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若雪不明所以,听得云里雾里,许安泽羽翼渐丰这些年,虽然没有对自己的兄弟赶尽杀绝,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友善。
    在郭若雪的印象里,清王许安桐冠礼之后没多久,就被远放西州那种穷苦之地。没几年清王妃也久病不愈,骤然离世。
    这三年里,清王总是一个人,从未提及过续弦的事情。
    在郭若雪眼里,许安桐这个人是一个用情深刻之人。清王妃的死,或多或少跟许安泽排挤许安桐有点关系。
    许安桐这样一个用情至深的男子,居然会不计前嫌的回来与许安泽和睦相处,单这一条就让郭若雪想不明白。
    郭若雪好心提醒:“殿下,清王的王妃三年前死于西洲,清王殿下今年二十有五,还未续弦,可见对清王妃用情至深……臣妾觉得……”
    许安泽自顾自地打断郭若雪的话:“你多虑了,我们男子想要的与你们女子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样的。他或许憎恨过我,但这么久也应该放下了。毕竟……人只有活着,才有资格思念。”
    郭若雪眼中隐隐透出失望,在他刚成为太子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心翼翼、左右逢源的人。不过就是八年的时间,他居然变得如此倨傲。
    他的父亲郭太师早些年还时不时来东宫拜访,但现在悉数下来,这一年他几乎都没怎么进过东宫的门。
    东宫的谋士何宣前段时间来拜见太子,两人也是谈得不欢而散。
    那样一个有才有谋略的人,不求任何荣华富贵,甘愿做一个布衣在旁辅佐,可见是真的想辅佐明君。
    有如此之人在旁辅佐,本是许安泽之福,但是许安泽最近真的是越发听不进劝言了。
    他到底是自己少女时期唯一憧憬与爱慕的人,郭若雪不忍许安泽一步一步走向万丈深渊,哪怕知道会惹他不快,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殿下,”郭若雪蹙眉,“臣妾觉得您这些时日是不是太过自傲了些,兵法有云,骄兵必败……”
    “咣当”一声,郭若雪手中端着的点心盘被许安泽一袖子扫落在地,软糯的米团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银器所制的盘子咕咕噜噜地滚了好远,撞在桌脚才“当”的一声安静。
    许安泽表情瞬间变得阴沉,他不管不顾地抬手捏住郭若雪的下巴,幽暗的眼睛里燃着怒火,用恨恨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几日夜不能寐,好不容易听到些让我高兴的消息,你就不能不扫我的兴!?”
    郭若雪眼睛睁得越发的大了,她丝毫不畏惧地回道:“臣妾为太子妃,有辅佐规劝太子之责,臣妾不能干政,却不忍看见自己的夫君就这样堕入一条不归路!自古储位之争,得一时好,能得一世好吗?那浩瀚历史长河之中,有多少人坐上那九五至尊实行暴\政猜忌忠臣,最后被赶下王座,背负骂名成为帝国千古罪人。殿下就算不顾前车之鉴,也要想想自己身后之事……”
    “放肆!”
    许安泽怒极,甩手就把郭若雪的脸丢了出去,扬手就想打下去,偏偏郭若雪回过身子,一脸毫无畏惧之色,死死地盯着许安泽。
    许安泽气的胸口不断地上下起伏,眼看着郭若雪被他捏过的下巴已经泛起了青紫,心中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对她做了如此过分的事情。
    他虽然这些年在朝中势力迅速扩大,可是掌管官员调用的吏部尚书与管理国家钱财的户部尚书始终都不是他的人。
    郭太师那个老狐狸明面上虽然是官居一品的闲职,但是手里其实还是抓着吏户两大部,牵制着他,着实让他无法为所欲为。
    郭若雪看着他,眼中无比失望。
    许安泽这一掌到底是没有落下去。
    他放下手想要去摸一摸郭若雪的脸,但是郭若雪却是后退一步,朝他福了福身子,然后低头出了御书房。
    郭若雪才出了门,齐良娣便笑吟吟、施施然走了进来。
    她来到许安泽身边,柔软的手轻抚着许安泽还在上下起伏的胸口,用她惯有的娇嫩声音说道:“殿下身子娇贵,为了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太子妃惹殿下生气,殿下只管罚她就是……”
    许安泽忽地抓起齐良娣放在他胸口极其不安分的手,狠狠甩开道:“太子妃是我的妻,是你的主子,岂是你一个奴可以随意议论的!?”
    齐良娣惊恐万分的连忙跪地请罪:“殿下赎罪,是妾不知轻重。”
    齐良娣万万没有想到,太子平日里对她宠爱有加,虽然她明里暗里在许安泽枕边吹了不少太子妃无德的阴风,但是许安泽从来都是一笑置之,也不说些什么。
    怎么今日居然会因为她议论了一句太子妃,就发了雷霆之怒?
