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泽不敢再接近许安归,他虽然有授武的师傅,但终究不可能比许安归八年沙场实战更懂得如何杀人。
    这个距离,许安归想擒获他简直是轻而易举。
    他没有挟制他的心思……换个角度想,就是许安归不屑挟持他。他想名正言顺的翻盘。可在这如山证据面前,他到底有何翻盘的资本?
    许安泽忽然想起许安归方才的那句话——太子殿下,你就这么着急想定我的罪,以至于都不关心我为何会离营吗?
    是了,他为何会离营?为何明知道许都这场声势浩大的斩首是引他出来的诱饵,还是有恃无恐的回到许都来?
    许安泽沉思许久,都无法揣摩出许安归到底在筹谋些什么。
    东宫卫不敢上前一步,两边又陷入僵持的境地。在边上陪审的三司也是沉默不语,不知道要如何插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马蹄声音。而后秋薄身着御前侍卫的戎装,快步进了丽景门。
    许安泽心中冷笑,他们这个父亲的到底是放不下许安归,这就派人来救场了。
    秋薄进入丽景门分别向许安泽与许安归行了礼,然后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口谕,请太子殿下,六殿下与三司一同进宫。即刻。”
    “现在?”许安泽眼眸微眯,扫过许安归,只见许安归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许安泽忽然睁大了眼睛,即便是去陛下面前,你许安归也绝不可能逃的掉!倒不如说,他许安泽正期待着御前审问!
    第79章 ◇
    ◎反杀◎
    不到半个时辰, 许安归一身单薄的衣裳,满身污垢的站在了东陵帝的面前。
    时隔八年,东陵帝终于见到了自己这个曾经引以为傲的第六子。
    再见许安归, 他比他想象中要更加高大与明亮。周身带着一圈宛若神明的光晕,无论是何时何地, 都让人挪不开眼。
    东陵帝蹙眉, 看向站在书房正中的几个人,而后向邹庆扫了一眼道:“你带六郎去换洗一下。”
    邹庆欠身, 来到许安归身边:“六殿下,随老奴来。”
    许安归深深地望了一眼许安泽,便转头跟着邹庆出去了。
    许安泽看着许安归走出了御书房,这才抱拳上奏:“陛下心疼六弟,儿臣可以理解。可六弟犯得毕竟是谋逆的大罪。不进刑部天牢受刑,已是陛下开恩, 如何可以再施恩德?”
    东陵帝沉声问道:“这案子交给三司审理, 可审出什么了?大理寺卿你来说!”
    汤邢忽然听见东陵帝点名要自己回答, 先是吓得一愣,然后回过神来, 上前一步欠身回道:“有些零碎的证据……无法成案。无论是六皇子,还是六皇子身边的军师将领,拒不承认六皇子谋反。哪怕是上了棍刑也是如此……”
    “汤大人!”盛明州打断了汤邢话,“虽说人证不肯开口, 可那些物证都不是白调查的。这种事情, 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
    汤邢蹙眉,不再说话。他知道, 今日无论如何太子都要把这罪名坐实, 那些不齐的证据, 自然会有人补齐。
    果然,门外内官忽然禀报,陈礼纪刚送来两个人。
    秋薄压着这两个唯唯诺诺地人,进了御书房。一身麻布衣裹在身上,低着头不敢看。
    秋薄抱拳道:“这两个人是陈将军送来的,说是山林剿匪的漏下的两个脚程慢的人。”
    东陵帝蹙眉,森然地问道:“何人?”
    秋薄直起身,看向跪在地上两个人说道:“陛下问尔等话。尔等是何人?”
