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凉滚动着轮椅,穿行在樱雨之下,越进入樱花繁盛之处,暖气更甚。
    终于她看见了藏匿在樱园深处的一汪碧池。池边是用石头砌成,水池里也摆满了石头。水面隐约有水气蒸腾,鼻腔里充满了硫磺的味道。
    “这是温泉吗?”季凉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宁弘。
    平伯与宁弘微笑着点头。
    宁弘回道:“公子不喜火,但是许都冬日寒冷不比南泽。于是我便在这里挖了一处池子,引了王城浴池里的温泉到此处。月姑娘也说,温泉对公子养病是极好的。”
    季凉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喃喃道:“我只是暂住在许都,能不能搬过来住都未可知,你又何必,这么费心……”
    宁弘上前一步,撩开衣袍,轻轻地跪下,俯身一礼:“宁弘如今的身家,都是公子给的。只要是公子吩咐的事情无不尽心去做。公子,我这些年这么努力地替您赚钱,就是为了能够帮上公子。无论是宅院,还是构建收集消息的场所,只要是公子需要,我可以倾尽所有的家产帮助公子成事。”
    季凉蹙眉:“你快起来!你这样跪着,是也要我跪下同你说话吗?”
    宁弘抬起头,看向季凉,有许多话窝在心里,他不敢明说。
    平伯见状连忙把宁弘从地上拉起来:“公子从未把我们当过下人,你切莫再这样惹她生气了。”
    宁弘低头不言。
    季凉转向宁弘:“是我要谢谢你才对。若不是你这些年苦心经营,帮我寻找,我又怎么能从各地赎出来那么多因为朝东门被牵连的武将家眷?我救你出囹圄,就是看中了你的经商能力,是为了救更多的人。那些人感恩,愿意成为我的耳目,也是因为你的游说。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恩情早就可以偿还了。你,不必这样。”
    宁弘摇头,却也不肯再多说什么。
    平伯来打圆场:“公子,宁弘给你选了一些可靠的丫头,放在季府。都是您要求解救的人。”
    季凉点头,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早些年,让你们赎身的武将家的小姐们,你们是如何安置的?”
    宁弘回答:“那些小姐们本就是世家出身,各个身怀绝技,有的开了琴行,当老板,给世家的女子教琴。有的则是被卖进了青楼,身子已经不清楚了,索性就变成了老鸨。还有的则是自愿进入许都达官显贵家中为通房妾侍。公子在各国的消息网,就是这么建立的。归拢这些消息的地方,现在已经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情报机构——藏息阁。”
    宁弘看了看季凉,见她没有询问的打算,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藏息阁只贩卖消息这一收入,就足以养活许多人了。在加上我手上这些年来经营的产业。公子,放宽心便是。您若是急需用钱,从我这里可以随便支出十万两白银。但是若是要百万两银子,还需给我几天时间,让我筹措。”
    季凉心中暗自惊讶,宁弘居然可以依靠她给的银子把生意做得这么大?
    百万两银子,他都可以筹出来?!
    一开始季凉还在心疼这院子如此奢侈,怕是花了不少银子。现在看来,恐怕对于宁弘来说,只是大海一瓢罢了。
    宁弘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雕刻精致的小木牌,上面刻着“宁”字,递给季凉,说道:“公子,这牌子,是我特别嘱咐宁远商号做的。只要是公子的人,无论谁拿着这块牌子,到许都各处的宁远商号去支取银子,无论多少,无需抵押,就会有人立即给公子筹到。”
    季凉瞪了大了眼睛:“商号?我以为你这些年是靠着药店起家的。你居然开了一家商号?”
    宁弘点头笑道:“有大药房做后盾的宁远商号,是整个东陵信誉最好的商号。”
    这种感觉,仿佛就像是从天而降了一大笔横财,让季凉不知所措。
    季凉想起之前在暮云山凌乐瞧不起马跃送来的金子的样子,顿悟了什么,看向凌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凌乐回道:“很早就知道了,以前下山替你送消息的时候,在各国各地住的都是宁弘名下的客栈。”
    客栈……
    宁弘原来不仅经营药房、商号,居然连客栈都有不少。
    季凉忽然觉得自己孤陋寡闻,小瞧了他。
    之前想着自己身在许都,无法在暮云峰上卖计谋赚钱,还厚着脸皮问许安归要了一万两白银准备接济宁弘,没想到宁弘早就已经不需要她的银子,就可以养活他们费尽心思赎出来的人。
    季凉忽然好奇,问宁弘道:“我问一个问题啊,你若是不方便回答,可以不回答……你跟安王比,谁更有钱?”
    宁弘仰起头,认真地想了想,回道:“安王殿下之前在北境行军打仗,钱多半都投到了马市上。他不经商,银子都是靠铺子与庄子上的固收,但是安王殿下手上田契与铺子甚多。再加上他封了亲王享受食邑,他手上所有的东西折算下来,应该与我是不相上下的。”
    “哦……许安归也就刚刚好跟你差不多,那他算是很有钱的王族了吧?”季凉忽然觉得自己在许安归面前说话底气都足了不少,毕竟宁弘现在挣下的资产,可以跟皇族相较了。
    宁弘低头嘀咕了一句:“如果要说许都王族里谁最有钱,那应该算是宁王殿下了。”
    “嗯?”季凉冷不丁听见宁弘提到许景挚,觉得惊讶,“许景挚?那个瘸子?”
    宁弘认真地点头。
    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一下劈中了季凉的心。
    她蹙眉问道:“你怎么知道?”
