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之争从来都是那些上位者的争斗, 他们这些下位者能做的, 就是在这场争斗里明哲保身。
    *
    天光初现,陈松就骑着快马, 回了许都。
    秋薄则是换回了一身富家子弟的装扮,坐在驿站大厅里用了一个馒头,一碗清粥,便骑上了马, 独自上路了。
    初春的清晨, 微风凉凉。
    秋薄早就已经习惯在这种清晨或者是夜晚离开许都办差。
    但,他甚少像昨天晚上那般辗转反侧。
    许安归, 东陵帝国的六皇子, 江湖第一剑客廉杀的关门弟子之一, 秋薄名义上的师弟。
    他们在一起学剑三年有余,阔别八年之久。
    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自己对这个身份尊贵的师弟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还记得师父把许安归带到苍山草庐拜师学艺的情景。明明是一个与他一样大的孩子,却干净的宛如神明一般。
    看见他的时候,许安归粲然一笑,仿佛整个苍山的颜色都被他的那一笑收拢了过去,周围万物变得黯淡无光。
    他小小的身躯微微欠身,对着他抱拳,庄严肃穆地行了师礼:“许安见过师兄。”
    秋薄下意识地身手去扶起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天生自带种贵气。
    宫里的旨意要廉杀隐瞒许安归的身份,所以廉杀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秋薄他这个师弟的真实身份。
    廉杀只是对秋薄说过,许安是他的师弟,他作为师兄要尽力守护者他,再无其他。
    一起学剑的那几年,这个名叫许安的孩子从未对他有过任何不尊重的行为。在任何时候,许安给人的感觉都是一个品行端方、极其有礼之人。
    每日会跟他一起晨练,比划。
    不厌弃烦地向他鞠躬行礼,一丝不苟。
    他们一起执行过师傅给的任务,他惊讶于许安的敏锐的洞察力与破解困局的应变能力。
    小小年纪,涉猎书籍甚广,虽然寄宿在苍山学剑,却也带了许多师傅过来教他读书。
    明明是喜欢玩乐、捣乱的年纪,许安却能够安静的坐在草庐中,听着老师傅喋喋不休,目不斜视地一笔一划地写着功课。
    很多时候他屋里的烛光,要子时才会熄灭。
    习武之事上,许安武学天赋超乎超人。
    平常人要学一年的剑谱,许安只需要学一个月就可以融会贯通。
    廉杀经常会向许安投去赞赏的目光,那种赞赏的目光,秋薄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所以秋薄只能更加更加努力地练剑。
    偶尔夜幕之中,许安听见了秋薄练剑的声音,他也是淡淡地望向秋薄,不管秋薄有没有看到他,他都是微微颔首,以示礼貌。
    从许安到苍山的那一日起,无论他什么时候看见许安,他的身后跟了许多人。那些人寸步不离的守着许安,让他无法接近。
    秋薄见过豪门深宅里面的少爷小姐们,他们身后就是跟着一群人伺候。
    秋薄一直以为,许安是哪里富家豪门的修养极好的小少爷。
    他们虽然名义上是师兄弟,但是两人在学剑的时候,却没有更多的交集。许安要学的事情太多,多到秋薄都替他感觉到累。
    不知为何许安只在苍山学了三年的剑,在他十五岁那年,便下了山。
    下山之前,许安独自一人,来到他的房间,递给他一块纯金打造的牌子,上面刻着——东陵六皇子许安归。
    这时候,秋薄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居然与东陵帝国六皇子成为了师兄弟。
    许安归一脸肃穆道:“师兄剑术出神入化,东陵帝国就需要你这样的少年郎,巩固边疆基石。若师兄愿意,可以下山拿着我的腰牌报考武试。”
    是了,那般见识与涵养,那般聪慧与贵气,若不是皇族资源,他又怎么可能做到?
    他这是在邀他共步朝堂?
    秋薄侧头,并不接许安归的腰牌:“我不需要你的特别照顾也能过武试。”
    许安归微微一愣,很是满意地点头,收起自己的腰牌,带有歉意地说道:“是我唐突了师兄。”
    这个邀请虽然秋薄没有接受,却还是放在了心里。
    只是一个皇族皇子给与他的荣华富贵,还不足以让他这种绝世高手走下苍山。
    但是,对于秋薄来说,参加朝廷武官选拔,成为武试第一,进入朝廷任职,还有其他更重要的意义——
    他想再看见她的笑脸。
    于是,秋薄便抱着这样的心思,下了山。
    再后来……
    再后来的事情,是他不愿意回想的。
    原来许多事情,就算不刻意去回想,想起来的时候,依然可以那么清晰。
    许安归,时隔八年,终于也要卷入这场处处险境的夺嫡之战中了吗?
    秋薄看向自己的手,他需要他的保护与助力吗?
