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庆前来通传,东陵帝眉头一皱,说道:“跟太子说,孤累得很,已经歇下了,让他回吧。”
    邹庆看着东陵帝双眉紧蹙,确实一副疲惫之相,只好领了命慢慢退了出去。
    许安泽站在外,负手望天。
    邹庆弯着腰,手里拿着拂尘,出来连忙做礼:“太子殿下,陛下顽疾作祟,恐怕是没精力接见殿下了。”
    许安泽一脸担忧:“是头疼的老毛病?”
    邹庆点点头,回道:“回太子殿下,最近陛下的头疾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
    许安泽一长叹一声:“既然如此,父亲这里就有劳邹大监好好照顾,请御医院的那些人来听一听脉,好让我放心一些。”
    邹庆是多年伺候在侧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圆这个谎,他笑道:“是,殿下仁孝之心感动天地,陛下必然会慢慢好转的。老奴这就去宣太医,顺道送殿下一程罢!”
    许安泽瞥了一眼邹庆,抬脚走在了前面,邹庆跟在后面。
    两人在厚厚宫墙重围之中慢步而行。
    邹庆欠着身,低着头,看着许安归不紧不慢的步伐,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凉意。
    第20章
    ◎安插棋子◎
    “大监在父亲身边有二十余载了吧?”许安泽忽然感慨道。
    邹庆不知许安泽这话何意,不敢擅自揣测只能回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是的,这是陛下念旧,施舍给老奴的恩情。”
    许安泽微笑看向邹庆:“既然是恩情,自然是要好好回报的。”
    邹庆躬曲着身子,回望许安泽。他的脸上虽然有笑意,但是眼睛却冷如冰霜。
    这些年,无论邹庆什么时候看见许安泽,他都是这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这副模样,称之为阴鸷再适合不过了。
    这样阴鸷的神情,说出那样的话,怎么听都不是什么好话。
    邹庆不敢再接,停下脚步,屈身一礼:“殿下,老奴到了,便不再往前了,老奴找个内官送殿下回东宫吧?”
    许安泽摆手:“父亲的病要紧,大监快些去罢。我在这宫里住了七年之久,路熟得很,一草一木皆了如指掌。大监不必挂怀。”
    邹庆正经地拜了拜许安泽,便退着向御医院走去。
    许安泽眯着眼看着邹庆离去,冷哼一声,转身回了东宫。
    邹庆这去御医院的路上走得极其不安,以他多年对太子的了解,太子虽然不曾在面子上驳过他,但其实私下却是从来都不肯与他亲近。
    今日走路忽然多说了两句话,恐怕是别有深意。
    难道太子知道了那个安插在御书房外的那个小内官的死,是他去办的?
    没理由啊?
    那小内官是开罪了赵皇后,由赵皇后亲自发落的,怎么想太子都不应该怀疑到他的头上来。
    怎么今日,太子平白无故话里话外提点他——这皇宫以后终究是他太子的,而他仗着帝君的恩宠,不过就是这皇宫的草木,日后终究是要归拢到他太子的手中的。
    太子这是在敲打他要谨言慎行,不要做过多忤逆他意思的事情。
    邹庆想到这里,只觉得背后又有一阵凉风掠过。
    *
    许安泽一人走在御花园里,看着腊梅含苞待放,忽然想起母亲最是喜欢这满院白梅,于是调转步头,往咸宁殿走去。
    赵皇后身边的大女官赵惠在殿外督促宫女们干活,远远地看见许安泽向着咸宁殿走来,立即露出笑颜,吩咐道:“竹喜,去吩咐小厨房中午备一些殿下喜欢吃的吃食。竹禄去通知主子殿下来了。”
    正在给院子里草木浇水的竹喜和竹禄听闻,立即向赵惠行了一个礼,收拾好东西,去办事。
    赵惠连忙在院子里的水缸前照了照自己的样子,把头发又抚了抚,才转身走向门口,迎接许安泽。
    许安泽远远地看见赵惠,也是一脸笑意,脚下的步伐不由地加快了几分,面容和悦道:“这寒冬霜雪的天气,如何叫赵妹妹在门口好等?”
    赵惠微微屈身:“奴见过太子哥哥。”
    许安泽连忙上前两步把她扶起来:“妹妹多礼了,家里人把你送进来伺候母妃本就委屈了你,我们本是一家,妹妹不要跟我多礼,显得生分。”
    赵惠听许安泽这么说,小脸立即变得红润起来,她有些羞愧地低着头:“照顾皇后也是替太子殿下分忧,奴不才,只会做这些小事。”
    许安泽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赵惠的头:“傻丫头,不要妄自菲薄,你是我母家的人,身份本就比其他人高贵一等。你的心意,我知晓。”
    许安泽这般倒真的如同一个兄长宠爱妹妹一般,看起来温馨和睦。
    赵惠听许安泽说她的心意,他知晓,立即脸上的红晕又增加了几分。忽然觉得发髻一紧,许安泽的手已经离开了她的头发。
    许安泽一副打量的眼神看着赵惠:“嗯……‘1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说的大概就是妹妹这幅样子了吧?”
    赵惠害羞地摸了摸发髻之上,那里有一朵柔软悄然绽放,一片沁香气息扑面而来。
    赵惠摸着头上的那朵梅花,问道:“殿下路过了梅园?梅园的花可是全开了?”
