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皇后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换了一个表情,那种表情极其诡异,眼眸中居然显出丝丝阴毒:“这事,传出去可不好听!是有辱皇家清誉的大事!”
    许安归惊得瞳孔微缩,皇家清誉?
    季凉心中咯噔一下,之前许安归告诉她郭若雪失了孩子,这个念头只不过是她心中一闪而过,便被打消了。
    她总觉得赵皇后不会做出这么不顾后果的事情,不增想,那日一闪而过的念头,居然成真了。
    赵皇后想做什么,季凉知道,但是许安归并不知道,他紧紧地盯着赵皇后,问道:“什么事?!”
    季凉藏在许安归身后的左手,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袍,示意他不要再追问了。许安归明显没有意识到季凉拉他的理由,只是微微侧目睨了季凉一眼。
    季凉不敢做任何动作,只是用手在许安归的腰上写了一个“不可”。
    赵皇后就等人问出来这句话,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她缓步走到正厅椅子上端坐下,一改之前焦急的模样,一字一句道:“后宫都在流传,太子妃这个孩子,或许根本就不是太子的!”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东宫的上空。
    许安归没想到赵皇后为了自保,连这种事情都敢无中生有。
    季凉现在也没想到要怎么破这个局,只能先演出郭若水听到这句话该有的神情,她从许安归身后出来,指着赵皇后,怒道,“你污蔑我姐姐,你污蔑我姐姐!我、我、我跟你拼了!”
    许安归自然不会让季凉真的上去拼命,他伸手一把揽过季凉,一只手锁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拦住她的腰身,把她死死地扣在怀里。
    许安归已经明白了,那晚他回去与季凉说郭若雪落胎的事情,季凉脸上那种担忧,是已经想到今日的这种可能。
    季凉一直在他怀里挣扎,许安归低声道:“冷静,听皇后把话说完。”
    赵皇后冷声道:“宫里有人看见初一那日,太子妃与许安桐在长嬉殿门口见过面。那日酒宴,许安桐借着出来醒酒的由头私会太子妃……这事在后宫里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也由不得我不信。”
    季凉抓住许安归胳膊的双手猛地一紧,完了,还真是这件事。
    许安归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真的可以牵扯到许安桐。
    赵皇后就像是一个在等待机会狩猎的猎人一样,等着猎物进入她的狩猎范围,然后给致命一击。
    她看见许安归与季凉都愣住了,便知道她藏的这一步棋,是藏对了。
    坐在床上的郭若雪当然能听见外面的谈话,这几日她听过太多这样的诽谤、这样的“戏文”,她真的是累了。
    即便赵皇后这般侮辱她,她也早已麻木地闭上了眼睛,倒在床上。
    此时此刻她在扪心自问,她到底为什么会嫁到这样污秽不堪的地方来?
    许安归看向许安泽,他阴着脸,一言不发,不替郭若雪辩解一分一毫,显然这是他与赵皇后早就交流过达成共识的一件事。
    赵皇后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睥睨着许安归与季凉问道:“你们说这事,怎么敢跟陛下、郭太师说啊?一个是国家的肱股之臣,一个是东宫的女主人,一个是东陵尊贵的清王殿下现在还在代替陛下整理南泽内务。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陛下震怒,郭家再无脸上朝,惠妃也要因为清王殿下不检点而受罚,而之前陛下刚刚与工部尚书家的四女儿定的续弦一事,恐怕也要就此作罢。”
    “这么大的事,没有证据,宫里的人也敢乱传?”许安归眯起眼睛,“宫里这帮奴,现在这么不懂规矩,敢议论主子了?”
    赵皇后缓缓道:“安王想要什么证据,初一那日许安桐从宫宴下退下来,是所有伺候的内官宫女们都看见的。那日太子妃称病在东宫休息,而后又出了东宫去长嬉殿,也是许多人看见的事实。两人在长嬉殿门口见了一面,是当时送吃食去宫宴之上的那群宫女看见回来禀报我的。后,太子妃怀孕,不敢声张,焉知不是想混淆怀孕时间?”
    季凉见赵皇后是下了决心要把郭若雪与许安桐按在一起杀,倒也不着急了。
    她冷静了下来,道:“皇后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若是我姐姐与清王殿下真的是偷情,怎么会在宫里给人留下这么多话柄?初一那日,宫里人多眼杂,两个人若真的有苟且之事,也不会偏偏选在初一宫宴外啊?再者,我姐姐怀了几个月,御医院里那么多御医圣手还能全都摸不出来?皇后娘娘本就有端正后宫之风的责任,怎得不严惩那些在地下嚼舌根的下人,反而跟着那些人捕风捉影?”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赵皇后知道自己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可其他人也没有他们没偷情的证据。孩子早夭,许安泽与许安桐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就算是滴血验亲,也是两者都可以相溶。把这事栽赃到许安桐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赵皇后向后靠了靠道:“在那之前,许安桐日日都住在听雨轩,他们想瞒着所有人见面很难吗?”