    许安泽朗声道:“来人!把齐良娣拖下去,杖责五十,除去良娣身份,贬为庶人丢出宫去!”
    齐良娣怎么也没有想到许安泽会如此无情,居然就因为她多说了一句,就把她便为庶人!这五十杖下去,她命如何还在?
    齐良娣立即痛哭流涕地爬上许安泽,抱住他的脚,苦苦哀求:“殿下,奴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再也不会如此。饶了奴吧,饶了奴吧……”
    许安泽扬起就是一脚,踹在齐良娣胸口,随即踹翻在地。
    东宫侍卫立即上前把齐良娣拖了出去,齐良娣大声呼喊,却没有一个人敢来替她说一句话。
    她与许安泽缠绵之情,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终结了。
    作者有话说:
    啊,今天是小年(我们这里过23)~很快就要过年啦~开心~
    第55章 ◇
    ◎向佛◎
    郭若雪眼中一片冰冷之色, 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地觉得好笑。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不甘心,不甘心继续成为一个人人夸赞的太子妃, 不甘心就这样与许安泽恭敬如宾的对峙下去。
    她也是带着少女对爱情的憧憬嫁入这煌煌东宫,也是带着对许安泽的爱慕才与他喝了合衾酒。
    可是那一杯酒下肚, 换来居然是如此境遇。
    郭若雪的心中有寒风过境, 百花凋零一般的景象。
    一滴冰冷的泪从她脸上年轻的脸上滑落,从她被太子捏青的下颚凝结成珠, 最后滴在她的手背,绽放出一抹水花。
    莲枝抱着熏好的衣服从外面回来,看见郭若雪静静地坐在铜镜前,不由觉得奇怪,她走上前去问道:“小姐怎么就这样悄悄地回来了?”
    郭若雪一动不动,莲枝看下去, 见郭若雪下巴上有了一片青紫, 立即吓得把衣服放在暖榻上, 再来细细地瞧着,只见郭若雪泪眼婆娑, 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当即就猜到了郭若雪为何会如此。
    “是太子殿下打的?”莲枝皱着眉,“太子殿下虽然喜怒无常,可从来没有打过小姐啊!”
    郭如雪擦了擦脸庞的泪, 支支吾吾:“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怎么会!就算小姐想要替殿下遮掩, 这手捏得印子可是去不掉的啊!明天就是除夕了,除夕的晚宴, 小姐这样如何去得啊!”莲枝又气又急, 见郭若雪没有什么想说话的心思, 只能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奴还是先去问御医院要些药膏,先抹着罢!看看明日能不能淡去一些,再用粉遮去一些。”
    郭若雪低着头,不想言语。
    莲枝连忙去了御医院,拿回了一些瓶瓶罐罐,给郭若雪仔细地涂上。
    莲枝见郭若雪心情不好,便找了自以为有趣的话来说给郭若雪听:“小姐,我刚出去的时候,看见齐良娣被殿下罚了,打得满身是血,奄奄一息。东宫的侍卫把她拖出了东宫,贬为庶人……听外面说,殿下因为她对小姐不敬,所以发的如此大怒。”
    “呵……”郭若雪冷笑一声。
    莲枝没有听出来郭若雪的自嘲的一笑的含义,继续说道:“齐良娣天天在殿下耳边吹风,说您腌臜之语,偏偏她又生得娇艳殿下特别喜欢她,您拿她没有办法。这次是殿下自己惩处的,说明殿下心里还是看重您的。”
    郭若雪眯着眼睛:“他那不是看重我,是顾忌爹爹的权势。他怕我气急去找爹爹告状,爹爹公报私仇,为难他。所以才会拿一向与我不对付的齐良娣开刀,想让我心中消气。”
    郭若雪拉住莲枝的手,一声长叹:“莲枝啊,他那么喜欢齐良娣,也可以因为我身后的权势瞬间就把她给打发了。那你说说看,若是有朝一日爹爹丢了权势,他还会如此对我吗?只怕,我的下场不会比那齐良娣好多少罢……”
    莲枝皱眉:“小姐,您为何会如此想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一向对您很好,今日也就是在气头上,才手脚没轻重了些,您不要想太多了。殿下肯为您处罚了齐良娣,多少还是说明,殿下是在乎您的呀。”
    郭若雪摇摇头,自顾自地站起身,朝着床榻走去:“他的心中,没有爱。哪怕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在权欲面前,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更何况我这个连一点点喜欢都没有的太子妃?莲枝,我累了,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包括太子。”
    *
    郭若雪这一觉睡得不安生,梦里她总梦见太子成为阶下囚的样子,她一直魇着,无法从那个让她悲痛欲绝的梦境里走出来。
    卯时刚过,许都的天际才刚刚起了鱼肚白,郭若雪便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了。
    在她床榻边值守的莲枝看见郭若雪醒了,连忙凑了上去,看见郭若雪一身大汗,连忙拿来帕子把她额头的汗水擦去不少,然后仔细去看了看郭若雪的的下巴:“小姐这一觉睡的真久,晚膳都没有用。膏药确实有用,已经消了不少了,等会拿粉遮了应该就看不出来了。现下该饿了吧?奴去传早膳,伺候您起来净身?”
