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季凉看向许安归,“我对于这些名誉之类的事情,一向不在意。总归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我看得很淡。只是觉得,那样一个皇帝,居然会对英国公这样的武将尊敬有加……有些惊诧罢了。”
    许安归道:“也不全都是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最主要是看在十六皇叔的面子上,才给的恩惠。在众人眼里,当年若不是十六皇叔摔断了腿,这皇位也轮不到父皇去坐。父皇继位之后,一直很宠皇叔。”
    季凉听到许安归提到许景挚,心里就猛然一跳:“他也会去吗?”
    许安归摇摇头:“不清楚,他一向随性。连陛下的生辰他都不一定去,更何况是他外祖父天下最宠他的人?就算他不去,他的外祖父也不会怪他的。”
    季凉忽然听到许景挚或许会参加宴就变得有些不安,总觉得自己欠了他一个莫大的人情,不知道应该怎么偿还。
    许安归看出她的心思,揽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道:“皇叔从来不强迫别人,什么事情,你与他说开了便好。嗯?”
    “说开什么?!”季凉睁大了眼睛,“不要遇见他才是上策!”
    许安归还没见过季凉心虚的样子,总觉得她眼睛忽闪忽闪地里面有无数颗星辰,可爱极了。
    他低声道:“其实你也不太可能遇见皇叔,即便他去了,也是在前院。你去了,是在后院。顶多是宴席上,你与我坐一起的时候,能看见他在对面,可是中间还隔着一个舞池,不必太过担心。”
    季凉回身推了许安归一下:“你这话说得,怎么一副希望我跟他有点什么?!”
    许安归笑道:“我这不是对你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喜欢除了我以外的人吗?”
    “不害臊!”
    季凉发觉最近许安归越来越油嘴滑舌。
    许安归捉住她的手:“别闹了,快用早膳,等到中午指不定什么时候开席呢。你吃完了还要穿礼服,上妆,麻烦着呢。这次让月卿与枭雨办成侍女跟你一起去,凌乐跟着我。我让他们给你带点小点心,若是饿了,就让人去取。”
    “啊!?”季凉一听要穿礼服,顿时不高兴了,“能不能少穿点啊?!那些礼服要穿好多层,好热啊!而且礼服好重,我怕我站不住。”
    许安归点点头:“一会让她们少给你穿几件便是,反正就是见主人家穿的,你到后院去,还是要换衣服的。到时候,让她们带几套轻便的就是。”
    季凉至今没有习惯的就是穿王妃规制的礼服,头重身子重,更何况在这种天气渐热的五月,更是难熬。
    许安归看她一脸不高兴,揉了揉她的脸,哄道:“忍忍就过去了。以前我们夏日祭天的时候,皇子们都是礼服加身,一件都不能少穿,比你这个不知道难过多少。不仅如此,还要在祭坛前吃白水煮肉,一人一大块。”
    “啊?”季凉忽然开始有些同情许安归了,“那你是怎么熬过去的啊?”