    “口说无凭。”季凉拍了拍许安归的手臂,示意他松手。
    许安归放了手,可人还是贴着季凉站着。
    赵皇后笑道:“是啊,我也觉得口说无凭。不如这样吧,我们把太子妃的贴身大宫女送入尚宫局的地牢里,交给尚宫局的人严加审问一番吧。毕竟这其中的缘由,只有莲枝一人最清楚。”
    季凉睁大了眼睛:“皇后娘娘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赵皇后道:“哪里的话,若真的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你们又在怕什么呢!?”
    “奴去!”
    莲枝站在外面听了许久,赵皇后居然敢拿清王殿下与太子妃的清誉企图平息她们打掉太子妃孩子的事情,她心中的愤怒,早就冲破了她的胸臆,只上脑门。
    如果赵皇后不是皇后,如果她手上现在有一把刀,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替郭如雪砍下去,了解了这个贼妇的性命!
    这样一个人,怎么配得上皇后的位置,这样一个人,怎么敢说自己母仪天下!
    愤怒驱使着莲枝,从门外进来跪在地上,不卑不亢说道:“皇后娘娘既然要审奴,奴便去还太子妃清白。”
    赵皇后微微颔首,眼眸微睁。
    许安归忽然出声:“这事,儿臣觉得还是交给父亲来亲审罢。毕竟事关皇族名誉,不可交由尚宫局。”
    赵皇后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许安归居然敢提议让东陵帝来审莲枝。她只不过是想把事情压在后宫,没想闹到前庭去。
    这事说到底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什么往来书信,定情信物一概没有。
    交给尚宫局用刑都不一定能让莲枝屈打成招,交给东陵帝审问莲枝,以莲枝对郭若雪的忠诚度,不上刑,就更审不出什么。
    赵皇后笑了:“陛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审这个小小宫女?”
    许安归又道:“只审一个莲枝肯定是不够的,连四哥身边的墨染都要一并从南境召回来审理。皇后都说了,这事,事关重大,有关于皇家颜面,不可轻拿轻放。不仅太子妃身边的莲枝、四哥身边的墨染,就宫里连说过这话的宫女内官都要拉到尚宫局一一审查过才是!”
    季凉侧身看向许安归,她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既然双方对这件事都没证据,只是有些流言蜚语,要么让流言蜚语自己散尽,要么就把这件事闹大,闹得人尽皆知。逼许安桐的养母惠妃,惠妃的母家解太保、太子妃的母家郭府一起来解决这件事!
    赵皇后这招好像是已经拿捏住了郭府、许安桐还有许安归,但实际上,她是一句话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东陵帝怎么可能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把太子妃下罪,把许安桐从南境召回?
    眼下赵皇后与太子最大的难关,就是北境军饷。
    这个事才是最要命的。
    “既然皇后没主意,我这就去请陛下的旨意。”许安归说罢便要走,赵皇后与许安泽这里即便是揪住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许安泽的,也是他们理亏。
    许安泽终于不再闭口不言,道:“母后没有别的意思,她就是看着赵家因为北境军饷被查,想求六弟帮忙。”
    “求?”许安归看向许安泽,“二哥确定是求,不是威胁?你们这嘴皮子一掀,想把四哥也牵扯进来,逼我在北境军饷的事情对赵家手手下留情,你们本来有许多方法可以化解这次危机,偏偏选了一条最差的方法,现在看兜不住了,这才把‘求’这个字放了出来。”
    许安泽被许安归这话堵得没有了下文,赵皇后与许安泽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
    就在这时,元宝在外低声道:“启禀太子殿下,东宫詹士府詹士,何宣求见。”
    许安泽一听是何宣当即道:“让他进来。”
    季凉听是何宣来,当即轻轻地扯住了许安归的长袍。
    许安归想起来,之前季凉说过,许安泽最近大有颓势,颓势戛然而止,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的缘故。
    当初他在暮云峰上与季凉促膝长谈,制定了回国的谋略,从冠礼开始太子与皇后一脉的势力就会被削弱,若是当时太子为了赵皇后而据理力争,那么他太子之位便岌岌可危。
    可不曾想,赵皇后受罚,许安泽不仅没有争辩,反而自己日日跟着一起去明堂念经思过。