    郭若雪没有言语,莲枝只当她是默认,便匆匆地去传了早膳,传了热水,这才退回来,伺候郭若雪梳洗。
    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一夜,莲枝觉得郭若雪宛如春日里就开败的花蕾一般,了无生机。但主子的事情,从来都由不得她这个做奴的多一句嘴。所以她只能尽到做奴的本分,尽量的让郭若雪生活舒心一些。
    用完早膳,许都叫醒的晨钟才缓缓响起,郭若雪缓步走出东宫,交代莲枝:“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你跟着我就行了。”
    莲枝心中一沉,但也不敢违背,只能从衣阁里拿来一件新做的大氅,给郭若雪披上。手炉里装满了银丝碳,小心翼翼地递给了郭若雪,低声劝道:“小姐,凡是都要想开些。这些时日皇后娘娘诸事繁杂,免了后宫的昏定晨省,小姐虽然不用早早地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但是今天是守岁之夜,宴会申时就开始了,您若是心里烦闷出去也要看着点时辰。免得耽误了晚上合宫夜宴。”
    郭若雪一言不发,缓缓向着御花园走去。
    今年许都的冬日比往年都要冷一些,却从未见落雪。所以这年,也比往年少了些年味。
    郭若雪低着头,数着脚下的青石板,寒风刺的脸生疼。隐约闻见空气中有檀香的气味,抬头一看,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长嬉殿。
    莲枝见郭若雪在长嬉殿门口停了下来,立即道:“小姐,这里留不得。”
    郭若雪鬼使神差地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在长嬉殿前长久的静立。
    红烛正巧端着用罢了膳食从长嬉殿里出来,看见郭若雪的时候微微一愣,忽然记起八年前那场大婚上,远远的见过这位东宫的女主人,立即半蹲施礼:“红烛见过太子妃。”
    郭若雪微微点头,她的目光透过红烛,好似想要窥探长嬉殿里的秘密一般,就那么望着。
    红烛见状轻笑问道:“太子妃若是不嫌弃,进去喝一杯斋茶吧。”
    莲枝连忙要替郭若雪挡了回去,谁知话还没有出口,郭若雪便微微一笑回礼道:“好。”
    这一声把莲枝吓得不轻,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看见郭若雪已经踏进了长嬉殿的门。
    红烛在前面引路,郭若雪漫步在长嬉殿看似繁盛却又衰败的庭院,看着满树开败了的合欢花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悲凉。
    郭若雪还未进宫的时候,就听过这位在后宫冠艳群芳的贤妃娘娘。
    只是八年前的那场变故,让她无缘与贤妃见上一面。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她走在这冷清的地方就是想来看看这位贤妃。
    郭若雪总觉,最近自己的心中有一些执念,让自己最近行为甚是怪异。忽然闻到这满园檀香的味道,心中的郁结居然舒缓了不少,便鬼使神差地想要进来。
    莲枝小心翼翼地跟在郭若雪身后,总想找机会劝郭若雪回东宫,可是郭若雪根本看都不看她,也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莲枝只好默默地跟在郭若雪的身后,静观其变。
    红烛手中还端着斋饭的托盘,进入长嬉殿的正殿,她便轻声道:“主子,太子妃前来拜访。”
    郭若雪在殿门口等候着,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柔和的声音:“让她进来罢。”
    红烛又端着托盘出来,施了一礼:“娘娘让您进去,奴去放一放手中的东西,烹一盏茶来。”
    郭若雪点头,对着身后的莲枝道:“你去帮帮红烛姑姑。”
    莲枝眉头微蹙,只能欠身:“是。”
    两人退了下去,郭若雪才缓缓走上长嬉殿由青石搭建的台阶,闻着檀香转向了里间。
    只见长嬉殿正殿的里面已然被收拾成了一个佛堂的样子,神龛里面摆放着佛像,桌上点着两根蜡烛,供奉着新鲜的瓜果,香炉里缓缓飘出几缕青烟袅袅。
    贤妃身着暗灰色的尼姑衣衫,跪在蒲团之上,左手立在胸前,右手滚着一串念珠,嘴里一动一动,默念着什么。
    整个长嬉殿静默无声,连风流过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郭若雪走过去,找了一个空的蒲团,也跪坐在了上面,认真地三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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