    “热倒是不怕,只是吃白水煮肉有点难。每次那时候,我就饿几顿,也就没那么难吃了。”许安归道,“后来去北境打仗,才知道,在戍边的军队里能吃到白水煮肉已经是饕餮盛宴了。”
    “你这是在说我太娇气了吗?”季凉眨了眨眼睛。
    “没有,你才不娇气。小时候学骑马从马上摔下来都不哭,怎么会娇气。”许安归满眼的笑意。
    “你……你什么时候看见我从马上摔下来了!”季凉鼓着嘴。
    “你那时候才五岁多一点,不记事吧?”许安归说,“我十岁左右跟着皇爷爷去过南境战场,在军营里见过你很多次了。用饭吧用饭吧,我好饿。”
    季凉不情愿地坐下拿起筷子,许安归看她一脸不乐意鼓着嘴的样子,只觉得有趣。最近季凉在他面前多了许多以前不曾有的小表情。
    这说明,她已经开始放下她的戒备,开始真心实意地接纳他了。
    这是一个好兆头,她确实在努力,只要她努力让他接近便好。
    用完早膳,侍女进来帮季凉穿衣服,名副其实的“帮”。王妃规制的礼服,没人帮确实穿不上去。
    许安归就坐在暖榻上喝茶,看着侍女给季凉穿衣服。
    季凉声音一直从里间后传来:“这件不穿!这件也不穿,各位侍女姐姐求求你们了,少给我穿几件吧……”
    这话一出,所有侍女都跪在地上,直呼王妃饶命。
    季凉绝望地看向许安归,许安归一脸同情地看着季凉,并且做了一个继续努力的表情。季凉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穿个衣服上个妆,居然真的可以花将近两个时辰!除开她与许安归大婚那日不算的话。
    穿完礼服之后,季凉的腰被束带箍着,上气不接下气,可她早上吃的东西已经在穿衣服中消耗殆尽了。
    她果然应该听许安归的,早上多吃点才是。
    许安归看她穿完礼服,这才站起身:“走罢,外面都准备好了。早些去,早些换下来,少受罪。”
    季凉连连点头。
    *
    英国公府在皇城的内圈东南角,占地有五百多亩,其中包括山林,池塘,地下水道,以及几处园林。正门五间,正殿、翼楼、后楼各五间。东西两路每路各有五至七进院落,在住宅后面或侧面附有花园、马厩。
    季凉虽然在许都时间不长,对皇家内务的事情了解不多。
    但是只是粗略看了一下英国公府的规制,就知道名义上封的是英国公,实际给的郡王府邸的待遇。更不要说许景挚独居的宁王府,比英国公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英国公年岁已高,自然是不可能出来站在门口迎客。
    代替英国公出来迎接客人的是英国公的嫡长子明远以及长媳。
    许安归从马车上下来,把季凉从马车上扶下来,后面跟着一马车的女眷。
    并不是所有的后院女眷有资格被邀请出席这种场合。在东陵只有亲王女眷才可以被邀请出席这种宴席。
    即便是赵惠她们只是一个亲王妾室,有陛下亲封的品阶,在礼制上都应该受到礼遇。
    而且能嫁进亲王府的女子,多半都是朝中重臣之女,不可轻待。
    明远抱拳:“明远见过安王殿下,见过安王妃。”
    许安归也抱拳:“今日是来给英国公老公爷祝寿的,不必如此多礼。这是安王府的礼单,还请英国公府笑纳。”
    戍北递上一本红册子给明远,明远接过来:“如此厚礼,愧不敢当,殿下与王妃,还有女眷们里面请吧。”
    明远引着许安归进了前院,明夫人则是引着季凉与赵惠一行人进了后院。
    季凉穿的是王妃的礼服,是朝廷统一的规制。跟着季凉而来的赵惠她们只能穿自己的衣裳。
    到了后院季凉才看见这真是一个百花争艳的地方。各府的夫人,小姐都盛装出席。花园里到处都是色彩斑斓的衣裳在走动,乱花渐欲迷人眼一般,让季凉看不过来。
    明夫人问道:“王妃是否要去更衣?”
    季凉颔首:“也好。”
    明夫人立即派了一个小丫头引着季凉去换衣服。
    季凉在月卿与枭雨的帮助下终于把箍在身上的礼服给脱了下去,换上了一身米黄色的轻便纱衣。
    季凉刚从更衣室出来,正巧看见莲枝扶着郭若雪,从远处姗姗而来。
    季凉走了过去,挽住郭若雪的手臂,轻声问道:“姐姐的病可是养好了?”
    莲枝见状,便松了手,跟在后面。
    郭若雪轻声回道:“养了半个月了,好了许多。最近总觉得身子大不如前了。”
    季凉道:“姐姐骤然滑胎,是伤身子。且养着,来日还会有的。”
    郭若雪苦笑:“我都不指望了,你还指望什么?”
