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东陵帝又问。
    盛明州低下头,只道:“这银子确实是微臣拿的,微臣认罪,请陛下惩处。”
    盛明州只是重复说这银子是他拿的,但是不说拿那些银子做什么去了。在堂下的所有人,都眯着眼,心中有疑虑。
    东陵帝见他这副模样,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
    盛明州只是把头低得更狠,却不辩解,一副任由处分的模样。
    东陵帝蹙眉,看向堂下站着的太子、许安归与郭睿明道:“诸位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处置?”
    太子低眸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盛明州,道:“盛大人本就是刑部尚书,对于东陵律法再熟悉不过了,盛大人自己说,这事若是依照东陵律法处置,应该如何?”
    盛明州抬眸,道:“斩立决。”
    太子眼眸微眯,见他一脸决绝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回道:“陛下,臣以为,这事应当按照东陵律法行事。”
    盛明州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就知道,在这种时候太子必定会撇清干系。
    但东陵帝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会同意盛明州所言,而且毫不犹豫。难道太子早就做好了准备,在这一案中想要舍弃盛明州?
    百思不得其解。
    东陵帝没有立即说话,只是把目光移向许安归与郭睿明。
    郭睿明抱拳,欠身道:“回陛下,这事……户部无权干涉。”
    东陵帝又看向许安归,眸光闪动。
    许安归望着东陵帝心下了然,道:“盛大人这些时日为了北境军饷案披星戴月,早出晚归。臣虽然不知道盛大人为何会拦截那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但臣认为,在这件事上,盛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应下令当斩。而且……”
    许安归看向盛明州,:“臣觉得盛大人还有话要为自己辩解。”
    东陵帝目光又落在盛明州身上,道:“你不说银子的下落,可以说说别的。”
    盛明州抬起头抱拳,道:“臣——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东陵,为了陛下。微臣身为刑部尚书,觉得北境军饷案不能随便姑息,若是每一个贪赃军饷之人只要交还了贪墨的银两就可以从轻处罚,那底下那些人做事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微臣这是在为陛下拔出北境‘腐肉’做身为刑部尚书该做的事情,哪怕这件事要微臣身首异处,微臣也无怨无悔!”
    盛明州说道这里,看了一眼太子。
    许安泽眼眸微眯不知道盛明州这个时候为什么要看他。
    盛明州继续道:“有句话,微臣想要问一问陛下,在陛下实行新政之初,新政的第一条为何?”
    东陵帝沉默不语,站在一边的许安泽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盛明州面向许安泽抱拳道:“正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北境军饷案牵扯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的母后、赵皇后的母家,这事难道真的要按照东陵律法,给赵家也一并实施斩立决,连带诛族之责吗?”
    许安泽不说话,东陵帝的目光变得阴沉。
    站在一边的许安归双手拢在衣袖里,一脸淡然,却已经知道盛明州的退路是什么了。
    盛明州见没人说话,继续道:“且不说赵皇后与陛下有发妻之情,与太子有母子之情,与天下臣民有国母之尊,但就这件事上,只放过赵家人,而惩处其他四家人的行为就足够让天下人所诟病。陛下圣泽四海,是要名垂千古,载入东陵史册,成为东陵历史上一位明君,怎么可以在这种事情上被天下人戳脊梁骨?!可这次彻查北境军饷贪墨一案,这北境五姓确实罪无可恕!臣,身为刑部尚书,日夜难安,想着怎么才能让陛下肃清北境官场,给北境官场以威慑,又能保全微臣与陛下、赵皇后、太子之间君臣之宜呢?”
    盛明州说道这里,深深一拜:“微臣愚钝,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只能拦截北境其他四姓上缴的银子,留给陛下一片清平盛世。这事之后,北境四家大势已去,无论是他们手中的产业,还是子嗣,全部都尽数剜去,北境官场只要陛下再派些清明之人,便再无后顾之忧。而世人也只会说这件事,是由微臣——盛明州一时贪念,贪墨了那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导致这件悲剧的发生。届时,微臣将尽数背着这个骂名,名垂青史,受万人唾骂。而陛下,既可以顾全与皇后娘娘之间的夫妻之情,也可以顾全与太子之间父子之情,赵家便可以在这件事中得到宽恕。毕竟,赵家确实如数奉还了贪墨的银子,理应从轻处理!”
    东陵帝面无表情地望着跪在地上的盛明州,久久不语。
    许安归垂下眼眸,感慨盛明州这一招走得实在是高明。
    第265章 抉择 ◇
    ◎皇位与太子妃,您选哪个?◎
    以维护东陵帝清誉的名义, 拿走了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不仅赎回了自己的儿子,还自己主动认罪, 甘愿背上千古骂名。
    这种魄力与揣摩上位心思,确实无人能及。
    难怪盛明州这些年可以在太子那里获宠提拔的那么快。
    有这等心思的之人, 在这等大劣势之下还能巧言善辩, 以护君清誉之大义,保自己、保整个盛家性命。不得不说这人实数奸滑, 奸滑得让东陵帝没有任何处死他的理由。
    毕竟堂下站的还有邹庆,还有户部尚书郭睿明,有太子许安泽,还有他许安归,这些人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东陵帝的臣子。
    若一个臣子这么处处为君上着想,却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势必要寒了所有臣子的心。
    许安归抬眸看了一眼东陵帝, 眼眸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所有人都沉默着, 细细地想着眼前这件事。
    太子眼眸中明显是有痛心之色,毕竟盛明州这次是在劫难逃, 盛明州离开刑部尚书的位置,许多事情,就不在他的操控之中了。
    郭睿明眯着眼,看着盛明州的俯身的背影, 一脸淡然。
    许安归眼中亦有怜惜之色, 若是盛明州不是这么急功近利,走了捷径, 而是一步一步, 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踏实了, 他或许会成为整个东陵第二位尚书令,有宰辅的实权。
    东陵帝眼中所表达出来的情绪五味杂陈,更多的也是扼腕叹息。
    终于,东陵帝道:“这就是你的理由?”
