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其实就看谁动作更快,东陵帝已经用召回北境六州刺史的法子拖延了大半个月,剩下的时间便容不得他想办法拖延了。
    刺史已经召回,该问的都问了,那么明日上朝一定会是一场恶战。
    许安泽这个太子一向不会亲自发难,但是那些效忠与他的党羽,一定会替他把这件事说出来。
    东陵帝一想到明日朝堂之上会有大批的官员替许安泽上书,弹劾许安归私招兵马,意图谋逆之事,脑子便越发的沉重了起来。
    *
    晌午过后,郭若雪收敛了妆容,坐着马车回了郭府。
    郭府上下站在门口迎接太子妃。
    全家人欠身行了礼,郭若雪才跟一家子人回到了正厅之内。正厅的几个角落里放了充足的炭盆,暖得如同春日一般。
    郭太师许久没有看见这个女儿,也难得坐下来与郭夫人一起听着她们娘俩家长里短。
    许安泽已经在郭若雪回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就算郭若雪心中有何怨怼,也不会在这时候提起。
    无论郭夫人怎么问,郭若雪都是笑着回答,都很好,许安泽很好,许安泽对她很好,甚至还找来名医每日给她喝着坐胎药,说着迫不及待想与她有嫡子。
    郭太师眉宇微蹙喝茶,不打断母女俩的叙旧,但是可以看出,今天郭若雪回来,确实是高兴的。
    无论如何,郭若雪都是嫁出去的人,就算是他权倾朝野,共享太师之位,对于东宫后院女人们的事情,也是插不上半句嘴。
    听了几句,便觉得无趣,想回书房练字。
    郭若雪见郭太师有离开的意思,连忙对母亲道:“母亲,女儿许久不在膝前尽孝。父亲既然要去练字,就让我去替父亲磨一些墨,再来同母亲说话罢。”
    郭夫人见郭若雪如此懂事,欣慰道:“你真的得了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的应允,可以在府上小住一晚?”
    郭若雪点头:“是,我同殿下说您病了,殿下便说要亲自来看看您。可还没出门就被公事拦住了,殿下便嘱咐我代来问安,并说我许久不回来,回来一日定是有许多话想跟母亲姊妹们说,便差人去帮我求了恩,让我可以在家里小住一晚。明日随着父亲的马车一起进宫便好。”
    郭夫人一直认为许安泽一直防着郭若雪,郭若雪在东宫过的并不舒心。可是今日看见郭若雪,她竟然是满面春色,说话都变得轻快了起来,那便她是真的高兴了的样子。
    知子莫若母。
    看来郭若雪在东宫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开心的,至少今日回来之前,许安泽是讨了郭若雪的欢心。
    无论如何,那太子殿下到底是顾忌郭家,不敢苛待郭家女儿。
    可这份关系又能仪仗多久呢?
    最近朝野底下疯传六皇子北境私自屯兵的事情。太子与六皇子还未见面,就剑拔弩张,要拼个你死我活。
    若郭若水真的嫁给六皇子成为皇子妃,这郭府恐怕就没有一日安稳日子可以过了。
    想到这里,郭夫人便泪目,却又不敢让郭若雪瞧见,忙收了心思,道:“那我去嘱咐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晚上我们一家子坐在一起,好好吃个饭。”
    郭若雪点头,也是眼中一片朦胧,自从她嫁入东宫,便没有与娘家人在一起吃饭了,现在回想起还未出阁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环顾了四周问道:“母亲,怎么不见若水?”