    许安泽笑道:“是呢,今年冬日来得早,寒气颇足,梅园里的花开的大好。可是即便是万红满园,在我看来,却不如妹妹容颜。”
    赵惠哪里听得这样的话,立即脸红耳赤的不敢再言语。
    许安泽轻笑一声:“我去看看母妃,你去帮我烹一盏茶可好?”
    “是……”赵惠不敢抬头,退向小厨房。
    许安泽两三步便到了大殿之中,赵皇后正在给屋内的盆景修建枝丫,看见许安泽一脸笑意:“泽儿来了。”
    许安泽抱拳行礼:“下了早朝,来给母亲请安。”
    赵皇后放下手中的剪子:“坐罢,这是刚才小厨房端来的你喜欢吃的梅花酥。惠儿那丫头安排的。”
    许安泽坐下,拿起一块梅花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赵家妹妹照顾的母亲可还舒心?”
    赵皇后点头:“那是自然,那孩子性子沉稳,做事细心,把这咸宁殿打理的不知道有多省心。”
    许安泽把手中的一块合酥吃完,问道:“赵妹妹如今已经及笄过了有两年了,母妃是舍不得放她出宫?”
    赵皇后没想许安泽会关心起她身边的丫头,不由得微微一愣:“虽然是过了及笄,但我总觉得孩子还是太小了,想多留在身边几年打磨打磨。寻个好人家,给个恩典。毕竟是我本家的姑娘,不能委屈了不是。”
    许安泽点点头,笑问道:“不知道母妃心中可有人选?”
    赵皇后摇头:“惠儿虽是我本家,可毕竟不是宗亲,想在众公子找一个适龄的正室,确实有些难了。位置高了怕嫌弃惠儿,位子低了怕委屈了惠儿。一时之间也不好定夺。”
    许安泽嘴角笑意不减,道:“其实儿臣心中有一个人选。”
    “哦?”赵皇后最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关注一个女官的婚事,便放下了手中的银剪,“说来听听。”
    许安泽盯着赵皇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六弟快要回来了。”
    许安泽说这话的时候,赵惠已经端了一盏茶进来了。
    她把茶放在桌子上便要出去,许安泽伸手,拉住赵惠:“妹妹留下来听听罢,毕竟与妹妹终身大事有关。”
    赵惠一脸羞涩,脸颊早就染了红晕,她没有挣脱许安泽的手,老老实实地站在了许安泽的身侧,满眼的爱慕。
    赵皇后眼眸微沉,把赵惠看许安泽的眼神与神态尽收眼底,心中忽然了然。
    赵皇后看向赵惠,柔声道:“这鬓上的白梅,还真是好看。”
    赵惠抬眸看了一眼许安泽,羞涩回道:“是太子殿下送与奴的。”
    “是呢,你的太子哥哥一向是最疼你的,就连你的婚事,也想替你找个最好的。正才责怪我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赵皇后笑着把自己手上的红玉镯退了下来,给赵惠带了上去,“是我记性不好,这玉镯你收着吧,就当是姑妈的歉意。”
    赵惠哪里受得起这样的恩泽,连忙想要退还,赵皇后把她手按住,轻声道:“你先别急着推,姑妈是有求于你呢。”
    赵惠一听东陵皇后有求于她连忙跪了下去:“奴不敢,奴虽是赵家的人,但是更是皇后娘娘的奴,皇后娘娘切莫再说这种话来折煞奴了!”
    赵皇后看向许安泽,许安泽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有一些小心思,但是还是一个知道轻重的伶俐女子。
    赵皇后笑吟吟地扶起她:“快起来吧,本是一件喜事,要跪也应该是谢恩的时候。”
    赵惠见赵皇后如此殷勤,心中无缘无故地变得沉甸甸的,蓦地往下坠了好些。
    她站起身来,手握着衣角,眼里有些湿润。
    赵惠这一脸惶恐的样子,赵皇后当做没有看见,继续说道:“六皇子许安归,你可看得上?”
    赵惠瞪大了眼睛,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许安泽,两人皆是一脸笑意的看着她,等她回话。
    赵惠六岁便进了尚宫局,已经在这宫廷里面摸爬滚打了十一年。
    在这十一年里,她已经明白了何为天家。皇后虽然倚重她,愿意给她机会历练,但这不代表皇后离不开她。
    在这后宫里,谨言慎行,察言观色是每一个下人必须修行的功课。
    今日这种情况,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虽倾心于太子,太子纵然待她比旁人要不同一些,但是终究无意与她。
    现在太子拖着皇后一起来与她施压,无非就是想要她的一个态度。看看她到底愿不愿意为她的父亲母亲兄长,为整个赵家做一些事情,以报天恩。
    赵惠知道,自己自小就受到来自家族的照顾,女儿家不能入仕、不能上战场,只能在这些婚姻大事之上报效家族给她带来的荣华富贵。
    这样的利益交换,容不得她说一个不字。
    若她说了,不是宗亲的父亲、哥哥就会在朝堂之上被贬官,母亲就会被夺了封号,甚至满门都会有牢狱之灾。
    她们这样的家族女儿婚事,从来都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
    太子与赵皇后之所以选中她,是因为她姓赵,更因为她不敢背叛。
    她们这些在名门里的女子,从生下来就是一颗利益的棋子。
    赵惠心中如同深冬一般寒霜翻飞,她低着头,跪下,泪眼婆娑:“奴谢恩。”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林逋的《山园小梅·其一》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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