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的花神使者,要怎么办呢?”季凉好奇地问。
    “她们活不到那个时候。”许景挚回道。
    季凉不解地望着他。
    许景挚眸光里有光波流动:“这种靠天吃饭的营生,哪有年年都能丰收?若是老天不赏饭,浅州城大旱或者阴雨连绵,她们就会在祭祀花神这几天坐着那朵莲花灯,在御神河上与莲花灯一起沉入河底。生祭花神。”
    季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转过头去,望着那巨型莲花灯上妙龄女子。
    最美妙的年纪坐在最华丽的灯上跳着最神圣的舞蹈,却只是昙花一现。她们的一生宛若浅州城里千千万万的花朵一般,美丽易碎。
    季凉不敢相信,那些在河岸上跪下虔诚拜花神的那些人,会如此冷漠。
    “你想救她们?”许景挚侧目看向季凉。
    季凉回望许景挚:“可以吗?”
    许景挚又看向河面上花神使者:“救了她们,还会有新的花神使者。除非浅州不需要依靠花朵与蜂蜜为生。你想救她们,救所有人的浅州女子,就只能让上面下令,退花田还农田。她们的命运不在你我手上,而在于那位的手上。”
    “东陵帝……不知道吗?”季凉蹙眉。
    “皇兄当然知道,他甚至身为太子的时候,亲自来看过浅州的祭花神。”许景挚望着那盏巨型的莲花灯,“与他而言,这些人的性命如蝼蚁一般,只要死几个人,能让天下国泰民安,那便是值得。”
    “八年前那件事,也是这样吗?”季凉冷冷地望着许景挚,“只要闹事的军门死绝了,就不会有人再掣肘他的新政了。”
    许景挚淡淡地望着她:“不只是皇兄,任何一个接任那个位置的人,都会找个机会弹压军门。军门落败,是意料之中。只是各自的手段不一样罢了。你不必憎恨任何人,所有的事情,就跟祭花神一样,有因才有果。那些死在朝东门外军门不过就是跟这些花神使者一样,若他们死了,能够保下边境千万将领,那他们就死得其所,他们拯救的是更多的人……”
    “啪”的一声,季凉一巴掌扇在许景挚的脸上,没有力气,却听着格外的响。许景挚身边的江湖江海手中的剑骤然出鞘,凌乐广袖在腰中一抹,缥缈剑也亮在了手中。
    船上的杀气瞬间扩散开,在河面上形成一道道向外扩散的水波。
    许景挚伸手,压住江湖的剑。
    江湖看了看许景挚,见他面无表情,也没有怒意,两人便收了剑。
    凌乐眼眸微眯,也把剑收入腰间。
    许景挚冷冷地望着季凉:“你想知道八年前朝东门的真相吗?若你问,我就告诉你。”
    “我不想听你说!”季凉大声吼道,她隐约觉得即将从许景挚嘴里吐出的话,会将她一直坚守的东西,全部摧毁。
    “我不会对你说谎。”许景挚用灼灼的目光盯着季凉,“只要你问,我就一定会说。”
    季凉藏在衣袖里的手有些发抖,呼吸不自觉地逐渐变得急促。
    许景挚宛若一个巨大的黑暗,向她袭来,想拉着她往更深的深渊沉下去。
    “我……我要回去!”季凉满眼的慌乱,不敢看许景挚。
    许景挚望着她,沉默不言。
    “让我回去!”季凉狠狠地盯着他。
    “回府。”许景挚看向船夫,船夫立即调转船头,原路返回。
    这一路上,季凉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许景挚望着季涼,而季凉不敢看他。像一只被野兽惊吓的小鹿,无所适从。
    许景挚蜷缩在衣袖里的手缓缓锁紧,身子微微向前,似乎想牵住季凉,但他终于还是没再动,而是低声道:“靠岸。”
    船夫把船划向岸边,许景挚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出了船:“江湖送她回去。”
    江湖停住脚步,留在船上,江海跟着许景挚上了岸。
    船早就驶离祭花神的中心区域,岸边虽然灯火通明,却没有行人,许景挚上了岸,身影隐没在那片灯火之中。
    江海跟着许景挚在长街上缓缓而行,看着许景挚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着,终于是忍不住,跟上前去,低声道:“主子既然喜欢姑娘,为什么不跟姑娘说清楚?反正姑娘与安王殿下也没关系……您若是想要,安王殿下还能为了一个女子跟您反目……”
    许景挚仿佛被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定在原地,他缓缓地回过头,用眼角看向江海:“掌嘴!”
