城池,可战况再无推进,还请公子指点一二。”
    第9章
    ◎弃子无悔◎
    竹楼里立即又一阵琴音流出。
    凌乐听后说道:“公子说,将军当初上山来求取的锦囊,只是请教如何在南泽执掌军政大权。将军请教了,公子回答了。将军现在来,难道是没有拿到南泽的军权吗?”
    马将军连连点头,态度极其诚恳:“是是是,当初我上山来求公子锦囊确实是想独揽军政大权,可是现在我南泽连破东陵两城,如果不趁胜追击,扩大战果,震慑东陵边境,恐怕连着新占的两城都保不住啊!”
    竹楼里琴声似一声叹息。
    凌乐亦是叹息一声说道:“马将军,此次公子给您出的计谋,只是因为对方没有防备才可以连下两座城池。将军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何不韬光养晦,再言北伐之事?”
    马将军见季凉言语之中似有推诿之意,立即命身后的人抬上来两个箱子,然后打开。
    箱子里居然整整齐齐地摆满了金元宝!
    马将军抱拳:“这里千两黄金,请公子再出一记锦囊,助我再下一城!”
    竹楼里琴声再起,飘飘渺渺,有告别之意。
    凌乐对马将军躬身说道:“马将军请回吧,公子要休息了。”
    马将军眼眸一眯,之前诚恳之色尽数退去。
    腰间长剑铮然出鞘,直奔凌乐而去,凌乐虽然背对马将军,但早就听见了那一声剑刃出鞘之声。他微微侧身,躲过马将军一剑,脚下一挪,身法如蝴蝶一般翩翩,白衣纷飞,立即让开了位置。
    马将军见凌乐让开了位置,跃上竹楼,一剑划开竹楼之内三层纱布,只见竹楼中央只留有一盏被人用过的茶盏,一个冒着青烟的香炉,以及一把七弦古琴。
    方才正坐在竹楼中央的那个人影不知道何时,早就不见了踪影。
    凌乐淡然的脸上出现一抹杀意,他冷声道:“马将军,这是何意?”
    马跃骤然回头,也不解释,回身就是剑指凌乐。
    凌乐眼眸中有微光下沉,后撤半步,毫不慌乱,广袖一扬,一把薄如蝉翼、软如腰封的长剑就从腰中解下,执与手中。
    马跃如同一块石头,从竹楼之中抛出,狠狠地砸向凌乐。
    凌乐则是脚下轻点,白衣猎猎作响,猛然向后退去。
    “铮”然一声,两剑相交,凌乐后退更快,宛如一池柔软的春水,接住了马跃重剑,牵着这道霸道的力气向后退去。
    马跃顿时觉得自己手上的力气被凌乐手上的这把软剑,卸去了不少!
    凌乐嘴角微微上扬,手腕轻抖,手中的软剑好似绸带一般立即缠住了马跃手中的重剑,凌乐身形一转,重剑被凌乐手中的软剑直接带入地上,狠狠地插入泥土之中。
    凌乐手腕又是一抖,软剑立即松开重剑,借着重剑剑身滑行直上,眼看就要削到马跃的手,马跃不得不右手弃剑,用左脚去抬剑。
    哪知凌乐反应更快,直接一脚踢在了马跃的左腿上,击退了他的左腿,让他不能再取那把重剑。
    凌乐转身,顺势就把自己手中的软剑架在了马跃的脖子上。
    一身白衣骤然停歇,宛如天际浮云,婷婷静守。
    周围随行而来的随从没有想到,这白衣男子身法与剑法居然如此飘逸,仿佛与这暮云峰浑然天成,虽然没有战场之上杀戾之气,却以四两拨千斤之势直接卸去了马跃杀戮及重的剑势。
    马跃心中一惊,这软剑、这身法、这剑势,难道就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缥缈剑?
    剑出如薄雾笼罩,剑过如春水轻柔,剑收如晚霞归去,缥缈虚幻,真假难辨。
    马跃在凌乐手下没有走过十招便已落败,心中怒火油然而生,看向站在两侧的随从怒吼道:“发什么愣?!”
    那几个随从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救人,纷纷拔剑。
    “唰唰唰”几道寒光闪过,那几个随从也应声倒地,动弹不得。
    一抹蓝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了那两箱金子之上,那女子落下坐在了那金子之上,顺手抄起一锭金子,拿在手中把玩,淡漠地说道:“马将军,这是在我们暮云峰的地盘,请你不要放肆。”
    马跃见自己这边人瞬息之间就被这两个人来路古怪的人制服,顿时气血上涌,大骂道:“不过就是个靠贩卖计谋为生的地方而已,有钱就可以在你这里买到计谋,你这暮云峰与青楼里卖笑的女子有何区别!装什么清高!”
    “马将军此言差矣。”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竹楼顶上飘下。
    凌乐与月卿立即收了招,站直了身子,向楼上人作揖:“公子。”
    马跃一行人抬头,竹楼上盘腿坐着一个青衣人,面着一块白纱,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头发上没有任何饰品,眼眸冷冽。
    从这个角度看上去,辨不出男女,看不出身高。
    那青衣人腿上放着一把古琴,并不在意竹楼下发生了什么,低着头,抚摸着自己腿上的那把古琴。
    马跃不屑啐了一口。
    一声琴音勾出,季凉温和一笑:“马将军心里清楚的吧,那些卖笑的烟花之地,将军就算是花了千万两黄金,也不会有人给将军出谋划策如何夺取军政大权。不然将军何故二顾我暮云峰呢?”
    马跃冷哼一声,并不接茬,转而问道:“今日季凉公子不肯给我攻城锦囊,难道是嫌弃我给公子封的酬劳少了?”
    “非也。”季凉手微微下沉,琴音变得悠长了起来,“将军既然来我暮云峰求取锦囊,也应当知道我暮云峰的规矩——一人只可求取一次锦囊。将军三个月前才来求过,今日再来,季凉自然不会再出锦囊。凌乐已经委婉的告知,不想将军脾气如此暴躁,非要毁了我三层紫金纱绫才要作罢。哎,可惜了我那上好的纱绫。我还挺喜欢的。”
    马跃纵然脾气暴躁,遇见这不慌不忙、不卑不亢、不喜不怒的三人也发不出脾气来,只能闷闷地说道:“公子既有谋世之才,何不拜入我南泽,一展鸿鹄之志?”
    季凉手中琴声骤停,细眉一挑,言语中不知是什么情绪:“照马将军所言,我若有心走仕途,为何不去拜东陵这种大国,非要拜在南泽小国,难不成我季凉在将军眼里就是一个这么喜欢螳臂当车、以小博大、不会审时度势之人?”
    话说到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公子季凉完全不留情面地把如今南泽与东陵战事利害,摆在马跃面前。
    季凉这一语无疑是在劝马跃见好就收。
    季凉本身没有入仕之心,马跃再怎么劝说,都不会为他所用。
    这样一个军谋鬼才,居然甘愿窝在这深山暮云深处,只愿卖一些计谋为生,真不知道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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