    跪在地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正前方威严无比的人立即低下头:“小人张虎。”
    “小人黄车。”
    “前些时日城外流匪可是你们?”东陵帝深沉的声音宛如一块巨石落了下来。
    张虎颤颤微微地回答:“是……”
    “为何?”东陵帝又问。
    黄车接着回答:“是六皇子让我们在许都周围待命……说是最近有重大行动。”
    东陵帝眯起了眼睛,看向太子许安泽。许安泽则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瞄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这下人证物证都齐了,他这太子还真是不予余力的在审查许安归屯兵谋反一案。
    盛明州更是见到有人证在,立即跪下高声道:“陛下,陈将军先是截获了运进城的兵器,后又查出藏匿在许都之外的叛军。人证物证聚在,六殿下这意图谋反的案子还用再审吗?”
    东陵帝还未发话,就见许安归已经换了一身古铜色的厚重锦服,回到了御书房。他缓缓而来,慢慢地翻折着自己的衣袖,打量着这两个跪在殿上人。
    张虎与黄车看见许安归,立即转向许安归叩头:“六殿下救命!我们……我们也是听从你的命令驻守在许都之外的山林里伺机而动,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邹庆见状上前用手中的拂尘直接给这两人一人一下:“不知好歹的东西,御殿之上岂容得你们胡乱攀咬!”
    “六殿下,救我!”张虎与黄车看见许安归,纷纷磕头。
    许安泽扬眉,看向许安归:“六弟,人证物证都齐了,你还有何解释?”
    许安归轻轻一笑,把手负在身后,似是放弃了抵抗一般:“无话可说。”转而看向许安泽道,“只是劳烦太子殿下把臣弟昨日解下的那把剑,还给臣弟。”
    许安泽蹙眉:“这事已经证据确凿,你怎么敢……”
    “太子!”
    东陵帝一声闷响,打断了许安泽的话,一副恼怒的样子盯着许安泽道:“这场戏,你到底是要演给谁看!”
    许安泽心中咯噔一下,怎么在如此铁证面前,他的父亲居然选择相信许安归?!
    为何许安归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任由他动手栽赃而没有一点反抗?
    何宣那时的话又浮现在许安泽脑海,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眼前这个继承贤妃绝世容颜的六弟!
    东陵帝看向邹庆:“去把今晨的邸报拿给太子看。”
    “邸报?”许安泽一头雾水。
    不仅是许安泽,连盛明州等人也皆是一头雾水。
    邹庆走到东陵帝身后的书架上翻了翻,便把今日的邸报给翻了出来。双手呈给许安泽,许安泽一把扯过邸报,抖了两下展平了,一目十行的扫过去,忽然目光定格在一处,双手微微的颤抖,嘴里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这邸报我昨日是过过一遍的,怎么会多出这一条!”
    东陵帝不想解释,看向邹庆。
    邹庆既有眼力地压低了声音道:“太子殿下,这消息是今早出邸报之前传来的。是临时消息,殿下没有看过也是情理之中。”
    许安泽手缓缓握紧,邸报在他手中变成了一堆废纸,他抬眸看向许安归,恨恨地问道:“这就是你离营的原因?”
    许安归望向许安泽:“也是我北境屯兵的原因。又或者说是我没有阻止太子殿下把我屯兵意图谋反这件事,随意闹大的原因。”
    许安泽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许安归。
    许安归只是悠悠地把手对插入广袖之中,解释道:“北境屯兵八千骑兵,在与北境乌族的交战中折损三千,救回了被羁押在乌族大营里的人,是我准备安排给南泽的细作。
    “我才刚威慑住北境乌族,南泽又开始北伐犯境,连下我东陵两座城池。如此焦灼的战事,朝堂之上必定无人敢应战。而我前几日才写了威慑乌族的折子,南泽事出,陛下与太子殿下必会想到让我去南境退敌。
    “于是我便顺理成章地去了南境,主理战场顺理成章地拿回了城池,放走了南泽主帅马跃,并把我原本准备安插在南泽的细作给放了出去。
    “这是我等待许久的时机,因为在这一局中,我想要的不仅仅是收复东陵两座城池。我想要的是要南泽对我东陵永远的臣服!
