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问银铃道:“你是不是不明白主子方才说的话?”
    银铃摇摇头。
    金铃看向赵惠:“主子, 既然奴二人跟了主子, 有些话, 还是跟银铃说开得好。这不仅仅是关乎主子的性命,也关乎我们的。金铃虽然从小读书不多, 可多年在皇后娘娘那里,却也知道一个唇亡齿寒的道理。”
    赵惠心中有无数心思流窜,金铃说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
    眼前跪着的这两个女子,是她家选出来跟着她一起送进宫, 照应她的奴仆。是她在出宫之前, 特地求了皇后娘娘,把金铃银铃带到了安王府。
    赵皇后知道, 她身边需要几个替她办事的心腹, 金铃银铃出自赵惠本家, 有她们跟着,她自然会安心不少。
    在待嫁的这些日子,赵惠已经认真思考过嫁到安王府以后,应该如何行事。
    赵皇后与太子希望她监视许安归的一举一动,然后通报回宫里。
    而许安归则是不动声色地给她手上递来了一把刀。这把刀放在赵惠的面前,让她如坐针毡。
    暖栖阁中安静异常,银铃一脸迷茫地看着赵惠。
    赵惠脸上却已经变了好几变,最后她轻叹一声,道:“听皇后与太子说,东陵六皇子自小聪慧,精通国政,擅长骑射礼乐。是东宫储君的不二人选。这样一个人,有着不输当今太子的智谋与手段。所以他送来这些东西,只是为了探明我的心意。”
    赵惠看向银铃:“若是你,拿到这般大的权力,你会如何处置?”
    银铃知道,自己被选中入宫,仅仅是因为手巧,而不是聪慧,赵惠问的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
    赵惠见银铃低下了头,笑道:“若是旁人,没有我这般进退两难境地,自然是选择利用手中的权力,打压异己,让王爷看到我的能力,把宠爱牢牢地攥在自己手中吧?而我呢?说好听点是安王侧妃,说难听点,那就是皇后与太子塞到安王府的一个眼线。王爷明明知道我的身份,还要把管家大权交给我,无非就是想看看我的态度。看我会不会站在他这一边,帮他成事。”
    银铃听的雾里云里。
    金铃解释道:“主子的意思,大约就是,如果在王爷给的时间内,主子没有能力肃清整个王府,任由外面的耳目在王府里探听消息,亦或者我们想尽一切办法给太子与赵皇后传递消息……那么主仆三人就没有好日子可以过了。”
    银铃暗自揣摩了一番道:“主子今日说的话,银铃明白了。主子打算如何应对?”
    赵惠放下手中的纸张,看向暖栖阁院门:“等安王来。既然是逼我站队,那自然不会让我白白费心思。我们只需等着他来与我谈判。”
    银铃大惊:“主子要背弃皇后与太子?!”
    赵惠眼眸微沉,一言不发。
    *
    果然,快到午膳的时候,府里的下人来传话,说是王爷午膳要在暖栖阁用。传完话之后,就有一应侍女提着木盒开始在暖栖阁里摆饭。
    香菇炒青菜、荠菜丸子、香椿卷饼、槐花鸡蛋、鲜伴莴苣、清炒绿豆芽、南瓜炖牛肉、猪肝枸杞叶汤。
    七菜一汤上桌,许安归才缓缓而至。
    赵惠换了一身淡紫色素净的宫装,站在门口行礼:“妾恭迎王爷。”
    许安归扬了扬手:“起来罢。”带着赵惠入了席。
    许安归用膳,身边没有内官伺候,夹菜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赵惠摸不准许安归的脾气,不敢轻易伺候许安归用菜,只能是少吃多看。
    赵惠扫了一眼满桌的菜,居然只有一个荤菜,其他菜却是清淡至极,顿时觉得口中无味。暗道这许安归用膳,虽然菜不少,但几乎都是春日里应景的野菜居多。
    许安归吃东西一向是细嚼慢咽,赵惠不说话,他便开口:“是菜不和胃口?”