    江海怔了一下,便一巴掌一巴掌扇着自己,没几下牙齿已经把唇角磕破,流出鲜血。
    许景挚道:“以后这话,你给我烂到肚子里。不然,就自己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是……”江海低声回道。
    许景挚走了几步,回头问江海:“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江海摇头:“姑娘没看出来,但是凌小公子肯定是看出来了。”
    “只要你们不多嘴,凌乐就不会多嘴。”许景挚继续往前走着。
    江海把嘴角的血迹擦干,低着头跟着许景挚。许景挚经常以养病为由,在东陵帝各处游玩,浅州游玩的地方他都知道。
    江湖看许景挚走的方向,是浅州的青楼街。
    浅州的青楼街深处有小班倌人,各个样貌出挑。许景挚进了聚风楼,聚风楼里的了丽妈妈立即上前来给许景挚行跪拜大礼:“殿下。”
    许景挚坐在大堂里,道:“清场。”
    丽妈妈立即起身招呼楼里的倌人把所有店里的客人全部送走。这些倌人使出浑身解数,或哭或威胁或谄笑,把店里的客人一个一个送出了楼。
    许景挚端起手边的热茶喝了一口:“让所有倌人都过来。”
    丽妈妈不敢怠慢主子,立即把楼里所有的倌人都喊了过来,包括还没有开过苞的清倌人。
    去喊人的时候丽妈妈压低声音交代:“这位是我们聚风楼的主子爷,你们今日若是哪个有幸,躺上了主子爷的床,未来前程就不愁了!你们都给我使出浑身骚劲,把人给我伺候好了!”
    第232章 替代 ◇
    ◎她的眼睛跟她一样。◎
    众姑娘一听这位爷是主子, 方才被迫赶走客人的不悦立即消失得无意无踪。
    聚风楼里的倌人们是专门供达官显贵玩乐,在外的德行调.教的不比名门贵女差。她们一个个端方地站在许景挚面前,用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许景挚。
    只有一个清倌人, 才十五岁,还没有出过条子1也没接待过客人, 面对许景挚有些胆怯。她站在队伍的最末端, 身子向姐姐们身后一点一点地藏去。
    许景挚一眼就看见了那只被惊吓住的“小鹿”,她眼睛跟她一样, 也是圆圆的,像一轮明月。
    “那个。”许景挚伸手指了指那个站在最末尾的胆怯的女子。
    丽妈妈立即道:“紫香,你过来。”
    那个站在排尾胆怯的名唤紫香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那是青楼里惯有的走路步伐,尽显腰肢柔软,体态丰盈, 步步生莲。
    许景挚没有注意她走路的姿势, 一直看着她满是惊恐的眸子。
    “公子。”紫香微微欠身, 向许景挚行礼。
    许景挚没有回话,只是拿起拐杖, 上了楼。
    紫香惊讶于聚风楼的主子是一个瘸子,愣愣地望着,丽妈妈则是推了推她,在她耳边道:“伺候好了。若是主子恼了, 仔细你的皮。”
    紫香这才回过神来, 跟着许景挚上了楼。
    许景挚去的房间,是聚风楼一直准备着, 从未有人进去过的房间。每日丽妈妈都派人来打扫, 从不敢懈怠。
    直到今日紫香才知道, 这个房间是专门为许景挚准备的。
    许景挚在软塌上坐下,把拐棍递给江海,让他出去。
    江海看了看紫香,不敢多话,退出了房间。
    紫香依然胆怯地望着许景挚。
    “我渴了。”许景挚望着她,说话有了一些温度。
    紫香立即上前给许景挚倒了一杯热茶,低声问道:“公子要传些吃食上来吗?”
    许景挚想了想:“叫些喝酒的小菜,热一壶酒。”
    紫香点头,出门去吩咐侍女去厨房传吃食,然后自己小心翼翼地回来,关上门。
    许景挚懒懒地靠在软枕上,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天幕上的月,一脸宁静。
    紫香悄悄地走过去,坐在许景挚的身边,拿起一张毯子,轻轻地盖在许景挚的右腿上:“公子腿不好,盖着些,不要着凉才是。”
    许景挚侧头过去,就能闻见紫香身上淡淡的花香。
    紫香想躲,耳边响起丽妈妈的话,不敢后退。任由许景挚的鼻息在她耳边、脖颈上来回摩挲。
    “多大了?”许景挚低声问道。
    “十五……”紫香回答。
    “清倌吧?”许景挚又问。
    紫香已经被许景挚鼻息扫弄的有些迷离,她点点头。
    “丽妈妈没教过你,我问话,要回答。这是规矩。”许景挚眯着眼。
    紫香抿了抿嘴,回道:“回公子的话,是清倌。”
    “为何十五了还是清倌?”许景挚问她。
    紫香道:“有几个公子想要,妈妈说吊着他们,可以卖个好价钱。”
    “好价钱……”许景挚微微一笑。
    门外有人轻轻叩门,紫香立即起身去开门,把小菜与酒一一摆在软塌上的矮桌,柔声道:“我给公子一杯斟酒。”
    许景挚扬了扬下巴,示意让她倒酒。
    紫香纤纤玉手拿起酒壶,倒了一小杯酒,递到许景挚面前,许景挚道:“你先喝一杯。”
    紫香不敢推辞,只能拧着眉一口把酒喝了下去。
    “再倒。”许景挚望着她。
    紫香不知道许景挚想做什么,诚惶诚恐地又倒了一杯。
    许景挚又道:“再喝一杯。”
    紫香抿了抿嘴,眨了眨眼睛,又喝了一杯。
    许景挚爱极了这种惊恐的模样,跟方才季凉在船上无所适从的样子一模一样。
    不,确切地说,跟她每次见他的时候,惊恐而又无所适从的样子很像。
    无论是在宁王府早膳桌上,还是他去季府把她压在椅子上,亦或者是方才他说他想告诉她朝东门事情的原委的时候,她都是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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