    这才缓了自己与东陵帝之间的关系,阻止了他自己的颓势。
    现在北境军饷案,牵扯的是皇后母家,只要前面两计成功,这第三计,便要利用赵家内讧,让许安泽彻底丢了太子之位。
    但第二计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这第三计,恐怕也不把赵皇后一家赶尽杀绝。
    从藏息阁的各项消息显示,何宣就是那个阻止了太子势力崩塌的关键人物。
    今天终于要见到庐山真面目了,季凉有些紧张。
    如说她是许安归的谋士,那么何宣就是整个东宫的谋士。她与何宣第一次相见,竟然是在东宫败局已定的情况下出现。
    第249章 舌灿莲花 ◇
    ◎何宣这个人很棘手。◎
    季凉很想看看, 这个几乎阻止了她整盘计划的何宣到底有什么本事,可以解东宫与赵皇后的困局。
    何宣从外面进来,他身着太子东宫詹士府詹士的官服, 年纪不过三十出头,个头看上去与太子差不多高, 但是较许安归的个子还是差了些。
    他长相极其普通, 不像许安归、许安桐与贤妃的长得及其出挑。何宣的长相属于那种把他丢在人群里,就会立即被人潮所淹没的普通。存在感极差。
    就这样一个浑身上下写满了普通的男子进了雪霞宫, 季凉很快就察觉到太子许安泽的脸上原本凝重的面容有些舒缓。
    这人不是等闲之辈,居然能让许安泽高看他一眼。
    与这样一个人对阵,季凉心中没缘由地有一种潮水在澎湃着,她知道这是棋逢对手的一种激动,一种兴奋。
    何宣进来先是规规矩矩地向四人行礼之后,缓声道:“请安王殿下与太子殿下移步到书房, 微臣有话要同殿下们说。”
    季凉一听当即就把许安归的胳膊抱住:“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许安归沉下脸, 假意喝道:“不可胡言乱语。”
    季凉当即就红了眼睛:“我哪有说错, 姐姐的孩子死了,还要被人栽赃, 平地起祸事。我再留在这里,岂不是要被人一口吃了?!”
    许安归蹙眉,没有接话。
    何宣当即向季凉一礼:“安王妃也来书房一齐听着罢,不妨事的。”
    许安泽没说话, 甩袖先去了书房。许安归带着季凉由何宣引着去了东宫书房。
    何宣进去之前对门外的元宝说道:“元大监, 请准备茶水,拿些点心来。”
    元宝点点头, 替他们合上房门便退出去了。
    许安归这么多年来, 是第一次来东宫, 也是第一次见到东宫书房。
    许安泽的书房里面摆了许多座椅,以书桌为中心,左边一排,右边一排。大约是方便詹士府的人来议事,所以摆了这么多椅子。
    许安归把季凉引过去,示意她随便找个位置坐下,自己则是看向何宣,慢声说道:“何詹士有话直说罢,兵部官署里的事情还很多,我不得闲得很。”
    何宣很是守礼,先是微微欠身,才道:“微臣是个口直心快的,安王殿下心中有明月当空,是个明事理的,微臣便不绕弯子了。微臣想说的是,北境军饷的事情,安王殿下要帮一帮赵家。”
    赵皇后与许安泽都没说出来的话,居然让一个东宫詹士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许安归与季凉也不由得高看了何宣一眼。
    毕竟要说出这句话,除了胆魄之外,还要有后话。
    许安归笑了:“何詹士,说说看,我为什么……不,是有什么理由要帮助赵家度过这次难关呢?”
    何宣也还以礼貌地笑道:“安王殿下这次清查北境军饷案,表面上看好像是为了剪除太子羽翼,削弱皇后母家的力量,但其实,是为了日后北伐打通南北的粮道。不知道微臣所言,是不是正中安王殿下的心思呢?”
    何宣说到这里的时候,观察了一下许安归的表情,许安归一副淡然的神情,从进入东宫开始就没变过,他观察不到什么,只能继续说道:“微臣想,安王殿下在北境驻守八年,深知北境地面上的‘恶疮’结症之所在。所以安王殿下这次重提北境军饷,看上去是想要法办北境官场,肃清吏治,赢得北境军民一心,看上去是有夺嫡之嫌,但其实,殿下心思确实及其的简单,您只是不希望以后北伐的时候,军饷粮食过到北境还被人半路拦截,被人从后面戳脊梁骨……不知道微臣所言对否?”
    “有意思,”许安归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继续说。”
    “安王殿下的心思是好的,可是您只需要在仔细往下寻摸,就知道北境五姓氏族把控北境官场,这其中的制衡关系。”何宣顿了顿又道,“殿下您有没有想过,北境五族若真的全部被您一次铲除干净了,或许会变成一个更乱的局面?那些小有势力的家族看见五大家族倒台,难道就没有取代之心?若是有心取代,那么北方就会有一场四方群起争霸的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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