    郭夫人听见郭若雪提到郭若水,顿时便愣了一愣。
    郭太师看见郭夫人那失态的样子,生怕郭若雪看出什么,忙对郭若雪道:“走吧,你妹妹成日里学规矩,不得空。晚上用膳的时候就能见到若水了。”
    郭太师先一步去了书房,郭若雪不敢耽搁,也顾不上体会郭夫人脸上的表情,连忙跟了过去。
    两人刚出大厅,郭夫人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心疼了一辈子的小女儿,早就出了许都,各自天涯。
    这些时日她虽然每日早晚给自己开解,但是郭若雪冷不然地提起,却还是能让她无端的生出许多担忧。
    郭若水那孩子一向性傲,就算是在外有人护着,那时不时就惹祸的性子也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担心至极。
    可再想想这孩子有远离这些纷扰的福气,不用时时刻刻胆战心惊,便又不觉得难过了。
    连忙用绢帕擦了擦眼泪,吩咐下人去好好准备晚上的吃食。
    *
    郭太师的书房不像太子的书房那般富丽堂皇,但也收藏了许多珍贵的书籍摆放在书架之上。
    乌黑的沉木把整个书房装点得格外肃穆。
    少年时,郭若雪总是在这里跟着郭太师一起学写字,出嫁之后就再也没有进来过。
    今日回来,看见这书房的摆放同她出嫁之前没有任何变化,心下不由得变得复杂起来。
    在郭若雪看来,这些年,许多事,都已经物是人非,可这郭府好像是历史洪流中的一块顽石,在波涛汹涌的大河之中并没有被冲刷掉,反而越磨越光滑了。
    “说罢,有什么事。”
    郭太师拿起砚台边上的清水,缓缓倒入砚台之中。
    郭若雪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去拿起墨棒,一圈一圈地绕着,不一会砚台里已经磨出了墨汁。
    她脸微红:“父亲怎么知道我有事……”
    郭太师看了郭若雪一眼,拿起一只笔,轻笑道:“你父亲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你这点小心思我都看不透,如何去看其他人的心思?看你今日回来,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往日回来,太子总是会跟着。今日太子不跟着,必定是你不许。你不受委屈不带太子回家来,定然是有事想与为父商量。为父不来练字,给你一个脱身的机会,恐怕你母亲就要拉着你说一下午的话了。”
    郭若雪眼眸微红:“原来父亲还是疼女儿的。”
    听见郭若雪如此说,郭太师手下这笔无论如何都下不去了。
    他放下笔,轻叹道:“这些年你的处境,我与你母亲都看在眼里。你每每回来都是匆匆忙忙的,我们也不敢细问,生怕你回去了多想,让太子生疑。”
    郭若雪一听到郭太师这么说,立即泪如雨下。
    郭太师似有悔意:“为父这些年看你过得如此辛苦,甚至有些后悔当年做出的决定。”
    第44章 ◇
    ◎长谈◎
    郭若雪听到父亲这句话, 这些年的心酸顿时化作江水东流而去,她连忙摇头:“女儿知道的,当年父亲心有鸿鹄之志。只有太子殿下可以帮父亲成事, 女儿嫁给太子是自愿的,并不是父亲逼的。”
    “这些年, 你终究受了苦。”郭太师看着郭若雪, 眼中尽是不忍。
    郭若雪摇头,却无法再说更多。
    郭太师慢声道:“你妹妹若水, 也即将嫁入皇家。福兮祸兮,为父亦是担忧。”
    郭若雪皱眉:“听殿下说,六皇子生性刚正,是众皇子里面最正直的人。若水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
    “你在东宫那么久,对天家之事了解许多?”郭太师问去, 郭若雪迟迟无法回答。
    细细想来, 这话问得郭若雪心中一寒。
    过去的八年里, 她就像是被养在金丝笼里的金丝雀。
    许安泽给她什么,她用什么。
    给她听什么, 她便听什么。
    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哄着她、顺着她以外,再无其他。
    而她顾着郭家的教养,父亲的期望,赵皇后的欢心, 在人前人后都要做一个毫无挑剔的太子妃。
    今日, 她也不过是看着太子苦闷,想要去与他说说体己的话, 先让许安泽下了面子。许安泽察觉了她的不快, 这才会曲线救国, 用别的法子哄了她。
    郭太师这话一问,郭若雪回首,才惊觉原来自己在东宫住了八年,居然还不如在郭府上消息灵通,视界开阔。
    郭若雪想到这里,心情便低落了下去,阴沉沉地回道:“女儿不曾了解许多……”
    “太子一直在防着你,从来不会跟你说政事、朝堂之事。即便是说,也是说一些人尽皆知,亦或者为父皆知的事情。”郭太师意味深长地说道,“比如,六皇子在北境屯兵,意图谋反的事。”
    郭若雪虽然有些惊,却又不那么惊讶。
    她的父亲,齐身三公,位居一品,朝堂风雨几十年,到底有什么是他看不透的呢?