    应该不需要吧……
    那样聪慧与勤奋的他,怎么会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重新回到许都来?他能帮他一时,能帮他一世吗?
    说到底,这场战争,是许安归自己的事情。
    他既然没有刻意来拉拢他,那就说明,他不需要他的帮助。
    那他……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可以了。
    秋薄打定主意,手中短鞭一扬,马儿嘶鸣一声,向北上的官道奔去。
    北上的官道出许都不久就要跨越一条江。那条江名为御神河,宽达几千丈。衡阔蜿蜒的流淌在许都之外,仿佛是护城江一般保护着许都。
    不出片刻,秋薄便已经行至江边,他勒马停驻。四处瞭望一番,而后调转马头往御神河的下游走去。
    秋薄想着昨晚那些劳工搬的东西,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走官道一定会被沿路设置的关卡查出。买通所有的关卡的士兵把那些武器运到许都的成本太大。
    许都有水路,那些东西量多,走水路不仅可以省钱,只要备足了食物,在江上飘荡个几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
    所以秋薄断定,那些武器一定是走水路到的许都。
    昨晚搬运货物的那些马车,似乎是许都码头车行的东西。去码头的车行探查一番,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秋薄低头沉思着,完全没有注意前方的路。
    忽然他胯/下的马一声嘶鸣,便不肯再走。秋薄这才回过神来,发觉去路已经被一群人挡住。那群人皆是一身粗布麻衣,虽然不是蓬头垢面,但眼神个个阴沉,也不似善类。
    秋薄淡然地扫了一眼,数了数。
    一共七个人。
    人手一根木棍,眼眸里泛着寒光。
    秋薄刚想说些什么,只见那群人执着木棍向他奔来。秋薄的手摸向马背上那一把被黑布盖住的剑,忽然惊觉身后气流涌动。
    被包围了?
    秋薄第一感觉便是如此,随后一幕却让他有些错愕。
    那些执着长棍的人,快速地掠过他,直向他身后奔去。秋薄勒马回身,这才看见自己身后有几片刀光一闪而过。
    片刻间,两拨人扭打在一起。
    秋薄眯起眼睛,看着那些执棍的人,盖、拔、刷、挑、砸、抡、扫最后收尾皆是绞法,执刀之人纷纷被棍子制服,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些人的棍法一招一式刚劲有力,丝毫不拖泥带水。明显是经过长年累月训练的人,才会有如此技法。
    那些执棍的人低头看着被棍子绞在地上动弹不得劫匪问道:“要生,要死?”
    那些劫匪皆是一副冷笑,而后纷纷倒地身亡。
    “大哥!”
    七个人中稍微年长一些的男子,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
    “找个地方埋了吧,他们也是苦命之人。”年长的男子轻叹一声,跟在他身边的弟兄立即二话不说便把这些人的尸体抬了起来,向着江边树林走去。
    那男子转身抱拳对着秋薄:“让这位公子受惊了。”
    秋薄下马,上前还礼:“无妨,还不知道救命恩人尊姓大名?”
    年长的男子微微一笑:“我本是粗人,公子不必如此多礼。我叫潜风。随风潜入夜的潜风。”
    “原来是潜大哥。”秋薄再一礼,抬起头,眼眸明亮,“不知道潜大哥跟北寰将军府有什么关系?”
    潜风身子一震!随即撩起手中长棍,一脸戒备地指向秋薄。
    秋薄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道:“我年少时有幸在北寰将军麾下习过武。见过北寰将军亲训的棍阵。棍法与潜大哥方才所用有八成相似,便想着是不是故旧。”
    “年少?”潜风蹙眉,努力回想着,似乎并没有回想起这位跟在北寰将军身边的少年郎。
    秋薄有意提醒:“不知道潜大哥是否还记得,十几年前,北寰羽大公子与北寰洛小姐身边经常跟着一个陪武的少年。”
    第70章 ◇
    ◎倒春寒◎
    潜风蹙眉, 那时他不过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级,年岁久远,记忆模糊。
    但是经秋薄这样一番提点, 似乎想起什么。
    “你是秋小子?”潜风不可思议地盯着身着一身锦衣的秋薄。
    秋薄站直了身子笑道:“潜大哥还记得。”
    “怎么!”潜风难以置信,但是却又不得不信。
    因为当朝已经没有人敢如此毫不忌讳地提起八年前因为获罪而被灭门的东陵将军们。
    潜风看了看周围, 身后又有人往码头去, 立即收起棍棒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江边走去。
    秋薄虽然不认识潜风,但是认识他手中的棍法——北寰府上独有的棍术, 北寰将军亲训的棍阵,战场上足以威慑敌人的北寰棍军。
    秋薄牵着马,跟在潜风后面,看着他魁梧而健硕的背影,眼睛有些涩。

章节目录


权御山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桥尘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桥尘并收藏权御山河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