    赵惠见许安归说话,连忙放下碗,摆好筷子,回道:“不是,只是没想到王爷居然喜欢吃乡野遍布的野菜。妾很小的时候,也跟家里的哥哥们去采过槐花与香椿,给母亲入食。”
    赵惠放下碗,摆好筷子回话,是宫里的规矩。
    许安归见状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我在外八年,军营里不比宫里有人伺候着,许多时候,都是将士们自己去采些应季节的野菜、野味入口。久而久之,便习惯了。不想你也是惯会吃苦的人。”
    许安归这话勾起了赵惠幼年的回忆,她虽然姓赵,她的姑妈虽然是东陵的皇后,可是他们家却是赵皇后后来提携起来的。
    幼年的时候,赵惠也是过着乡野采集野菜过活的日子。
    回忆起幼年的遭遇,赵惠鼻子微酸,她不曾想过,原来许安归生在皇家,居然也如她一般吃过许多苦,心中有什么的东西,不自觉地偏向许安归。
    许安归喝了一口汤:“百晓把东西交给你了吗?”
    赵惠回话:“那些东西,百军师是给妾送来了……可是妾年级尚轻,怕做不好,让王爷不舒心。”
    许安归听了只是笑道:“谁生来就会管家,还不是慢慢学的?母后掌管后宫一切事物,你跟在身边,自然耳聪目明,自然要比旁人得心应手一些。”
    赵惠低头,似像推诿:“妾诚惶诚恐。”
    许安归不由得暗中冷笑一声,这赵惠欲擒故纵这一招玩得倒是挺不错。
    他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正色道:“你如此推诿,是看不上这安王府的管家之权?”
    赵惠听到这话立即抬头,解释:“不,王爷!妾只是觉得自己能力不足……”
    许安归脸上显出不悦之色:“谦逊固然是德行,可过于自谦,倒是要让人不禁想,你是不是真的没有这份能力。你若不想管家也罢,后院还有那么多女人,总有一个肯花心思的。”
    赵惠一惊,他生气了?
    他不把这管家的权力给安王妃,竟然是要给后院这些为妾的女人?
    安王妃是正室,在王府后院的地位高于她,糟践她也就罢了,后院那些位份还没她高的女子,若是踩在她头上岂不是叫下人们更加怠慢她?!
    他这是在暗示她,如果她不愿意,他总能找到一个愿意的女人。到时候不要去皇后与太子面前说嘴,说他许安归怠慢了赵家的姑娘。
    赵惠暗暗叹了一口气,这许安归看上去一脸和煦,其实这些个逼人的手段,却一点都不比那些常年混迹在后宫的赵皇后差。
    赵惠好歹也是跟着赵皇后在后宫待了十几年的老人,对于如何破解许安归这招简直是信手拈来,她规规矩矩地起身,半蹲行礼:“妾方才想了想,如今王府里多数下人,都是宫里内务府选来的,只是暂借给安王府。王爷归京,带回来一些人,妾这里也没有数。即是王爷想妾归拢管理这偌大的安王府,不如王爷先配合妾把这王府里的人给弄清楚吧?”
    许安归听了这话,眼眸微眯:“我带回来的人,都是跟在军营里帮我打理军务的平民,没有身契。”
    赵惠垂眸:“即便是没有身契,也请王爷给妾一份名单吧。那些人跟着王爷出生入死,定是过命的交情。妾不想在银钱上克扣了他们,让他们心生怨怼。”
    许安归心中冷哼一声,好一个赵皇后养出来的外甥女,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仅处变不惊,不慌不忙,反而企图在这件事上将他一军。
    季凉把这管家权力交给赵惠,不可谓是一招省时又省力的好棋。
    赵惠比季凉更擅长管家这句话不假,可赵惠借这个机会在府中安排眼线,日后他便可以找借口把赵惠给除掉。
    若赵惠明白事理,帮他把安王府肃清了,那他少不得要在一些事情上与赵惠做交易。
    而这些事情,都是几个月以后的后话。
    现在当务之急,赵惠心里明白,许安归心里也明白——他们之间缺少的是信任。
    许安归借管家权力试探赵惠是否有助他之心,而赵惠借这次要名单的机会试探许安归对她有几分信任。
    而这几分信任,很可能就决定了赵惠日后的选择。
    许安归若是不给,那便是不信任她。
    既然不信任,如何合作?