    宁弘道:“宁王殿下这些年,每年在我名下的场所,花销银子就有几十万两之多。这还不算上他不在我这里走过的帐。”
    季凉低头,沉思着,她的脑中在不断闪现各种事情的细节。
    宁弘与平伯见季凉忽然不说话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望向凌乐。
    凌乐轻轻地摇头,示意他们不要打扰她思考。
    没想到许景挚表面上是一个纨绔子弟,其实私底下有着比宁弘更为强大的赚钱手段。
    他是靠什么赚钱的呢?
    一个亲王,本身就有无数多的田产与庄子,加上封地的食邑,供他一个宁王府简直是绰绰有余。
    可是许景挚为什么还要再继续赚钱呢?
    季凉思路转得飞快,许多假设出现在她脑海里。
    平伯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办,低声问凌乐:“你们晚上在府上歇息吗?”
    季凉听见了平伯的问话,想起方才许安归对她无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且住几日再说!”
    平伯自然是高兴季凉住在季府。
    可是宁弘却有些担心:“安王那边,不会有问题吗?”
    季凉冷哼道:“季公子与他何干?”
    平伯与宁弘面面相觑,不知道季凉与许安归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季凉做事一向心里有数,她说无妨,那便也不用太操心。
    宁弘点头道:“院子里一直都有准备,公子直接住下也好。我一会让藏息阁的人把最近搜集的消息送到公子书房去。公子在郭府与安王府这些日,有许多事没办法告知公子。”
    季凉亦是点头道:“我正是为此而来——而且我也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我们去书房说罢。”
    她心里清楚,许安归即便再生她的气,也只能管安王妃,管不到从南泽暮云峰前来许都求医的公子季凉。她在安王府不露面,许安归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她隐瞒。
    这点她倒不是很担心。
    第145章 敲打 ◇
    ◎你可知错?◎
    回安王府的马车上, 许安归脸色阴沉。
    安王妃不在府里消息能传出去是门房那里出了问题。
    既然叶承辉知道了季凉不在府里,恐怕还有其他人知道安王妃不在府里的事实。
    许安归不怕有心之人借此机会来找茬,就怕知道的人默不作声, 暗中调查季凉的去向,查出什么东西。
    赵惠这清理内院的工作, 到底是雷声大雨点小, 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不然门房的事, 怎么会让叶承辉知道了?
    季凉今日进了季府,恐怕一时半会出不来,她需要跟她的人对接一下这几个月在各地发生的大小事情。
    季凉被关在郭府里假扮郭若水,已经与外面断了好几月的联系。急需一个脱身的机会去见一见她的线人。
    许安归当然不会真的以为,季凉能够洞察战场动向全是因为她聪明过人。
    他一直知道,在她的身后一定有许多线人, 她手上有着连他都无法企及的情报网。不然那去灵山上地道, 她不可能爬不上去。
    季凉这次出去, 少则一晚上,多则几天。
    怎么把安王妃不在府上这件事瞒下去, 还真的需要好好动一动脑子。
    “主子,到了。”镇西声音传来,许安归回了神。
    他刚下马车,就看见戍北一人站在安王府门口迎接他。
    许安归上前一步低声问道:“精骑交给裴渊将军了?”
    戍北回道:“是的, 亲手交给裴将军, 裴将军点了人以后,接收了。清王殿下的使团不日便要到南境沁春城了, 戍南留在南境, 随时准备护送清王殿下入南泽。”
    许安归一边朝着王府里走一边道:“南泽的事情, 要戍南多上一些心。若是兄长不愿意让他护送,让戍南也要暗地里跟着保护兄长的安全。”
    戍北道:“是,属下这就着人去给戍南送信。”戍北说完便与许安归分开而行,去了王府侧面的校场。
    许安归低着头,在王府里缓步而行,心里想着之前的事。
    既然季凉准备把公子的身份放出来扰乱众人视线,有谋事之才的人,众人疯抢,想要收入麾下,这不是一件极正常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许安归心里便有了主意。
    他没有回清风朗月,而是直接去赵惠的西暖阁。
    在外院盯着小丫头打扫的金铃远远地就看见许安归向着西暖阁来,立即心中一喜,而后转念一想,顿时又有些惶恐。
    她转身向屋内跑去,到书桌边:“主儿!安王殿下来了。”
    赵惠也很是诧异,怎么他会来?
    但是想起方才叶承辉的事情,便也不奇怪。她立即沉了沉心神,放下手中的账本,带着金铃银铃去门口迎接许安归。
    许安归见赵惠勤谨,也不多说,直直入了西暖阁,在阁内漫步。忽然看见侧室书桌上有成堆的账本,便回头望向低头跟在他身后的赵惠。
    赵惠一副顺从的模样。
    许安归眼眸微眯,问道:“这些日子你动静不小,管得如何了?”
    赵惠低头回道:“只是扫了面上的浮盈而已,那些藏得深,还需要一些时日。”
    “这么说,你是知道自己错在哪了?”许安归转向书桌内里,缓缓坐在椅子上,望着赵惠。
    这一句,问得下面三人皆是一愣。
    银铃的手掌瞬间爬满了汗渍,她双手搭在一起,一动不敢动。
    金铃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地上。
    只有赵惠抬起头,望向了许安归。
    许安归一脸淡然地盯着赵惠,手搭在扶椅上,拇指与食指在相互揉搓。
    赵惠心里仿佛有一张鼓,正在不断地敲击,并且在加快速度。
    屋外鸟儿鸣叫,风吹叶打的声音,忽然在这一安静的时刻被无限放大。大到嘈杂,足以扰乱心绪。
    几息之间,赵惠便缓缓跪了下去,俯首叩头:“妾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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