    “南泽大败,主帅好大喜功,他必不能忍下这次失利。我见收复南泽时机已经成熟,便让百晓帮我隐瞒军中,私自出营,调遣了北境剩余的五千精骑日夜兼程绕过官道,从山野赶往南境。
    “就在五千精骑养精蓄锐的时候,太子殿下放出了我离营意图谋反的风声。再加上我留下的军师与南境主帅被太子尽数召回严加审问。
    “南境军营里的细作就更加确信了我不在军营里是为了起兵谋反,而现在南境城防是最薄弱的时候,于是就有南泽起兵攻打东陵南境五城的事。
    “南泽这倾巢出动的军事行动,使得后方空虚。
    “我便带领着五千精骑,由我安插进南泽的细作打开城门,直下南泽王宫,打得南泽措手不及,擒住了南泽王。
    “至此南泽王向我写了投诚书,愿意俯首称臣。
    “南泽大军的后方补给被我切断,前方又被南境军牵制太久,已经没有了回王城能力,尽数被我南境俘获,成为阶下囚。
    “而后,我独自一人策马而归,为的就是救下这场战役中辅助我,功不可没的南境将领们。”
    许安归似笑非笑地看向许安泽:“昨晚南泽王的求和书已经送到了陛下的手上。他表示愿意向陛下称臣,交出南泽六部之权,每年向东陵朝贡,要求就是保留南泽皇族的皇家礼遇。至此,我还有什么没有解释清楚的吗?太子殿下?”
    许安泽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没有想过自己精心安排的这一场谋反,居然在许安归与东陵帝的眼里就是一场闹剧!只要有了南泽王的求和书,任他许安泽把这些证据链安排的天衣无缝,在东陵帝与许安归的眼里,这都是一场他一个人唱了半天的、却无人来和的独角戏!
    满地、满场都是冷寂与尴尬。
    奇耻大辱!
    许安归居然利用他铲除异己的心思,就这么将计就计的攻下了南泽,顺便给了他东宫太子一个奇耻大辱!
    许安归,他怎么敢?!
    许安泽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许安归。
    许安归则是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笑问道:“你们确定是我指使你们在许都附近伺机而动的吗?”
    张虎黄车再蠢也知道自己这是被人利用了,连忙转向东陵帝磕头:“陛下饶命,六皇子饶命!小人即便是再愚蠢,也不管胡乱攀扯帝国皇子啊!这真的是六皇子的命令啊!”
    许安归问:“你们当真是在你们那所谓的寨子里见过我?你们接到的命令,真的是我身边的人亲传的?”
    张虎与黄车不敢再胡乱叫嚷,他们确实没有见过许安归本人。所有的命令都是一个蒙面的男子下达的。
    现在仔细想来,他们连对方的人面,一个都没见到。
    他们的主子只是每月给他们足够的银钱与粮食,让他们在山林里栖息着,时不时地派两三个人出来骚扰过路的百姓,仅此而已。
    许安归见两人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什么,冷声道:“不用找了,给你们好处,让你们干那种丧尽天良的人,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等你们指认?我若是这件事的指使,也不会给自己留这么大把柄——太子殿下,您说对吗?”
    许安泽猛然听见许安归叫他,魂忽然回过神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安归。
    第80章 ◇
    ◎兄长◎
    许安归并没有功夫细细揣摩许安泽眼神里的心思, 只是转向东陵帝,抱拳道:“陛下,这件事, 我看是有心之人故意陷害,不可全听全信。当务之急是选定议和使出使南泽, 带去由陛下亲书的册封丹书。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不必特地去澄清, 自然会随着邸报的下达、南泽王的进贡,变得水落石出。就算是要追查, 也不急在这一时。”
    东陵帝望向站在殿下的两个儿子,一个是随他一直执政八年的太子,这些年因为猜忌与野心变得阴沉。
    一个是披着戎装,四处征战,力求完成太祖皇帝遗志,心胸开阔, 哪怕知道有人千方百计算计他, 也不准备深究的六郎。
    初春的那一场倒春寒已经缓缓退去。
    有暖色穿透御书房的窗棂, 映射在耸立在窗边的许安归的身上,反射出圣洁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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