    季凉看向郭若雪,她面如死灰,眼睛暗淡无光,瞳孔没有焦点,一脸生无可恋。
    季凉蹙眉,问道:“父亲与母亲,可知道这事?”
    郭若雪摇头:“若是你没同父亲说,郭府应该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滑胎这件事。”
    “那姐姐想要父亲知道吗?”季凉道,“若是姐姐想告诉父亲,我替姐姐去说。”
    郭若雪没有说话,其实她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父亲。
    若是回娘家说了这事,父亲少不得要出头替她说话。到时,郭府与太子心生芥蒂,她最怕的是许安泽一念之差,动了起郭府的心思。
    可若是不说,她一肚子的苦水又应该向谁诉说呢?
    眼前这个人,不过就是代替郭若水嫁入安王府的一个侍女,她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许多话,郭若雪不能跟她说。
    季凉知道郭若雪的心思,也不多问。这事终究是郭若雪自己的事情,她若想说,这消息不会捂得这么严实。
    季凉在更衣间外等着郭若雪换衣裳。
    郭若雪本来就因为滑胎,脸色苍白,此时又换了一件白色的罗纱裙,显得整个人都没了颜色。
    季凉很是同情郭若雪,却又无能为力。在这郭若雪与太子的这段感情里面,郭若雪一直都是喜欢太子,付出多的那一方。
    现在太子亲手打掉了他们的孩子,郭若雪怎么可能心中没有怨恨?
    爱得越深,恨得越深,这事谁劝都没用。
    季凉只能陪着郭若雪在国公府的花园里散步,即便她不是郭若雪的亲妹妹,有人陪着她,总好过让她一个人待着。
    整个许都现在只有许安归一个有女眷的亲王,所以安王府的女眷们一出现在国公府的后院,就引来众人侧目。
    还未出嫁的女子看着那些已经嫁给许安归的女子,恨得牙痒痒。只恨自己没有一个得陛下器重的爹,把自己也塞到许安归的后院去,日日与许安归相思相守。
    而赵惠这些已经加入安王府,独守空闺的女子,心中的苦楚又能向谁去诉说?
    夫人小姐们奉承的话,听在她们耳里简直是一句句莫大的讥讽。她们带着许安归给她们编制好的面具,行走在人群之中,除了微笑,再不能做其他多余的辩解。
    什么洪福齐天,早生贵子。
    她们都只能笑着接下,然后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
    前院男子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说着一些许都最近比较关注的话题。
    兵部只有许安归江狄受邀前来,许安归自然是跟江狄在一处,两人低声说着兵部日后的工作。
    八面玲珑如郭睿明一般的人,不断窜行在各个人群里与所有同僚打招呼,偶尔被人拉住说两句话。
    太子许安泽一来,所有的人向许安泽作礼,许安泽让诸位平身之后,直接去了里间,见英国公老公爷,代替东陵帝向老公爷祝寿道喜。
    到了正午,国公府宴请的人基本都已经到齐,个别有事不能来的,也让府上的人带来了寿礼。
    席面是从中午开始的流水席。
    分内外两厅。
    内厅坐着朝廷重臣与夫人,外厅坐着小姐公子们。摆宴的宴会厅是一个双厅,建的时候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场地。说是内外厅,实则是个左右格局一样的大厅。
    开席的时候英国公到席面上坐了一会。
    他左手边是以太子为首,许安归为次的朝廷重臣,右手边则是以许景挚为首的血亲一系。
    只是许景挚的位置是空的,摆在太子的对面。
    季凉看见许景挚没来,暗暗松了一口气,现在这个局面下见面,她还真的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见他。
    大厅中央是舞池,两侧是乐台,上面坐着乐队。宴席开始,舞女们纷纷入场跳舞助兴。宴席之上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宴席只是开始了不到一刻钟,就听见外面门房传话进来:“宁王许景挚到——”
    季凉刚拿起的茶杯,便抖了一下。
    他到底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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