    太子这昭昭之心,暴露得太迫不及待了一些。
    郭若雪虽然是加入了皇家,她心中担忧的不仅仅是太子,她更担心的是即将要嫁入皇家的亲妹,于是讪讪而言:“是,父亲慧眼,女儿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九妹的婚事陛下早就定下了,我是怕妹妹还未嫁出去,就落的一个克死夫君的名。想请父亲想想办法,多疼疼妹妹。”
    郭太师摇摇头:“这错在当年我到底是没有让你多读些史书。那历史上,但凡能跟太子平分秋色的皇子,哪个是善茬?你以为定一个皇子的谋逆,单凭太子手上那些个日程就能当做证据?若是可以,太子也不会提议先召回北境六州刺史,再派人去实地调查这个法子了。”
    郭若雪听不太懂,大约是这些年太子把她养的太无忧,今日听到郭太师这一席话,居然没有回过味来,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应该如何回话。
    郭太师轻叹道:“这明显就是党争,是夺嫡之战的前哨。你妹妹若水想要安安稳稳地嫁到皇家去,也要先看看那六皇子到底有没有本事过了眼前这一关。皇子谋反,其罪当诛!你妹妹若是嫁过去,才出这事,你才应该真真切切地担心!”
    郭若雪听郭太师这意思,是有些庆幸这事发生在郭若水嫁过去之前?而且准备作壁上观,不准备插手?
    “父亲……这么说来,您的心思还是向着太子殿下的?”郭若雪看向郭太师,企图看明白郭太师的心。
    郭太师沉着脸,没有回答。
    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此时此刻郭若雪的心思?
    这个孩子是太过喜欢许安泽,有些事情她看不够通透。
    许安归到底是帝君最喜欢的一个孩子,只要他满载荣光归来,太子再有本事,也必须对他忌惮三分。
    因为忌惮,所以太子在许安归还没有回来之前,先用两本奏折或者说是两个任何君王都无法容忍的罪名强行压住了许安归即将跃出地平线的光芒。
    可即便是乌云遮天蔽日,那光芒早就照射云海,只要这乌云漏出一点缝隙,那便是煌煌朝阳破云而出,承袭大地之时。
    今日郭若雪在太子那里听了一耳朵六皇子许安归似有屯兵谋反的事,太子就不可待地放郭若雪回来询问父亲的态度,就足以说明太子其实心里也没谱。
    即便是杀招已经祭出,太子仍然对自己的这个六弟投鼠忌器。
    单凭那一纸招兵记录是不可能定许安归谋逆的罪名的,太子一党若想在这里按下许安归的苗头,仍然需要别的证据来做实许安归谋反的这件事。
    太子党即将递出来的的杀招,不是许安归那种在朝堂之上没有任何根基的人可以接得住的。
    但是,太子这杀招许安归一旦接住了,那许安归隐没在朝堂之上的党羽如同萝卜上的泥一般尽数拔出。
    太子到底是八年执掌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王。
    若许安归势弱将会直接在这谋反的罪名之下死无葬身之地,若是许安归绝地反击,必然要暴露自己藏匿于朝廷之上的党羽。
    太子这一步棋步步为营,进可攻退可守,着实为一步好棋!
    许安归若是有心归朝,他会选择什么方式来回击呢?
    “父亲……墨滴到纸上了。”
    郭若雪见郭太师久久不动,不知道心中在思量什么,就连笔尖上有墨溱出而落都没有察觉。
    郭太师看着郭若雪过分年轻的脸,忽然问道:“若,太子失势,你……”
    郭若雪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与他共进退。只求父亲保全郭家满门荣耀,不要被我牵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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