    好一个赵惠,这一局看上去季凉与许安归算计她在先,没想到她居然留了一手在这里反将了他们一军!
    第118章 训斥 ◇
    ◎你还知道喝药?◎
    季凉没有小看这个女人, 他许安归也不是一个轻敌的人。赵皇后与太子费劲心机送来一个的女人,这个女人必然不是好对付的。
    许安归心中苦涩,真不知道遇见像赵惠这种女人, 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许安归心中虽然思量许久,但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沉吟片刻, 手指轻敲着桌面:“整个安王府府卫在兵部造的有册,每月的银钱是有定数的, 但是银钱是从王府走。你若想要名单,可以让府里的小厮拿着我的拜帖去兵部要。剩下没有在兵部造册的随从,我一会让百晓拟了名单,给你送过来。”
    赵惠低头:“多谢王爷。妾不过就是想要王爷给全府做一个表率,剩下的事情才好推进。”
    这话完美掩盖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
    许安归要赵惠实行管家之权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要做个表率, 配合赵惠的工作, 下面的人才会不敢怠慢了她。
    许安归倒是给足了她面子。
    “起来罢, 以后吃饭不要讲这么多规矩,动不动就拜。这毕竟不是在宫里, 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许安归让赵惠平身,自己侧是继续吃饭。
    赵惠站起身,背后衣衫却是已经被冷汗打湿。
    这进了王府才与许安归过了一招,赵惠就觉得背心发凉, 手脚发虚。
    她没有想过, 许安归居然是一个这么好说话的人。
    这事若是放在许安泽那里,他大约会痛斥她一顿, 说她不知好歹。毕竟许安泽对待下人从来都不会这样和颜悦色。
    现在, 许安归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给她名单,这让赵惠头疼了起来。
    面对许安归如此信任,她要如何回应他呢?
    是直接把整个安王府的人员名单送到东宫与赵皇后的手里,还是……
    赵惠抬眸,看了一眼许安归,许安归已经用完了膳,拿起手帕擦了擦嘴,道:“管家之权交给你了,许多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不必来请示我。”
    赵惠发愣的时候,许安归已经走了。
    *
    清风阁里,月卿正在利用午膳的时间给季凉的右腿施针。
    季凉问道:“昨日给许安归熬的药,你是怎么入账的?”
    月卿回道:“补阳元。”
    “补阳元!你……”季凉瞪大了眼睛,“当真是这么写的?”
    月卿毫不在意地嗯了一声:“一下娶了五个女人哎,他昨天晚上歇在你这里,今天中午去了赵惠那里,晚上指不定在哪歇着呢。我入账写补阳元有什么问题?”
    季凉哑口无言。
    好像现在许安归这状况,写补阳元竟是最好的选择。
    不知道将来赵惠着手查账的时候,看到这个入账会有什么反应。
    “以前在郭府,成日里不出门倒也罢了。你大婚这几天走动得多,腿是不是越发不受控制了?”月卿施针以后,发觉季凉的右腿反映甚慢,不由得担心起来。
    季凉摸着自己的右腿,安慰月卿:“我以后会注意的。”
    月卿轻叹一声:“这哪是注意不注意的事情,你本应该静养的。师父明明已经给你了一个能够彻底根除的法子,你为什么不愿意试试?”
    季凉沉默了片刻回道:“不是我不愿意试,而是我没有时间去试。师父那法子,要彻底打断我的右腿,用药催生胫骨。若……我还有十年八年的时间,我必会去试一试。可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我不能把这些事压在我腿痊愈上。”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零点。
    月卿身为医者,在这种环境里面,只能尽量帮季凉养护她的右腿。但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季凉的右腿会彻底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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