    盛明州一拜:“是。在微臣眼里,北境五姓所做之事法度不容,但太子殿下与微臣有提携之恩,陛下与微臣有君臣之义。微臣甘愿以是身殉法,维护东陵法度之威严!”
    这话说的何其悲壮,又何其漂亮!
    这样一个人,不能留下来,实数东陵之大遗憾。
    又是一阵沉默,东陵帝才缓缓开口道:“这件事,盛尚书思虑极是!是孤没有顾全大局,没有想到这么多。孤与皇后有夫妻情谊,与太子有父子之情,只想着要对赵家网开一面,却没有想过这网开一面的后果是什么。北境军饷贪墨一案揭示了北境官场腐败,这是一块毒瘤,若放任不管,后患无穷。确实不能让世族因为交还了银两,就从轻处理。要杀,就杀干净!”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听着,不言语。
    东陵帝道:“这事,盛明州是从大局考虑,顾大局保皇家颜面,拦截那一百八十两银子,情有可原。但你终究是也犯了贪赃枉法之罪,孤,不得不追究。”
    盛明州抬眸,行三拜九叩之大礼,然后俯下身子道:“微臣全凭陛下惩处,绝无半句怨言。”
    东陵帝道:“目前北境军饷案正在行刑阶段,不易换人。这事还是由你主理,孤给你五日,把这事处理干净利索。五日之后,朝廷会对外公开你私自拦截北境四姓交上来的银子,以贪墨之罪处你抄家,向西流徙两千里。你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可以一并交代了。”
    盛明州直起身一拜:“微臣,谢陛下隆恩。只是有一事,请陛下应允。”
    东陵帝沉声道:“你说。”
    盛明州道:“微臣犬子盛泉,仗着微臣的官位,在外做事嚣张跋扈。微臣想着,若是可以,微臣想让犬子入宫,当一个内官,做苦工也罢,伺候贵人们也罢,权当赎罪。”
    东陵帝很是震惊,盛明州居然甘愿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宫里净身,当一个阉人?
    盛明州声音已经哽咽:“还望陛下成全。”
    许安归微微后仰,脸色阴沉。
    东陵帝有这样一个忠臣在侧,临行前这一点点小小的要求难道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好。”东陵帝应允,“秋薄。”
    秋薄从外面进来,欠身道:“臣在。”
    “你去盛府,亲自把盛泉带进宫来,交给邹庆调.教。”东陵帝看了一眼邹庆。
    秋薄回道:“是,臣,这就去。”
    “没事,散了吧。”东陵帝甩一甩手,众人皆是行礼,退出了议政殿。
    太子许安泽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盛明州不自觉地跟着。
    许安归则是与郭睿明客气了几句,便快步追上了秋薄。
    “师兄。”许安归声音从秋薄的身后传来,秋薄驻足回身,抱拳,“殿下。”
    “我与师兄一起走到宫门口。”许安归说罢便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秋薄蹙眉,不知道许安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跟上。
    许安归道:“北境军饷案,陛下可有赏你什么?”
    秋薄道:“赏了些布匹、金银……还有一匹塞北的汗血宝马。”
    “哦?”许安归笑道,“果然如师兄所言,陛下也赏不了你什么了。”
    秋薄不接话,只是问道:“殿下与臣有话说?”
    许安归扬眉:“没有就不能跟着师兄一起走到宫门口?”
    秋薄沉默不语。
    许安归继续道:“师兄可知道盛明州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儿子送入宫里来当内官么?”
    秋薄侧目睨着许安归,依然不语。
    “师兄久居许都,对盛泉的恶行应该略知一二罢?”许安归颔首看着脚下的青砖缓缓后退。
    秋薄当然知道盛泉在许都的恶行,可他在宫里当差,最是知道祸从口出这句话。他从不在人前人后嚼舌根,更不会把在外面听到的事情带到御前。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性子,东陵帝与邹庆很是喜欢他,对他办事格外的放心。
    秋薄只是听着许安归说,并不提问,也不参与议论。
    许安归知道秋薄性子也不勉强他回话,只道:“盛明州那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其实是拿去赎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了。盛泉在外做事不收敛,遭人记恨,所以在绑架期间,被人毁了身子,与内官无异。盛泉那身子在外无用,可到了宫里面,却用处大得很。”
    秋薄暗自思忖之后,才缓缓道:“殿下是想让我在宫里时时刻刻注意盛泉?”
    许安归道:“最少在你还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不能让他接触权力的中心。不能让他与人和权贵交好。”
    “我不过就是一个御前侍卫,怎么能左右他人……”
    秋薄还未说完,许安归便笑着打断道:“师兄这些年在御前谨言慎行,不代表师兄没有手段。这御下的手段,你即便是没学过,在北寰府里,看也看会了罢?”
    秋薄一听许安归提到北寰府,当即回身去看前后左右的人,低声喝道:“殿下慎言!”
    “我与她摊牌了。”许安归道。
    秋薄微微一愣,问道:“她知道是我说漏了?”
    许安归笑道:“我没说,她不知道我最后确认是诈你。”
    秋薄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若没事,上我府上坐一坐罢。”许安归道。
    秋薄直接站住了,望着许安归。
    许安归回身侧目:“你别误会,是她可能需要你帮忙。”
    “还请殿下直说。”秋薄蹙眉。
    许安归后退了两步,退到秋薄身旁,把头靠近秋薄耳边道:“她最近在改图纸。”
    秋薄一听当即就看向许安归,眼中有许多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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